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離京府越遠,沿途就出現越來越多的消瘦見骨之人,有些甚至餓得只剩皮包著骨。
莫梓涵已經很久沒有出過京府,見這路邊上的人還有挖樹皮吃的,看著令人目酸。自從她落水后身子骨一路直下,便沒有出過軒意園的門,但在她的印象里,整個城土國土都豐沃繁昌,所以他的父親才有了富甲一方的資本,“怎么才幾年就變成了這樣。”她看著四方木窗外的景象,有擔憂。
“幾年?”坐在一側的張睿恒正看著隨士交上來的供詞,手里還拿一份破舊的牛皮紙,那牛皮紙已被燒焦只剩一角。聽見望著窗外嘆氣的人感嘆了句,微微笑,“你要說的是十多年前離開漁村的時候嗎?”
她都忘了車里還有還有張睿恒了,意識到口誤了,“六歲離家那年見到的不是這樣的場景,那時人人都說京府遍地黃金……”
“現不比從前,前線增兵攘外,內里又受南疆之擾,這批人北下,又無約束,沒人敢往這方向來。”梳著高髻的人也看向了她目光所致之處,讓小廝停了車馬,分了車內的食物下去。
她放下四方窗,點點頭,看著馬車停了下來,小廝將車里的干糧又發了些給路邊的人,知道就算將馬車內的糧食都分發盡了,也是救不了所有人。南疆王妃魅主已成了所有事情的起頭,主事之君其志在情不在國,連續多年的國力損耗,國土富沃不如前。
但應該也不至于這么快地變得路有凍死骨的情形啊。
“二爺,你不覺得奇怪嗎?明明京府附近的鎮縣都富饒無災,這些難民們大可以到臨近的鎮上去,怎么難民們會聚在了京府關閘外頭?”莫梓涵說,回頭對上了張睿恒的視線,又低了下來。
外頭的光亮已消弭,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只剩馬車掛著的照路燈籠來回地搖晃。
剛剛她睡的太熟了,醒來才發現枕在了張睿恒的懷里,導致她現在正眼都不敢看他半分。
“像是要亂......”她尾音落得輕,顯示底氣有些不足。
他放下那供詞,綁起交給了隨士,兩名隨士便又消失了,手里只留下一張牛皮紙,“梓涵敏銳的程度倒不差兩名隨士半分。”
“嘻嘻。”她嘿嘿笑,嘴邊有小酒窩,“二爺,我真說對了么?”
“嗯。”他輕輕答,嘴邊也含了笑意。“你的臉上還有面粉。”他說。
“哦,剛剛為了可信些,撲了些面粉了。”剛好車內有她要帶回去給雙親的東西,油、米、鹽、面粉、蘿卜,當時一時情急之下,為了顯得病態些,就拿出來撲臉上了,所幸蒼白效果還不錯。
她拍了拍臉,重新恢復了清秀。
“這里還有一些。”對面的人摩挲了她的嘴角,幫她擦掉了突兀的白。
靠的那么近,莫梓涵一下子又想起了剛剛的那聲娘子,往后縮了縮,說,“謝......謝二爺。”
但車廂里未免又過于地安靜,于是她又問,“還吃糖糕嗎?”
“......”他似乎早上吃的有些撐了,微微地皺了眉,但是沒有拒絕,“先找到客棧吧。”
真找了客棧呀。
車馬吁了一聲,停了下來,小廝敲了門打開了門,說,“客棧到了。”
哦,太好了。莫梓涵還不知道怎么處理這尷尬的氣氛呢,剛好解了她的不知所措。“我先去熱熱白糖糕。”
小廝疑惑,“這東西不用熱吧。”
莫梓涵下馬車的時候踉蹌了下,心里腹誹,別拆我臺啊!
路程已行進一半,到了夜宿的郊外客棧,兩名隨士已押解著那名被抓的人已隨官道送回了京府待命。
“老板,要三間房。”
“好咧~”見有來客,客棧老板趕緊來了精神,這里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客人來過了。客棧里寥寥數人吃著東西,而住店的就只有他們三個。
“這難民太多了,過往的人都不敢往這個方向來,你們可是我三個月來第一次說來住店的客人了。”老板親自招待,笑呵呵的,不由得問,“要幾間房來著?”
“三間。”
“這小娘子與這公子不是夫妻啊?”
莫梓涵搖搖頭。
老板見有了誤解,侃侃而談,“看我這三個月沒生意,看人都看不準了。”趕緊從前臺走上了前,又問到,“幾位客官,不知道前方的難民可散去啦?”
“沒散,還在那。”
老板聽了,嘖嘖嘖地又嘆了口氣,“哎,再這樣下去生意真的沒法做了。”原本有許多文人雅客看著他們鎮上的一瀑布溫泉好,總有過往來歇之客,現在卻是寥寥無幾,無人敢問津了。
他這里的生意,也一落千丈,伙計都遣散得只剩一個了,于是凡事他都親力親為。
“客官們,樓上請,請問你們喝酒嗎?”既然住宿生意無法興隆,只有另辟門路販賣酒水了。他問問那答三間房的小廝,小廝看向莫梓涵,莫梓涵又看向張睿恒。
趕緊搖搖頭,“恐怕要讓您失望了,我家公子飲不了酒。”
“我們這里可有好喝的梅子釀哦,這以往都難求一瓶,現在買二贈一哦。”老板帶客進了房間,親自還上了酒水,還自薦起了自家釀的酒。
看起來,的確是因生意慘淡被破營生了。
為了使自家的梅子釀有口碑,伙計沾了一小筷子,遞了給藍衫公子旁邊的小廝和莫梓涵。僅僅是開了個小口,倒出點點的瓊漿,梅子香已逸出,莫梓涵舔了舔那酒,的確也是好喝,只可惜身上沒有銀兩買。
“請教一事。”收回了被伙計的酒饞上的兩人的目光,張睿恒眼眸微沉。
老板見一身淡藍衣裝的人開了口,雖然打扮一般,但俊雅容貌忍不住讓人多看了一眼,也知道這必定是剛剛小廝口中那不能飲酒的公子。“請說。”
“街道上冷清,是為何?”
“這,公子要是買......”老板趁機說,“買一送一哦。”話里暗示著什么。
面前的公子頷首,反而問了旁邊正在拿著筷子又嘗了一口的小娘子,“你能喝多少?”
“十瓶吧.....”她不加思索,還在回味著筷子上的香氣。
“好,十瓶。”
老板喜出望外,趕緊對外面的伙計喊,“來二十瓶梅子釀。”
“不不不,老板,我家公子不飲酒。”莫梓涵趕緊說,她隨口一答,可沒想過要喝酒,而且張睿恒喝酒后又......“我們要些吃的,便好。”
“無妨,就要十瓶。”
“公子,我們帶不走。”盡管她真的很饞,還是忍了忍。
“那就當水喝。”
額,敗家子!
老板聽了趕緊又喊,“快來二十瓶梅子釀!”臉上又見了喜色,又見他們要了不少的吃食,立刻就回答了藍衫公子的問題,“我們這鎮啊每年都有一風俗,就是祭拜山神。跟別的地方不一樣,這山神得晚上祭拜,鎮上的男丁需要舉著火把搭火塔,過火橋。鎮上所有的人都去看了熱鬧,一方面為鎮上生意不振祈福,一方面為北面來的旱災求雨。”
“這北邊的雨,南邊求?”莫梓涵聽著,有些奇怪。
“你們可能還不知道,這都在傳,這南疆王妃死后,施了巫術,整個國土從北到南將寸草不生,民不聊生,你看看沿路來的難民不就已經印證了此事了嗎?很快就要遭殃到我們南邊咯。”想想最近的生意,他嘆了口氣,“先是旱災,又是洪災的,聽的我們也是怕了,本來山神祭典也就三天,今年為了能抵擋詛咒,都舉辦了七天,男男女女都去了那武清山了。”
“災情是從何時開始傳的?”
老板記得有些模糊了,倒是旁邊的伙計說道,“這個我記得,就皇帝下詔征兵北上那時候開始的。我有個侄子就被征招了,那時候家里的母牛剛好生了頭小牛,家里正愁著怎么喂養呢......”
老板清了清嗓子說,見伙計還沒有斷的意思,趕緊說,“對,就是皇帝下昭征兵那天,就陸續有災民過我們鎮上了。”他使了使顏色讓伙計趕緊去拿酒,又說道,“哎,我們鎮剛好在這南北界限上,照這么下去不知道能活多久咯。
伙計見老板使眼神了,趕緊下樓搬酒。
“你們如果有興趣,也可以去武清山看看,一年就這一次,也熱鬧熱鬧。”
“去嗎?”張睿恒轉頭問。
莫梓涵點點頭,稀奇古怪的事情,她最感興趣了。
伙計搬上來了一趟,老板開了一壇,倒了一杯,”這梅子釀啊,就屬有緣之人喝。小酌便很香了。”
“姑娘也真是好酒量,能喝十瓶,這白酒釀制的,一般人也僅能喝個五瓶。這位公子如果不能飲的話,淺淺一嘗不會醉的。”
“謝老板。”
“客官們,慢慢歇息吧。”若有所指地看了他們一眼,老板幫他們關上了門。
伙計搬了五趟,才將二十瓶梅子釀放齊了在房間,面對堆積成小山的二十瓶梅子釀,莫梓涵有些明白軒意園里有一間房間專門用來放酒釀,放得滿滿的原因了。
張睿恒傳承了她的壞毛病,現在花錢都不看價格單位了。
平時跟著算賬的先生打算盤,她家的賬目都是以百起計,對于百以下的價值概念,林堂沒教過,導致她曾經有段時間模糊到,路過買個桃子結果買了一片桃林,經過買個蠟燭,結果買了滿屋的蠟燭點了徹夜屋內外燈火通明,后來還是張睿恒從一筐雞蛋多少銀兩開始普及起,她才慢慢地學會了精打細算。
結果她都學會了,面前的人卻在買一贈一的誘惑下,買了十瓶。梅子釀在面前堆成了小山了,她本來想說些啥的。
但張睿恒打開了瓶,那梅子香就出來了。
更擾亂意志的是,他眼睛又笑成彎月般,倒了杯遞給了她。
“二爺,這酒......”聞著就香。“呵呵,好喝。”
但,不行,要抵擋住誘惑。
喝了兩杯后,莫梓涵想起了還要從衣物里帶回那裝著帶鉤的小袋子,趕緊請了安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去。
還是不忘囑咐道,“二爺,你別喝哈。”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