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園與街市隔著一道大門,卻像是另一個世界。街頭巷尾散落著炸過的鞭炮紙屑,商鋪大多還未開門,卷閘門緊閉,上面貼著紅底黑字的春聯,只有“三味書屋”大門敞開,燈火通明,正常營業。校園里,教學樓的窗格子大多是暗色,唯獨高三年級教室透出溫暖的黃色燈光,仿佛是小城唯一運轉的心臟。沒有重返校園的興奮,沒有節日滋潤過的笑臉,除了教室后墻倒計時的數字又少了三天,一切都是年前的樣子。
沈若喬坐在教室窗邊,只稍一轉頭就能看到不遠的街市。這個新年對她來說,沒有更替感,唯一有價值的是三天假期。她一直覺得高密度的課程和考試對她的學習節奏、生活節奏甚至是呼吸節奏都造成了干擾,讓她措手不及。她覺得,只要有個三五天假期讓她獨立思考、自由安排,她一定能“扭轉乾坤”,不僅補完拖欠的作業,還能調整好狀態,以飽滿的熱情重新開始——這是比時間上的更替更有意義的翻篇。所以,她的寒假目標就是利用不被打擾的時光重整學習節奏。
三天里,她無數次地克制住看春晚重播的沖動,把自己“按”在書桌前寫試卷,這種強制讓她心跳加速、精神緊張。克服分心是艱難的,克制自己不揪頭發也是艱難的。三天里,成果有,但不多。生物比較好上手,最先完成;化學也算順利,除了兩題不會,其他都完成了;物理和數學總是最難攻克,都沒有完成。
假期最后一個晚上,沈若喬看著曾經空白的試卷集終于有了操作痕跡,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心里也終于舒服了一些。她能察覺自己依然在與心思渙散做斗爭,常常目光停滯在某一道題上,心思卻想到別處。這些別處,有的是想象中試卷全部寫完的快感,有的是重回第一考場的驕傲,有時還會想到某個下課和某個同學聊天的內容,甚至還包括幻想中金榜題名的場景。
她感到,幻想在她腦海中占據的空間,比知識點多。浙西幻想讓她感到放松,但每次回過神來,又非常懊悔。
第一節物理課已經過半,老師李大勇講完了一道天體物理題,解題步驟鋪滿了整個黑板。沈若喬奮筆疾書,想把李大勇的思路記下來。這題她沒來得及做,所以跟不上老師的思路。她知道,只有自己做一遍,再聽老師講解才能達強化鞏固、融會貫通的效果。此刻,她在假期拼盡全力收獲的淺淺的踏實感,又消失了。
李大勇長舒了一口氣,向講臺桌面扔下寫得只剩一丁點兒的粉筆頭,望向臺下說:“這道題比較復雜。但你們看看往年的真題,天體物理基本都是用來拔高考試難度的,分值大、價值高。所以,在做這一類題的時候,小題都必須當做大題來做,多延伸,多發散,不要懶,不要眼高手低,多動筆,多計算,把理論搞懂,把步驟寫清楚,把答案算對。”
“眼高手低”是李老師的口頭禪,他認為這是學生的通病。他的不厭其煩就像他所戴的眼鏡片上的圈圈一般,一圈又一圈,沒有止盡。他總是告訴學生說:“那些題,你以為你會,不一定是真會。對待物理,不,對待一切,都不能眼高手低!”
還剩十五分鐘下課,李老師讓大家整理筆記、整理思路、“好好回味一下這道題”。
緊繃的空氣放松了下來,肅靜的教室里出現了窸窸窣窣的討論聲。
許楠喜歡用彩筆做筆記,此時她面對著兩張紅紅綠綠被畫滿了的草稿紙,搖了搖頭說:“我還是沒大聽懂,尤其是第三宇宙速度那兒,稍不留神就沒跟上。你聽明白了嗎?”
見沈若喬筆記還沒寫完,目光比自己還要呆滯,許楠無奈一笑道:“走神啦?沒跟上?”
若喬不自在地紅了臉,歪下身子俯在桌上,撅了噘嘴:“這題我在家沒寫,現在連問題都問不出來,得從頭順一遍才行。”
許楠說:“那我先去問老師,你好好看看這道題,等我明白了再給你講。”
許楠對數理化談不上喜歡,但她很聰明,也很務實,學習成績始終保持在年級前一百名之內。以前,許楠的生活可謂是逍遙自在,曾在課堂上偷看漫畫書被老師罰站。到了高三,她的態度端正極了,不僅漫畫書不見了蹤影,就連平日里那張骨骼硬朗、充滿戲謔與嘲諷的臉也變得柔和謙遜了起來。
目送許楠走上講臺,沈若喬低頭準備看題,視線中間突然竄出一個矮矮的身影,一張瘦小黝黑的臉轉過來,帶著異樣的怨恨,一雙因為臉小顯得更大更幽暗的眼睛直直地盯著自己。四目相對,沈若喬不明就里,感到心頭一緊。
只聽對方大喊了一聲:“你為什么要害我!?”
那聲音尖銳、顫抖、帶著憤怒與絕望。
是莫婷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