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只是一條非常普通,也是異常狹長的甬道。甬道兩旁每隔五丈便有一盞油燈。油燈火光搖曳不定,映著兩條悠長的黑影,給人孤獨、詭異的感覺。花兒瞧了瞧油燈內里燈油,驚喜道:“風大哥,這里好像有人。”風鈴笑了笑,道:“看來只要走出這條地道,我們便可重見天日了,哪管前面有人還是有鬼,照單全收。”
“呸!”花兒一臉不悅,冷聲道:“人家跟你說正經的,你卻當玩笑……”風鈴委屈地道:“沒有,我不是很認真地回答了嗎?”花兒沒有爭執下去,她若有所思地道:“風大哥,剛才你漂浮在空中,可把我嚇死了。后來見你全身熒光閃閃,那是怎么回事啊?”風鈴哈哈笑道:“想要麥子長得快長得好,自然要給它施肥,就是這么回事。”花兒嘟著嘴,道:“你是個人,又不是莊稼作物……”她忽想到什么,指著風鈴的右臂,驚道:“我知道了,你是說手腕中的無極刀葉能吸納地寒霧氣,而霧氣能助其生長。”
風鈴點點頭,道:“無極刀葉本來就是天地寒陰之氣聚集而成,因此……”花兒關切地道:“那你不礙事吧?”風鈴心中涌起一股溫暖。朗聲道:“有益無損,吸收了地寒霧氣,不僅增強了我的功力,也促進了刀葉的生長。”花兒拍著手道:“難怪那么多英雄豪杰都垂涎你的刀葉。”風鈴點點頭,忽地,他猝然止步。花兒定神一看,面前出現了一個洞口。這洞口旁邊刻著幾行小字,觀其深淺,這些小字并不模糊,看來年代也不會太久。這說明南天魔盟統一中原的行動只不過是近段時期的事。
風鈴輕輕地低吟著:“世人都信佛,可我愿為魔;佛度世人苦,魔降神鬼哭;魔佛本一家,拜魔不拜佛,方可得解脫。”他口中所念的正是石壁刻劃的小字。花兒臉色很凝重,似乎心事重。風鈴嘴角泛起一片不忿的笑意,輕哼了一聲,道:“好大的口氣,魔盟之人倒會耍小心思。花兒,快跟上我。”說完,他已飛身掠入洞內。
風鈴臉上雖常掛著燦爛的笑容,但骨子里的傲氣絕不比冷若冰霜、波瀾不驚的月無血絲毫遜色。花兒剛想制止風鈴,可惜,她哪有風鈴那么快?既然阻他不住,情急之下,亦緊隨風鈴一同縱入洞內。
二人剛一入洞,風鈴就撮起嘴唇朝一個骷髏標記輕吹了一聲口哨。骷髏標記——地獄之道的起端,它標志著你已踏入了一個迎接你死亡的地方。風鈴臉上仍舊掛著爽朗笑容,但心里卻謹慎了起來。風鈴望了花兒一眼,便哼著小曲兒,一步步向甬道深處走去。花兒尾隨其后,幾次欲開口說些什么,但每次瞥見風鈴那明亮的眼睛,勇氣立即消逝。
前方有光,花兒心頭一陣莫名的興奮。風鈴的神情卻嚴肅起來,他一擺手,示意花兒停下。那不是昏黃如豆的油燈之光,而是一道充滿殺氣的慘白強光。這道強光迅疾地向風鈴和花兒逼近,一邊逼近一邊發出“咋咋”的刺耳巨響聲。花兒亦看出了危機,情不自禁后退一步,戰戰兢兢地問道:風大哥,那……那是什么?那……那是……”話猶未完,那道強光便以驚人的速度期至二人跟前數尺。勁風撲面,風鈴和花兒的發須被拂得霍霍作響,可見強光來勢威猛。
兩人定睛一看,花兒霎時“哇”地一聲尖叫起來,被眼前的強光嚇得魂飛魄散。而風鈴呢,他的笑容完全僵住了,唯目光如電,直穿過強光……不向魔拜,所付出的代價便是——死亡!那臨近咫尺的強光,赫然是一柄虎頭鋤刀。鋤刀重達千斤,長逾二丈,剛好塞滿整個地獄之道。但在毫光的掩映下,更有一個白骨森森的骷髏頭,這骷髏似乎長在鋤刀上一般。鋤刀以雷霆萬鈞之勢直沖過來的時候,而骷髏忽地向后飛退。這柄奪命鋤刀來勢又猛又快,普天之下,能夠閃避之人恐怕不會太多……
風鈴輕功雖然高絕,但絕難逃脫厄運。何況,他還要顧忌身后的花兒。以花兒低微的武功,她接下來的命運已經注定,肯定是死。如此說來,風鈴和花兒,豈非已死定了?
那柄鋤刀劈至風鈴眉睫的一剎那間,正當身后的花兒欲叫“風大哥”之時,她看見了一串耀眼奪目的火花。她也聽到了“當”的一聲尖銳刺耳響聲。原來,風鈴在千鈞一發之間,隨手在腰間摸出一柄匕首,這匕首正是冰之魂給他的,風鈴用這把匕首爬上地寒獄域的冰峰,卻未還給其主人。生死立判的一瞬間,這柄匕首竟發揮了它微妙作用。匕首雖小,鋤刀雖笨重勢猛,但風鈴能及時擋住其勢,是因為他以匕首為刀,施出了《地獄血刀九式》中最深奧的絕學之一“死水化朽”。花兒看的目瞪口呆,驚訝得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來。她不僅驚嘆風鈴在生死存亡之間,能情急生智;更嘆服風鈴深不可測的功力和武學修為。
風鈴以匕首硬擋千斤鋤刀的前進之勢,身子竟紋風未動,臉上更沒有任何虛耗過度的表情。他只是淡淡地道:“骷髏是人裝扮的,你要小心。”說著,昂首從鋤刀上跨過,朝甬道深處繼續走去。
花兒哀聲道:“風大哥,既然前面有危險,我們還是退回去吧。也許……也許,那邊有出口……”風鈴嘆了一口氣,沉聲道:“不,一樣危險。只有敵人潛伏的地方,才會有逃生之路。”他微微一頓,又語重心長地道:“便如寒陰煉域之中,冰之魂正是在那里看守機關出口一樣。”花兒無言以對,朱唇緊閉,臉上神色也很慘淡。他忽然發覺自己和風鈴不是同一路人,她感覺在他面前,自己是那么的渺小、黯淡,仿佛是一個天才和白癡之別。而且,她心里有一個秘密,一個絕對不能泄露,更不能告訴風鈴的秘密。
走了不到十丈,忽地前面有一塊地板翻起,剎那間,萬道寒光飛射出來。糟糕,漫天的飛蝗,剛好充溢著整個巷道。構造此機關的人不僅心狠,更是不給任何人留下生存的余地。連地面、兩壁、壁頂都無空隙,恐怕連一只蒼蠅、蚊子也難逃生。但風鈴就是風鈴,他永遠有令人想不到的高招。他一側身,迅疾脫下上衣,貫入內家精剛真氣,揮灑如虹。嚇嚇……萬千寒芒盡數沒入衣服中,風鈴長吁了一口冷氣,隨手拋下針衣,道:“我們走吧!”花兒聽他語氣甚為平靜,心中忽有一股酸楚。她多么希望他能夠表現出一種自豪的氣概。多數男子都會在自己喜歡的女子面前表現出他英姿颯爽的一面。可風鈴沒有,風鈴甚至有一絲遺憾,他遺憾在他身后的是那個人是她,而不是心中那位可人兒。
正當花兒思緒不定之際,風鈴心頭忽地升起一股莫名的恐懼,死亡的陰影籠上心頭,風鈴臉色驟然大變。他如此緊張,是因為他感到了一股陰森恐怖的殺氣。殺氣看不到,卻可感覺到。風鈴的目光似乎一滯,他緩緩挪動步子,他竟往后退。花兒受到影響,不由自主地也跟著后退,她退得不像風鈴那么平靜、那么安詳。她退得很快,步伐也有些亂了。風鈴沒有責備她的意思,反而側目瞥了她一眼,目光中含有贊許之色。花兒愣住了,腳步也慢了下來,她很快明白了風鈴的心意……
轟!四壁同時一開六道門來,六條魅影晃出,六柄虎頭刀自六個方位兇橫劈來,將風鈴封死其中。這六個人均蒙著面,著一身玄衣勁裝。四個人從兩側劈來,一人從頂端掉下來,更有一人從地下冒出。有人組成一個“中”字陣,而風鈴正在其中,慶幸的是花兒退到了陣外。風鈴矮身一挫,避過頭頂和下部要害之危,伸手一抓,一柄虎頭刀立落入他手。失刀之人只覺得手腕一麻,還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只聽“當當當”三聲清脆的金器交鳴聲,風鈴挑開了攻來的三刀。未等招式變老,風鈴刀勢一沉,那個從地下冒出的人剛踏出來,頭頂撞在刀刃,慘叫一聲,當場喪命。失刀之人方才知道怎么回事,怒叱一聲,立即揮拳狠砸風鈴的后腦勺,另四人更是挺刀合力攻來。這六人顯然都是刀術高手,他們出刀快,反應快,身法也快。但風鈴更快,一刀在手,宛如猛虎添翼,瞬間,刀光如電,火花四濺。
一旁的花兒竟看不清風鈴的身影,只看到一團刀光在在飄動。世上竟有如此的刀法?除了風鈴,還有幾人?也許有,只是也許。呂丁的刀法也有這么快嗎?刀光忽地黯淡了下去,五道血箭噴出,交織成一道血網,在昏黃的燈光下,宛如瑪瑙分外美麗。風鈴望了五人一眼,道:“六虎還魂刀果然不錯,可惜……”意猶未盡,便聽得“撲通”一聲,五人同時倒地。花兒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事實擺在眼前,又由不得她不信。她只看到一道弧光在重重刀影中一閃而過,而后所有的動作便停止。五人喉嚨齊斷,沒有一人來得及叫出半聲。
他輕喚了一聲“花兒”。花兒才從驚訝中緩過神來,隨即跟了上去。風鈴持刀在手,膽氣更壯。明知前端有更詭異的殺機,亦未放慢腳步。行了二十來丈之后,一道狹長的陡坡出現在眼前。斜坡的頂端是一個平臺,一扇門映入眼簾。這是最后一關,經過了此關,也許門外是一個自由的世界。但這斜坡甚是奇怪,它長達十來丈,坡面平滑如鏡,塵土不沾。
風鈴皺了皺眉頭,輕聲道:“花兒,這段斜坡極為怪異,你退遠一些,以防不測。”花兒輕“嗯”了一聲,輕聲道:“風大哥,你也要當心。”風鈴點點頭。
見花兒退到二丈之外后,風鈴才緩緩地走到坡上。他用刀輕輕敲了幾下坡面,當啷!當啷!敲擊聲分外清脆悅耳。看來,這段斜坡似乎混有精鋼材料筑成。敲擊之時,風鈴覺得刀身一觸坡面,力道便被泄去九成。仿佛用一根小樹枝擊打光滑的圓球一般。正當他驚訝之際,坡面忽然當中裂開,隨即,嗡嗡聲震耳欲聾。風鈴循聲望去,饒是他藝高膽大也嚇得心驚膽戰。只見裂開處有成百上千只色彩各異的毒蜂如潮水般涌出,這些毒蜂大小不一,形狀也相差甚遠。小的如蒼蠅蚊蟲,大的竟然大如老鷹,而且,兩只眼珠子綻放出血紅的光芒。
“快退!”風鈴大喝道,提醒花兒,自己卻挺刀迎了上去。刀光籠罩全身,群峰團團將他圍住,滋!滋!滋!血肉飛濺,瞬間已有數百只毒蜂死去。可毒蜂卻越聚越多,蜂血的腥味兒充斥空中,使得群峰更為瘋狂。風鈴刀法雖然精湛,但逢此境,亦不免相形見拙。嗤!嗤!身體連被刺了兩針,這些毒蜂蜇人竟可以連刺二針。螫針毒性異常,頓時奇癢劇痛傳遍全身,直透骨髓。風鈴咬牙硬挺,招式卻不免有些錯亂,如此一來,漏洞更多。毒蜂見縫就鉆,這下風鈴可就慘了,也不知有多少只群峰咬噬其骨肉。惶恐之中,急抱著頭在地上打滾。那奇癢劇痛毫不間歇地襲上心頭,風鈴漸漸忍受不住,幾欲昏死過去。
朦朧中,似乎看到一個美得如畫般的姑娘漂浮在空中,嘴角掛著一絲溫柔的笑意。這姑娘體態婀娜,柔若無骨。一張俏臉眉目清奇,更是美得如詩如畫,但臉色慘白,根本不是活人那般尋常的顏色……
“伊伊……”風鈴心中一震,急切地呼喚著。但“伊伊”的面孔漸漸模糊起來,不一會兒就消逝在空中。風鈴的心仿佛被一柄千斤重的巨錘砸了似的,惶恐不安地叫道:“伊伊,別走……”一股奇力游遍全身,風鈴挺身而起,極力催運刀葉寒氣,頓時,寒冰芒氣綻射出一股懾人的氣息。怒喝聲中,風鈴一拳砸在地上,只見面前突然有一堵若影若現的墻,對,是冰墻!一堵冰墻赫然出現在面前,將那些毒蜂阻擋在另一邊。而逼人的寒氣使得一丈之內的毒蜂全部掉下來。殘余蜂群也受不了寒氣,迅疾鉆回老巢。轟!那斷坡又合二為一,如往昔無異。
風鈴卻顧不得這些,如發了瘋般,站起來縱聲大呼:“伊伊……伊伊……”伸手亂抓,卻只抓到一把把空氣。一陣陣哀婉的哭泣聲傳入耳中,風鈴一怔,心神稍定。原來是花兒軟軟地倚在墻下,淚眼婆娑地望著自己,低聲抽泣著。風鈴心中一陣刺痛,忽有一絲愧疚的感覺,走上去扶著她,道:“你……怎么了?這里很危險,你還是先避一避……”
花兒無助地搖了搖頭,泣聲道:“看著你這幾日對那位”伊姑娘“念念不忘,我好生羨慕……”她又抽泣了一會兒,哀聲道:“花兒自小父母早逝,真……希望有一個人像你這樣,能夠對我……”花兒忽然抬頭望著風鈴的眼睛,顫聲道:“出去之后,你會不會不在理我了?會不會……”風鈴看著她晶瑩剔透的淚珠和憂郁的眼神,心中亦是苦澀難堪。她這種心情,風鈴自然深有體會,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啊!好動人的淚水呀!”這聲音相當溫柔,是一個女子的聲音。從這口氣可以判斷,說話的人當然不是花兒。那會是誰?
風鈴目光如電,循聲望去。花兒也停止了抽泣,神情緊張地望向坡頂的平臺。這聲音正是從坡頂傳過來的。但二人什么也看不到。風鈴氣沉丹田,聲如洪鐘,道:“別裝神弄鬼的,滾出來!”
“唉,可憐癡情女,可恨薄情郎……”溫柔飄香的聲音又回蕩在兩人的耳際。
芳蹤仍未出現,風鈴卻已瞧出端倪,冷哼一聲,喝道:“既然你喜歡躲躲藏藏,如鬼怪般見不得人,那莫要怪我了,得罪了!”音落手揚,匕首直射那扇門的門框。
滋!匕首剛好射中門縫,直沒于柄。匕首沒入門中,可勁道未衰。轟隆的爆響聲中,瓦礫橫飛,堅硬的石門竟也開了一個大大的口子。吱的一聲,石門從中而分,風鈴當場呆住,花兒更是驚呼出聲。
門內竟置著一件奇異之物,一顆徑直半丈的巨型水晶圓球立于石門里的洞中。這顆水晶圓球內部更有一朵含苞欲放的蓮花。然而這顆水晶已球的表面光滑無暇,絕無任何并合的痕跡或接縫,可里面的蓮花又是如何雕刻而成的呢?抑或是,這個水晶外殼怎把蓮瓣包容得那么勻稱呢?是鬼斧神工,還是渾然天成?
“怪不得你能連過數關,來到這‘萬物不沾,樂魂坡’,閣下是誰?”那聲音又起,悠悠的、柔柔的,讓人心里一酥。
風鈴劍眉不禁微微一蹙。心道:“這聲音似乎是從水晶圓球中傳出來的……可水晶球怎么看也不像是拼接起來的。”還令他不解的是,這女子竟然不知道他是風鈴,那也就是說他和花兒破墻逃出之事還未被人發覺。這太令人難以置信了……風鈴臉上的神色十分平靜,他沉聲道:”你是誰?樂魂坡,這坡的名字倒很有趣!”
那女子的柔音又起,道:”喲,我的問題你還未回答。”風鈴道:“在下正是魂魄。”女子輕輕笑了幾聲,道:”那你算是來對地方了,這‘萬物不沾,樂魂坡’是專門埋葬你這種人的。”風鈴搖搖頭,嘻嘻笑道:“我可不可以也藏到圓球中啊?免得沒人來打攪之時你孤單寂寞,找不到人聊天。”女子的聲音越發甜美,道:“小女子自是求之不得,少俠一看便是一個很解風情的人,有你相陪,夫復何求?只是……”
這時,風鈴才察覺自己被毒蜂蜇的體無完膚。他驚慌地摸了臉孔,嚇了一大跳,臉上山戀疊嶂,群峰四起,想必是丑不堪言。心道:“原來那女子是嫌棄我丑……”他仍爽朗一笑,道:“姑娘何必在乎區區這副臭皮囊呢?在下口若懸河,妙語滔滔不絕,實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化愁解憂’的好伴侶。”
女子似在掩唇輕笑,笑聲蕩人心魂,道:“少俠功力奇高,乃奇才異土,小女子怎敢挑剔?只是小女子貌丑無比,常人不敢目睹……”風鈴哦了一聲,朗聲道:“那豈不是更好?咱倆兩個貌丑之人天天相對,日子一久,自然都會認為自己是天下第一美女俊男,豈不妙哉?”
“嘻嘻嘻……”女子嬌笑不已。笑了一陣,方道:“既然如此,小女子就冒昧現身了,只望二位不要驚恐。”風鈴笑道:“哪里,哪里,姑娘太客氣了!”笑容還未收斂之際,“呼”的一聲,一條火舌自坡面某處急射而出。風鈴手掌一抬,暗自運勁,竟將火焰吸于掌中。然后輕輕甩動著手臂,笑道:“好玩,真有趣,看來姑娘也頗喜玩鬧,實在是好極了!”
“哎!”一聲幽幽長嘆,女子失望地道:“原來是風鈴少俠,你竟能解開九世死魔的束縛,實在難以預料。若非你能以掌吸納地火烈焰,小女子還真以為你是魂魄呢。”風鈴亦幽幽嘆了一聲,贊道:“這‘萬物不沾,樂魂坡’可真算是天下第一精妙機關了。區區三十來丈陡坡,卻匯總了地府所有奇像,真令人嘆服!”風鈴話音未了,水晶球綻放出璀璨奪目的光芒,晶瑩剔透。頓時,空中如似仙境,仙霧裊裊,仙女飄飄,是幻境?無數仙女飄浮在仙霧之中,姿態各異,嬌腰扭腰,顧盼神飛,仿佛是活人一般。花兒恁地看得呆住了,竟有一種自慚形穢的感覺。
仿佛兮若輕云之蔽月,飄搖兮若流風之回雪。仙女就是仙女,嬌美不可的尤物!風鈴的眼神竟也呆滯了,他看到空中飄浮的幻影實是一個人的面孔和身姿,赫然便是剛才頭暈目眩時所瞧見的那個浮像。大抵是美人皆有神似之處,風鈴在半昏半醒的狀態中,竟將其視為花伊伊。如此說來,浮影并非是風鈴的幻覺,可眼前令人“魂不守舍”的仙境是如何產生的呢?
天然水晶亦是具有極好的光感,反射光線效果極佳。那飄浮的人像正是光線的反射所產生的一種自然現象。行走在大漠的旅人會經常見到前方半空中有綠州,便是因為光線的全反射。至于幻影如活人般舞動,只不過是視覺的幻像罷了,您旋轉很快,使得反射的影像速度超過人的視覺暫留,那死像也就“活”了。這對風鈴來說,他除了詫異別無其他感覺……
忽地,毫光黯淡了下去。圓球竟裂成四瓣,唯有蓮花依然立在平臺上。光暗,幻影即逝。花兒狀如喪魂落魄一般,心中仍在驚嘆“仙女們”的絕世容顏和美妙身姿。她心道:“若我有這仙女一般美貌,風大哥會不會愛上我呢?”這想法固然很傻,也很幼稚,卻是多情少女一片誠摯的情懷。
風鈴眉宇緊鎖,沉聲道:“姑娘乃是江湖中人,做事干嘛拖拖拉拉?令人心煩,你若再不現身,在下可要再次冒犯了。”
“風少俠不必急躁,凡事都得有一套規則,只是有些事比較繁瑣罷了。”鶯聲燕語中,蓮瓣漸漸綻放開來。“啊……”花兒忽驚恐尖叫起來。女子似乎對花兒的驚恐聲毫不在意,仍舊溫柔一笑,柔聲道:“唉,嚇著姑娘了吧?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相貌美丑乃是從娘胎中帶出來的,誰也沒有辦法更改。對么,風少俠?”聽她的語氣,似乎對自己的相貌還算滿意。
風鈴點點頭,朗聲道:“姑娘所言極是。再者,姑娘先前已提醒了我二人,可看出姑娘是心善之人了。”女子嘆道:“難得風少俠這么諒解小女子,心之感激難以用語言表達。”風鈴道:“在下心領了!”
這姑女之丑,的確令人駭驚。她髓髏一般的面孔,臉上血肉模糊,慘不忍睹,蹲坐在半開的蓮花盤上,散發著說不出的妖異。可她的聲音卻美得令人心醉。女子沉吟片刻,溫聲道:“小女子天香雪美,今逢少俠實乃三生有幸!”
風鈴面色溫和地道:“天香姑娘言重了,在下和朋友一進地獄之道,便蒙姑娘以大鋤刀相迎,濃情盛意,先行謝過。”花兒聞言,陡地想起正是此女推動鋤刀,欲置自己和風鈴于死地,警惕之心隨即而生。天香雪美咯咯一笑,花兒見狀,頓時覺得胃里一陣痙攣,忍不住想吐。又聽天香雪美溫言道:“少俠客氣了!你我一見投緣,不如結為朋友,在這‘天涯海閣’共度些時日,如何?”
溫柔,花兒聳然動容,趕緊扯了扯風鈴衣袖。風鈴望了花兒一眼,笑道:“我有個習慣,無論是朋友還是宿敵,若要留下我,除非他可以勝過我。”天香雪美奇道:“比武?”風鈴笑道:“也不全是如此,比賽喝酒也行,或者說笑吹牛罵人也可……”天香雪美“噗哧”一笑笑了出來,道:“風少俠,你真是一個很有趣的人!你看我們比些什么好呢,由你決定還是讓我來挑?”風鈴沉吟片刻,道:“若是敵人,自是你來選。可你我是朋友,便由在下代勞吧!”天香雪美吃吃笑道:“極好,你說,比什么?”風鈴眼珠一轉,道:“就比個最簡單又實惠的吧,喝酒如何?何況我好幾天沒喝酒了,這肚子里的……哈哈……”天香雪美一擊手掌,道:“快搬酒來。”也不知怎的,話音剛落,“萬物不沾,樂魂坡”中忽然冒出兩個人來。這兩人只露出半截身子,但雙手各提一只大酒壇,輕描淡寫地隨手一拋,兩壇滑落在風鈴面前,兩壇酒落在蓮瓣盤旁。天香雪美一揮手,那兩人又沒入樂魂坡中,坡面依稀如舊。
風鈴抓起一直酒壇,拍開封泥。頓時,濃烈的香味兒直往鼻孔鉆,是陳年的刀子酒!風鈴也不客氣,提起酒壇就往嘴里灌,咕嚕!咕嚕!風鈴痛飲了一大口。酒入喉,如萬把鋼刀在割扯,風鈴大叫了一聲:“爽!”
天香雪美看著風鈴滿意的表情,以滿意的語氣道:“好氣魄,不愧是當世數一數二的少年刀客。”風鈴偏著頭,笑道:“你怎么不飲?”天香雪美忽露出一絲冷笑,花兒瞧得身子直打哆嗦。風鈴卻不以為意,笑道:“天香姑娘怕輸給在下?假如是這樣,那我們換一個比試吧,這次由你選。”天香雪美卻搖搖頭,朗聲道:“不用了,我們就比喝酒。”話音剛逝,她提起一壇酒就往嘴里倒。
一大壇酒下肚,風鈴已有微微醉意,天香雪美也飲下了一整壇,坐在蓮花盤上,似乎有點不穩了。風鈴哈哈一笑,道:“天香姑娘,喝酒你是不行的,干脆認輸算了吧!”天香雪美笑道:“風少俠,小女子還沒醉倒呢,誰曉得結果是哪個先做龜孫子趴在地上。”風鈴擺擺手,道:“你省省吧,外面似乎很熱鬧呢?”天香雪美目光一沉,冷聲道:“那好吧,我立即讓你出去。”
風鈴一怔,暗忖道:“沒想到自己隨口一說,她就放自己出去,難道……不管那么多,出去再說。”隨即問道:“你有什么要求就痛決說吧!”天香雪美默然片刻,沉聲道:“你知道,我二人若這樣斗下去,一日一夜也不見得會分出高低勝負。”風鈴點頭表示贊同,笑道:“天香姑娘的確是個令人很頭痛的對手。”天香雪美咯咯一聲嬌笑,道:“而你似乎很急著要出去……”風鈴撇敝嘴,道:“那可不一定,這里有你這么一個有趣的人,既會喝酒,又喜賭酒,還擅長罵人說贓話,要我走,還真有點舍不得。”花兒默然站在一邊,聞言心里很不是滋味兒。
又是幾聲嬌笑,天香雪美道:“說不定,要不了多久,就會有很多人來這里,到時,你想走也走不成了。”風鈴點點頭,撐了一個懶腰,笑道:“真怕了你,快說吧!”天香雪美點點頭,厲聲道:“放你出去后,日后得答應我三件事。”風鈴伸了伸舌頭,搖頭道:“不行,不行!”天香雪美嬉笑道:“難道怕自己做不到?”風鈴笑道:“我怕你要我拿刀抹自己的脖子,那……”天香雪美笑道:“風少俠,你放心,我要你做的事絕不是你不愿做的。”風鈴好奇道:“哦,比如說……”天香雪美道:”好,那就說清楚些吧,我不會讓你做不忠不孝,愧對天地良心之事。”
風鈴沉思了一會兒,道:“三次太多了……”花兒聽風鈴這樣說,頓時著急起來,憂道:“風大哥,還是小心為好,萬一……”風鈴卻柔聲道:“花兒,不用擔心。這位天香姑娘心地善良,絕不會讓我做違背良心的事情。”花兒神色黯淡下去,她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天香雪美道:“一次又太少了……”風鈴一拍手,爽快地道:“那就二次吧,折中,誰也不吃虧。”纖手一抖,一條如絲般的紗平貼在這斜斜的陡坡上。天香雪美道:“二位請上吧!”風鈴毫不猶豫地抱起花兒,展開輕功身法在斜坡上兩三個蜻蜓點水,瀟灑地落上平臺上。天香雪美贊道:“好身法,不愧是名師的傳人!”
風鈴放下花兒,嘻笑著臉,肆無忌憚地走到蓮盤前,探頭朝里望去,一股醉人的清香迎面撲來。天香雪美右掌揮出,風鈴急忙閃身退后,笑道:”人家只不過好奇,干嘛那么兇?對了,你的手掌很香!”天香雪美的聲音陡冷,喝道:“風少俠,若再敢放肆,天香雪美定取下你的雙眼。”風鈴吐了吐舌頭,自言自語道:“那還不如干脆取下我的頭……”天香雪美沒有理會風鈴的調戲,纖指又點出一縷勁風,這指風破空發出咝咝響聲,射中石壁上一處暗鈕。石壁轟然中開,現出一條婉蜒曲折的石階甬道。風鈴暗想:“南天魔盟果然奇才異土輩出,更善攻于心計,表面看來的石門并非真正的門,看來毫無縫隙的石壁卻是出道的入口。”又想:“這女子分明戴有面具,心計更是深沉狡詐。剛才露的兩手無一不可看出她是一位高手,以后得多多提防著她……”風鈴抱拳道:“多謝天香姑娘。”言畢,拉著花兒朝階梯走去。
剛到石門口,天香雪美沉聲道:“風少俠,別忘了你的允諾。”風鈴毅然轉身,朗聲道:“請天香姑娘放心,風鈴答應過的事,就算赴湯蹈火也會辦到。”側身望著花兒,溫聲道:“我們走吧!”話音未落,拉著花兒踏上了階梯。天香雪美望著二人的背影,忽長嘆一聲。
風鈴和花兒踏上千余級臺階后,卻被一道鐵板當住了。任憑二人如何努力,也推不開這鐵板。花兒失望之情油然而生,道:“風大哥,我們不會被她騙了吧?”風鈴大汗淋漓,喘著粗氣,嘶聲道:“她沒有騙我們,這里應該是出口。只是不知道鐵板上面被什么東西壓著了。”花兒雙眼含淚,憂道:“我們該怎么辦呀?”風鈴沉吟半餉,搖頭道:“不知道,我們只能在這里先等等看了,幸運的話,有人從上面進來,我們就可以出去了。”花兒怔怔望著鐵板,道:“風大哥,我們原路返回,另尋出口,如何?”風鈴搖搖頭,道:“花兒,你也看到了,這里機關重重,要不是我們運氣好,哪能活到現在?”他嘆了一口氣,目光堅毅望著花兒,道:“花兒,我們先在這里休息下吧,風鈴向你保證,一定能夠把你帶出去的。”風鈴把身旁的階梯打理一番,兩人并排坐下。風鈴望著花兒,笑道:“花兒,出去之后,你想干嘛?”
花兒神情默然地低下頭,忽地,她抬頭望著風鈴,低聲道:“風大哥,你跟那位伊姐姐怎么了?”風鈴怔了一怔,苦嘆一聲,黯然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