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剛剛上班,市舶司的舶干盧文郁拿著一張紙走進李宏模的房間,氣憤地說:“這是怎么回事?!”
李宏模拿過那張紙一看,和他一天前拿到的紙內(nèi)容一樣,寫著“我知道黃楠是你害死的,若不想我告發(fā),四月十五日申時帶五百兩現(xiàn)銀到開元寺仁壽塔。”
昨天他擔心了一整天,現(xiàn)在看到盧文郁也收到這張紙,說明寫紙條的人其實并不真知道,心情放松了一些:“不用管他,寫這紙條的人只是想訛錢,他們根本拿不出憑據(jù)。”
“不可輕視,黃楠那案子已經(jīng)過去兩年了,怎么會又有人提起?要是上面真重新查這案子,你我都有麻煩,當年大家都以為方提舉能往高升,可是現(xiàn)在他卻只做了邵武的知軍①,誰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案子,上頭不放心他呢。”
“你想多了,黃楠的死和我們又沒有關(guān)系,會有什么麻煩。”
“這事情和你有沒有關(guān)系天知地知,反正和我沒有關(guān)系,我只是寫了不實文書,到時候我可以說是方澄孫逼我寫的。”
李宏模聽得出來,要是提舉或者州府重新查這案子,盧文郁絕對不會站在自己一邊。他心里轉(zhuǎn)了好幾個圈,說到:“從周,你這樣說話就沒有意思了,你想想,朱縣尉已經(jīng)抓了兇手結(jié)了案,這寫紙條的人如此污蔑,不要說我,朱縣尉首先不會答應(yīng),我還是先找他談?wù)劇!痹捳Z暗指你盧文郁要是不和我們站在一起,害得可是朱熙績,他如果報復(fù)你,你自己掂量。
盧文郁聽出了里面的威脅,說到:“只要能抓到這訛錢的人,怎么都好說,那就麻煩你了。”
“這么早就醒了啊?”安夢彪剛起來準備吃早飯,見到李元已經(jīng)練完功,從院子走進前廳喝水。
“你不是也挺早的嗎,要不要跟我學(xué)下武功防身?”
“學(xué)武功就免了,不過連弩可以學(xué)一下,這東西防身好。”
“你出去把那個大家伙背在身上,告訴弓手快過來抓你?”
“就是啊,我想找班爺,看看他能不能做出小到可以藏在身上的弩,萬一遇到刺客也能反擊一下。”
“不練習(xí)身手的話,就算你有好弩,等遇到危險,你把弩上好了,人家已經(jīng)過來插了你幾刀。不過師父如果能做這種弩,確實可以攻其不備,也有好幾天沒見他了,明天我去找他。”
“你順便問問他能不能做貼身護甲。對了,你跟蹤李金劍發(fā)現(xiàn)什么了嗎?”安夢彪問。
“昨天他去了尉司,我猜他是找朱熙績幫忙去了,一會兒我找程玉商量下午怎樣對付李宏模。”
正在這時,程玉一個人匆匆走了進來,安夢彪看到他,笑到:“果然早上不能說人。”
程玉表情嚴肅,坐下后,對兩人說:“有個壞消息,昨天晚上王規(guī)的厝炸了。”
李元和安夢彪都皺起眉,李元問到:“人呢?”
程玉搖搖頭說:“還不知道,火燒了一晚上,才滅了不久。”
李元說:“我們一起去。”
王規(guī)的房子已經(jīng)變成了一片焦土,倒塌下來的瓦塊和石頭燒得黑黑的,還冒著煙。安夢彪找了一個潛火兵說話。
潛火兵說:“我們趕來前,望火樓的瞭望兵已經(jīng)告訴我們這里炸了幾次。厝里面應(yīng)該藏了火藥和猛火油,我們不敢靠太近,只能在厝周圍灑水,防止火燒到其他地方去了。”
李元心想王規(guī)的家里可能真藏了一些霹靂火毬或者猛火油罐,這些東西燒起來沒法滅。說:“辛苦你們了,你們有沒有發(fā)現(xiàn)里面的人?”
那潛火兵說:“沒有看見,里面有人的話也必死了,救不了。”
程玉派幾個弓手到廢墟里細細搜查,看看能不能找到尸體。過了一會兒,一個弓手翻到了一只燒焦了的腳,不久又有弓手找到已經(jīng)燒成骷髏,少了下巴的頭,陸陸續(xù)續(xù)又有一些好像碳一樣的尸塊從瓦礫里翻了出來,湊到一起是一個人的尸體。
安夢彪和李元二人默默地看著王規(guī)留下的那一堆破碎得跟焦炭一樣的尸塊,李元嘴里輕聲念著祈禱的話語,安夢彪眉頭緊鎖,似乎在思考著什么。程玉對他們說:“王規(guī)有沒有什么家人?”安夢彪搖搖頭。程玉又說:“從這情形看,像是王規(guī)造火藥的時候不小心炸了。”
安夢彪說:“你是說不是那個刺客做的?”
程玉說:“那刺客要殺王規(guī),用刀就可以了,何必費事用火藥呢。”
安夢彪冷笑到:“你們尉司真是一個擺設(shè)啊,抓好人倒是勤快,真要抓壞人了卻一點方法也沒有。”
程玉說:“你搞清楚,抓你的不是我。我和你一樣想把那刺客抓住。”
李元扯了一下安夢彪,說:“亮哥,我們先回去。”接著對程玉說:“等會我再來找你。”
程玉說:“安夢彪,今天開始每天晚上我安排兩個弓手到安平社周圍巡邏。”
上了犢車,安夢彪對李元說:“我不信班爺是自己造火藥炸的。”
李元說:“但是程玉說得有理,要不少火藥才能把人炸得那么碎,刺客不可能自己搬過來吧。”
安夢彪說:“你知道班爺以前的故事嗎?”李元搖搖頭。
安夢彪繼續(xù)說:“我們還在海上剿賊的時候,班爺負責(zé)造弩弓,可是在海上戰(zhàn)海寇,一般的弩弓要等到跳上海寇的船一個個擊殺才有用。班爺想到造鐵筒炮,用石頭射穿海寇的船。他搞到火藥方子在家試驗,制造了不少火藥。可是有一次他出海后家里卻出了事,他孩子玩火弄炸了火藥,老婆孩子都沒了。班爺一直沒法原諒自己,從此就再也沒有碰過火藥。”
李元沉默了一會兒,說:“這個故事沒有其他人知道吧?”
安夢彪說:“現(xiàn)在就只有你我知道了。”
李元說:“一會兒回安平社,就按程玉說的跟大家講,不要自己先亂了。”
安夢彪不以為然:“你怎么和幫主一樣總是擔心亂。從冬瓜到幫主,現(xiàn)在又是班爺,大家就不會想到有人專對安平社下殺手嗎?”
李元說:“班爺?shù)降自趺此赖模F(xiàn)在你我都不知道,也許就是巧合呢?我們帶頭的不能自亂,這樣才能穩(wěn)住大家,不至于散了伙。你不是還要出海嗎,到時候你當綱首,是愿意船上有一群信得過的弟兄跟隨你,還是希望和外面招募的一群陌生水手日夜共處在一艘船上?”
安夢彪覺得有理,嘴里還是不服:“你想穩(wěn),可是刺客不讓你穩(wěn)。能躲一天算一天吧。到時候有多少人愿意出海還不知道呢。”
李元有些觸動,他想了一會兒說:“我現(xiàn)在去找程玉,你自己回去吧。”
安夢彪擔心刺客,說:“我跟你一起去。”
李元說:“我要他帶我去見朱熙績,你沒問題吧?”
安夢彪說:“我怕他個鳥。”
朱熙績聽到程玉說李元和安夢彪要來見他,有一些詫異。這兩人一個前些日子剛逃脫了海捕,一個剛從牢里放出來,這次要來見自己是想干什么?
李元和安夢彪被帶進朱熙績的房間,李元看到朱熙績身旁站著兩個弓手,微微一笑到:“朱縣尉,我倆身上已經(jīng)沒有武器,你還帶著兩個弓手在旁邊干什么?我來是跟你談一談李宏模的。”
朱熙績吃了一驚,沒想到李元這么開門見山,氣勢上已經(jīng)被李元壓住了。他跟身旁站著的弓手使了個眼神,二人離開了房間。朱熙績給二人泡了茶,問到:“李宏模有什么事情?”
李元并不回答他的問題,反問到:“為什么程玉會被提了做都頭?”
朱熙績臉上掛不住了,程玉本來是他要打壓的人,結(jié)果被知州提成了都頭,這顯然是知州對自己不滿。他不客氣地說:“你有什么話快說。”
李元喝了一口茶,看了一眼安夢彪,說到:“安夢彪還在牢里的時候,我去了一趟臨安,找了黃鏞還有他的老師江萬里,我無意跟他們提了一句程玉這人能力不錯,不好說程玉做都頭和我去臨安有關(guān)系,可能是巧合吧。不過黃鏞倒是跟我保證過會找賈相公來救安平社的幾位。”
朱熙績沒有出聲,李元雖然狂,但是說得有道理,結(jié)果是擺在那里,程玉做了都頭,知州也撤掉了對李元的海捕,放了安夢彪和王規(guī)。有可能面前這個年輕人和黃鏞關(guān)系非一般,而黃鏞算是賈似道嫡系里面的生力軍。真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了,一個半南蕃都可以到我堂堂縣尉的房間來耀武揚威。
李元盯著朱熙績,并沒有理會他的臉色變化,繼續(xù)說到:“只可惜安平社近來倒霉,從黃東到鄭幫主,又到王規(guī),一個接一個死于非命。特別是鄭幫主,竟然被人殺死在州府牢里,朱縣尉和我一樣,很想盡快抓住那個刺客吧?”
李元停了一會兒,看著朱熙績。朱熙績說:“你說了這么多,還沒回答我李宏模有什么事情。”
李元盯著朱熙績,說:“他找你是不是說有人要訛他,還說你不幫他就會有大麻煩?”
朱熙績冷笑了一下,說:“這么說,那個寫紙條訛他的人是你,我現(xiàn)在就可以把你抓起來。”
李元說:“我?guī)滋烨耙呀?jīng)給黃鏞寫信,說了安平社幫主在牢里被殺死的事,還告訴他,我要找到兇手替幫主報仇,要是我因此被人抓到牢里的話,一定是被兇手那邊的人害的。”
朱熙績說:“你敢訛市舶司的官人,就憑這條抓你并不冤枉。”
李元笑了起來,眼里卻射出殺氣:“我只是一個會些殺人本領(lǐng)的孤兒,去四川那時候已經(jīng)想著死在那里,多活的這兩年算大賺了。朱縣尉,你想不想聽完我說的,好抓住刺客立功?”
朱熙績知道李元武功厲害,眼前的李元殺氣騰騰,加上他和黃鏞的關(guān)系,硬碰硬是一點好處也沒有,想到這,他點了點頭示意李元繼續(xù)說。
李元說:“要想找到刺客,先要找到那個收買刺客的人。那個人是誰我現(xiàn)在不知道,但是李宏模知道,因為是他找人殺了黃楠。如果他跟黃楠的死沒有關(guān)系,收到那紙條根本不需要理會,干嘛要來找你?”
朱熙績說:“就算李宏模和黃楠的死有關(guān),你怎么就知道這次刺客和那次是同一人?”
李元說:“雖然不能確定,但是兩次殺人方法很像,而且這次的刺客和上次的同樣是南蕃。我長得像南蕃,又會蕃話,由我從這個線索查,總沒有壞處。你有更好的方法嗎?”
朱熙績的臉色有了些變化,泉州城里住的蕃人很多,這些人對漢人特別是官府的人有一種天然的防范,如果李元去查,可能真能找出些東西。可是黃楠的案子已經(jīng)由自己結(jié)了案,再去重新查,豈不是把自己趕上索套,絕不可以這樣做。
李元似乎看穿了朱熙績的心思,說到:“朱縣尉需要做的就只是不必理李宏模的要求。其他的事不需要尉司出手,到時候抓到刺客功勞是你的。黃楠的案子已經(jīng)結(jié)案就是事實,要是李宏模想以此要挾你,我可以為你做些臟活。”
朱熙績聽得明白,他稍微想了一下,搖頭說:“不得傷了李監(jiān)官。我給你十日找刺客,你做的一切事情都和尉司無關(guān),要是殺傷了人,我照樣按律捉你。”
李元點頭:“很公平。”
出了尉司,程玉追出來問:“怎樣?”
李元說:“朱熙績同意了我的要求,你們只要先假意順著李宏模,下午我會逼他說出真相。”
安夢彪問:“你跟姓朱的說的那些都是真的嗎?”
李元笑了笑:“當然是真的。”
安夢彪說:“不可能吧,你什么時候會用漢字寫信了?”
李元說:“就在剛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