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總是與幻想相悖。
生命也好,異常也罷。
任何可以聯想到的事物在這個世界上都會變得截然不同。
本以為,在舍棄異常的身份、做回普通少女之后,生活會慢慢步入正軌。可現在看來,這種期望終究還是癡人說夢。
那輛視交通規則為無物的油罐車直接忽略紅燈,沿著我們所在的出租車進行了近一百度的大轉彎。
大腦在那一瞬陷入停頓,視野中央的鞏圭一把拉住駕駛座上面的司機。并不是沒有對我們伸出援手,我知道——那時他只能盡量顧及離自己位置最近的人。
我猛地回想起剛才那個“術士”說過的話,他特意提醒過:讓我們坐出租車而不是公交車。剛才還未明白話中的含義,但現在我明白了。
答案很直接:出租車里面頂多能裝五人,恐怕那個“術士”堅信著,就算發生車禍,我們也能輕易將人救下來。
簡單暴力的邏輯——也是符合異常之人的邏輯。
流動的時間在我看來如同靜止一般,我看著鞏圭將司機拉到自己的座位,而那輛暴走的油罐車距離延迷果旁邊的車窗僅剩兩三米的距離。
我陷入了迷茫。
是要動用異常的力量?還是眼看著災禍發生?
是要讓這個世界潛藏的黑暗注意到自己的存在,還是眼睜睜看著無辜的性命在面前消亡?
對我而言,什么更重要?
“雩霏霖。”
耳畔隱約響起可零子的話語。
“別忘了‘不戰的約定’,不要暴露自己的存在,那樣只會讓悲劇重復降臨。”
說的一手漂亮話。
因為想要否定,所以我捏緊了拳頭;可就算握緊了拳頭,內心感受到的依舊只有無力。
最終,我放棄了選擇。
我選擇了ABCD之外的選項,我成為了車禍的旁觀者。
我很清楚,那是個錯誤的決定;至少對于我本人而言,是個決不允許發生的決定。
“呲呲。”
逆行的油罐車與出租車后座撞在一起,車頂被巨大的沖擊力削飛,位于我身旁的延迷果則在巨力的影響下被擊出車外。
“轟!”
油罐車與后方的車輛連續發生碰撞,在破壞了六七輛車之后才終于停了下來。
將司機抱在懷中的鞏圭在結束之后微微抬頭,他瞥了一眼后座,接著一臉茫然地望著我:
“延迷果呢?”
我沒回答,作為一位普通少女,在經歷了如此慘烈的車禍之后應該還不會從驚嚇中逃離出來。
“別演戲了!延迷果呢!”
聽到鞏圭激憤的吼叫,我的瞳孔不由自主地放大。
“她......”
不是受到了驚嚇,我只是單純想不出有什么可以回復鞏圭的語言。
鞏圭見狀,放穩沒有受傷的司機,趁機翻出車窗。
人行道上的行人、以及位于后方的司機乘客們都在議論紛紛。他們的對話很清晰地傳入了我的耳中,我聽到了類似“死人了”一樣的驚嘆,還聽到了類似“可憐的小姑娘”的唏噓。
因為后座的車頂被削去,我也跟著鞏圭的腳步鉆出車外,接著,我看到了令我終生難忘的一幕。
延迷果——
正癱倒在泊油路上,下肢還在不停抽搐。
沒有被破壞的衣物尚且完整,然而血跡卻散落一地。
她沒有合上眼瞼,眼神看起來一片茫然,充滿了空虛,如同——死人的眼睛。
就像死了一樣。
死了?
被現狀震驚的我后退了兩步。
我到底......做了什么?
我咽了一口唾沫,有股惡心的感覺加速沖擊喉嚨。
“哈啊......哈啊......”
我半蹲在地,想要抑制住那股難受的感覺。鞏圭背對著我,我根本看不見他的表情,但經過觀察,我看到他的手指在顫抖。
“雩霏霖,你可以救她。”
顫抖的手指轉變成顫抖的拳頭。
“我......做不到。”
“別狡辯了,只有異常之人才能觀測到延迷果,這么容易就能推導的事實你會不知道?!”
是這樣么。
只有異常之人才能觀測到延迷果,這也是我提出的假設之一。
假如鞏圭深信這條假設,那么按照他的邏輯來講,既然我能看見和接觸到延迷果,那么我就是異常之人。而事實上,我也的確屬于異常之人的范疇。
誤打誤撞得到的結論?還是說這是某種直覺——類似預言一樣的直覺?
“......”
思考半天,我還是不知道該如何回復鞏圭。
我根本沒有勇氣去應對他,正如他所言,我就是令延迷果步入死亡的幫兇。
遲疑之下,我輕咬嘴唇,從斜挎包里面掏出手機,打算將此事告知給我的友人。如果拜托我的友人,說不定能讓瀕死之人起死回生。
然而,還未等我撥出號碼,地面的血液仿佛帶有自我意識般回流。
以延迷果的身體為中心,碎裂的血肉和骨頭全部回到延迷果的身體中,我和鞏圭看著她慢慢從馬路中間爬起,然后她在眾目睽睽之下說出了帶有歉意的話語:
“讓大哥哥和大姐姐擔心了。”
她拍拍短褲外部和黃色T恤上的灰塵,接著用充滿生氣的臉龐對我們展露出純真的笑顏:
“我已經習慣了喲。”
喂喂喂......開玩笑的吧。
周圍的人仿佛看不見延迷果一般,在延迷果原先躺著的地方翻來覆去地查看也沒有發現她。
我和鞏圭互相交換眼神,顯而易見的,我們都被目前的情況震驚到了。而且,我非常確信,延迷果還沒意識到自己如今這個狀態的危險性。
通過路人的議論聲和行為,我得出了一個結論:
延迷果擁有兩種狀態。
沒有死亡,不被常人觀測的狀態。
陷入死亡,能被常人觀測的狀態。
偶然得到的假設已經通過旁人得到證實。
感覺不到空氣的流動,周圍路人的存在仿佛迷失。
原以為自己會與煩惱之類的詞完全無緣,但現在看來完全不是這樣。這樣的煩惱就存在于身邊,這樣的煩惱就顯現于眼前。
腳步慢慢向前挪移,我越過鞏圭和下車的路人,給予視野中央的延迷果一個大大的擁抱。
“對不起,迷果妹妹。”
“大姐姐為何要道歉?”
“我遲疑了。”
“不是大姐姐的錯啦。”
“我很后悔。”
不管她的話是安慰還是如何,我對遲疑感到后悔都是貨真價實的想法。
“有什么事是我可以為你做的嗎?”
我這么說道。
簡單的問句,面對一位可憐的女孩,我只想通過表達善意的方式來確認自己的內心是否完整。
“大姐姐。”
她把嘴唇對準我的耳垂道:
“我想回家。”
四個字。
簡單的四字。
簡單的耳語。
簡單的愿望。
簡單的訴求。
僅此而已。
“我知道了。”
回復她的,依然是四個字。
而回復她的人,并不是我。
“我們會幫你實現的。”
被我認作是性騷擾變態的高材生鞏圭不帶遲疑地同意了請求。
而這,可能就是我們現在能為她做到的唯一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