僅是特定的言語便能使人痛不欲生。

　　這一次，就連作為這片空間擁有者的枯樓，也嘗到了“記憶共享”的滋味。

　　并非是類似穿越進記憶碎片后，強制性進行讀取，而是實實在在的，有某種未知的力量將對面掌權者腦海中的一部分強行拽了出來，塞進拒絕融合本體記憶的云海之中。

　　顯而易見的，為自己取了“道丁”這個名字的D-D先生目前的狀態也沒比記憶共享的對象好多少。

　　年輕的鉆石魔法使額上的黑紋正迅速向下蔓延，繞上他的脖頸，往雖然從枯樓的視角看不見、但卻能想象得到的心口處爬去。

　　“柚”的掌權者咬緊牙關，唯一睜著的那只眼睛中卻涌現出令枯樓難以置信的喜悅之情，縱然D-D也經受著精神上的折磨，但這似乎是他期待已久的展開。

　　【你，可以，稱呼我的名字。】

　　【而不是、那個可恨的‘敬稱’。】

　　霎時間，D-D的聲音仿佛來自意識海洋被黑暗遮蔽的另一側，仿佛與精靈小姐來自同一個源頭。就像是這位鉆石魔法使完成了自我的升華，正走在晉升為魔法師的明媚道路上，前方以無一片陰霾。

　　“道丁是一個公認的好孩子呢。”

　　枯樓抬起右手，抵在額角上，食指的指甲忽然間變得尖銳，刺破了于意識海洋中被具現出來的軀體皮膚。

　　他期望著表面的疼痛能分散他對于內在沖擊的注意力，事實上，一直以來他都是那么去做的。

　　稍微恍惚了一瞬，模糊的視野由于目光的重新聚焦而再次大白于眼前，枯樓先是在心中驚愕了短短一瞬，習慣成自然的他很快意識到了自己從意識海洋中分神到了哪里。

　　伴隨著那句反復回響了好幾次的“好孩子”聲音又一次重放，一個全身上下幾乎被暗影元素吞吃抹凈的小孩子步履蹣跚、踉踉蹌蹌地……

　　拖著一條與其身高不符的立體暗色光帶，朝著目瞪口呆的接受者走來。

　　那長長的一截光帶甩在他的身后，另一半則并沒有如同外表和自身性質那般耷拉在幼童身上，而是直聳指天，宛如一根黝黑的細長棍棒。

　　“是不是有哪里不對……”

　　飛速考慮清楚自身處境的枯樓收斂了少許驚訝的心情，好似被當作背景伴奏的“好孩子”說法又合時宜地想了起來，迎合了他清楚感受到的怪異感。

　　【你是不是想說，這哪里像是一個好孩子了？】

　　身側忽地響起熟人的聲音，枯樓表情不變地“嗯”了一聲。

　　這里的它能算是過去放置于里側的意識體，在接受巨額數據后直接進入了“記憶共享”后的碎片世界，但在小圓桌一側的D-D眼里，“枯樓”依舊坐在對面的那張沙發椅上，只不過沉默得久了些。

　　精靈小姐的姍姍來遲并不會改變他必須先讀取一回這些記憶的未來，枯樓心情頗為復雜地深吸了口氣，任由那道一點也不像是一位好孩子的身影拖著長長的武器穿過了自己。

　　“他是不是，要晉升了？”面無表情地見證回憶中的幼年借助暗影元素構造而成的黑炎斬斷了某個找茬者的手臂，枯樓稍微扭頭面向身旁的黑臉女士，狀似隨意地拋出了一個問題。

　　【那個人類……】精靈小姐繞著往另一個方向前行的染血孩童飄了幾圈，繞了回來降落在枯樓身邊，【停留在這一階位已經有了很長一段時間，他不需要果實和途徑的輔助，也有一定的成功率能登上那座高臺。】

　　“晉升不需要接下來的這些記憶？”枯樓瞥了一眼面前的景象，拖著光帶武器的幼稚背影稍微拔高了些，倒在前進道路上的馬賽克也更多了些。

　　【它們是來自不同人的怨念，會給他的精神帶來傷害。】精靈小姐語氣中滿是無奈，又好似是借助話中有話來抱怨自己一不注意合作伙伴又攤上了一些麻煩，【你被他當作垃圾桶了。】

　　【還是不可循環再利用的。】

　　他對合作伙伴話中的怨念置若罔聞，在“柚”“旅行”的這段時間內，精靈小姐并非沒有嘗試過讓力量折射入現實中來，屢次繚繞在自身周圍的云海投影便是最恰當的證據。

　　“這本來就是各取所需。”

　　對方給他提供了一個新的方向，為他空白的前景上添上了有顏色的一筆。

　　“而且……”枯樓視線追蹤著那孩子的身影，“我可以認為這是他的一個回答嗎？”

　　“——對于‘他的姐姐’，以及‘漆黑之手’的由來的解答。”

　　眼前一位比小孩高出超過一倍的戰士，哭嚎著抱著手臂在地上打起了滾。戰士的臉上布滿了痛苦的神色，被他緊抱著的那只手臂上卷上了層層疊疊的熱焰，渲染上了陰影。

　　為了不讓火焰燒到自己其他部位，在忍受痛苦的過程中似乎想明白了一些事的戰士最終松開了沒救了的那條手臂，一咬牙——高亮的白光自高空中劈下，以靈力為媒介讓那條手臂與身體分離，順帶撲滅了沾染在身上的其他火星。

　　“沒有能力卻硬要逞強的人，自然也要付出犯下錯誤的代價。”

　　面目清秀的幼年身體一下子增高，他轉變成了一位青年，光端詳眉眼甚至能看出現在D-D的模樣。

　　但是記憶中的青年繼續拖著身后的暗色鋒利光帶，將每個阻止他前行的人砍倒在地。

　　終于，等候在目的地的人影于見證者和親歷者的視野中勾勒了出來，那是一位亭亭玉立的妙齡女子，額前的碎發擋住了它后面的黑紋，整張臉都讓枯樓感到異常熟悉。

　　“水之惡魔……”

　　他像是早有想到，并沒有表現出震撼的神情。

　　成長為青年的D-D仿佛對某些事情充滿希冀與期待，他放開了手中作為武器的暗色光帶，從一開始的踉蹌踱步，變成了三步并做二步地向前奔跑。

　　他伸直手臂，張開五指，企圖抓住眼前所還能見到的倩影。但當這位還不是掌權者的魔法使一無所獲地收回手來，他早就抓上了一把棘手的詛咒。

　　“姐姐……”

　　漆黑的印紋自D-D額上浮現，在頭頂上蔓延、擴散，形成了特殊卻不明意味的圖案。

　　認為自己受到欺騙和背叛的魔法使以質問這位血親為目的不顧一切地想要再前去“水之惡魔”身邊，于畫面中顯示并放映出的那一次，D-D失去了他的一條腿。

　　“姐姐——”

　　最后的吶喊也是憤怒的吼叫聲——宛如再次啟動返回現實通道的鑰匙，枯樓瞬間感覺到了腳下的失重。下一刻，他墜回了由他具現在意識海洋沙發椅上的虛幻身體中。

　　D-D的嘴角微微上揚，但眼神中卻沒有一絲一毫的笑意。好似先前他對即將晉升的喜悅不過是枯樓陷入記憶碎片幻象之前的錯覺。

　　“你是，把它們交給了我？”

　　“每一次回憶那些往事的時候，總會有其他的體會和感慨。”

　　掌權者撫摩著沙發椅的扶手，手指稍微陷入足夠柔軟的其中，給予目擊者一種只要他用力，這件幻象造物也會當場破碎的預感。

　　“它們是我所不需要的內容，但又是你需要的信息，異鄉人。”

　　“你可以，把它視作一種交換。”D-D的目光失焦了片刻，很快回過神來，“你可以在這個夜晚與其他的受邀者周旋，明天一早，想前往庫諾爾蒂的人便可以出發了。”

　　記憶縱使是分出去了，要再回憶起來也并非沒可能做到的事情……D-D若有所思地瞅著對面意識海洋的主人，目光在星空花瓶和枯樓身上來回掃過。

　　“‘丑神之淚’最好別去過度使用。”

　　掌權者話音剛落，黑暗的領域忽然間潰散——或者說，是自行進行了解散。五顏六色的記憶碎片重新躍入枯樓的眼中，包括站在其中拿碎片搭房子的精靈小姐。

　　意識海洋的投影又在反應過來的合作伙伴的操縱下回收吸入了枯樓的體內，他立馬被精靈小姐丟回了現實之中。睜開眼，“柚”的新城主以及對方的侍者正站在自己的面前，仿佛先前冗長卻幸運地收獲匪淺的對話、再久之前的小規模互相試探都從未發生過一般。

　　“現在是握手的時候了。”

　　D-D板著臉，輕聲催促道。

　　___

　　——綻放于高空的絢爛花朵。

　　——回蕩在耳畔的歡聲笑語。

　　——以及，只敢在幻想中偶爾回憶起的，過去的故鄉，曾經的朋友。

　　瑪希里眼前突兀地多出了好些事物，有些它以為早就被自己遺忘，因為它最后選擇了留下，決心不再在意遠在北極點的故土上發生的任何事情。

　　據說，新的掌權者解放了它的故鄉，開啟了那扇塵封已久的大門，加固了鏈接兩岸的吊橋，并驅逐了潛藏在龍族與人類心中的貪婪。

　　只可惜，在它還未得知這一切之前，它就已經做出了至關緊要的抉擇，留在了劃分給它的那座石柱上，享受著僅僅不過百人的信徒和崇拜者。

　　這么一來好歹有人能記得自己，小龍摸了摸脖頸上的窟窿，它莫名感覺有什么事物正從其中流向外界，但爪子拂過，沒有沾上任何東西。

　　小龍蜷縮在屬于它的小小天地中，忽然間感受到了遙遠廣場上它們種族的力量忽地爆發開來，璀璨的光翼自天的另一邊綻放、展開。

　　緊隨而上的是宛如潮水般的黑暗，它們正竭盡全力地妄圖覆沒屬于龍族的力量。

　　“加油啊！”瑪希里無聲地為原處的爭斗打著氣，他并沒能意識到自己已然發不出聲音來了。

　　幽綠的光芒劃過天際，斬斷了黑影與璀璨金光之間的聯系，同時形成了能隱約感知到的特殊空間，以幻象的形式扭曲成形。

　　遠處的事態平息了短暫的一瞬，瑪希里微微垂下頭來，輕叼起自己的尾巴，外側嫩粉內里透著鮮紅的鱗片撒了一地。

　　它又一次感受到了屬于龍王的力量，靈元素凝結形成的空間一下子潰散，黑暗也四散奔逃，金色的龍翼再度映入瑪希里的眼簾，這一次再無任何事物能去阻止它徹底張開。

　　瑪希里瞇了瞇眼，隨即發現眼皮就像是頂了塊石頭一般，哪怕有著鱗片作為支撐，也這么都睜不開了。

　　迷糊之中，它感覺有什么人降落在了自己身邊，對方手中暗影元素的靈力此時此刻如同一個散發出溫暖氣息的胸懷，讓它滿心想要撲進去，好好地休息一陣子。

　　但是這樣的話……瑪希里盡可能地支撐住沉重的眼皮，它會錯過他人的祈禱和請愿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