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宣佑剛剛登基,主少國疑,雖有太皇太后主持大局,群臣還是紛紛上書,要求皇帝盡早完婚。
原本在太宗時代已把嫁娶年齡上調至男女皆為十八歲,鼓勵女子十六及笄后才訂婚,太宗治下國富民強,大家自然不會反對此等規(guī)定。
然而幾十年過去太宗不僅一無所出還遣散了后宮,連皇后都和離了,眼看一不小心就是無后而終的局面。
群臣唯恐皇脈斷絕,但太宗早已油鹽不進,只好將主意打到當時還是王爺?shù)闹凶谝患摇男⒆谀赣H章敬皇太后著手,孝宗宣照事母至孝,自己的母親拖著病體哭求為孫子盡早完婚,希望在壽命將至之際看到曾孫出世,孝宗涕泣不止,于是宣斌在十四歲匆匆選定了妻子與一干側室,一年后就生下了宣佑,總算堵住了大臣的嘴。
到了宣佑十四歲,大臣們又想起被無子支配的恐懼,聯(lián)名上書要求選秀。宣佑一心想著朝堂,對選妃立后的事情并不放在心上,太后出身世族,對年幼通婚一事也習以為常,太皇太后也不好與自己的兒媳作對,兒媳年少守寡,太皇太后與宣麗茲無意間提到都愧疚傷感不已。
于是太后做主召了一批貴女入宮以挑選出適合的人選,她聽得小內侍們竊竊私語便來了興趣,偷偷溜出課堂裝扮成小宮女到御花園看熱鬧。
一眾貴女都沒有太在意過她,沒一會她便覺得無趣,貴女們都知道此次進宮所為何事,多少都有些拘謹,她便只好抱了個魚食盒坐在千鯉池邊的欄桿上喂魚,身后卻忽然響起小女孩如夜鶯般婉轉的聲音:“這魚兒吃的什么食兒?養(yǎng)的這樣好。”
她回頭便看見三個身量纖細的小姑娘站在她身后,為首的小姑娘穿著鵝黃羅裳,梳著飛天髻,金簪玉釵間竟別著一朵鮮嫩的芙蓉花,肌膚勝雪,人比花嬌。
站在她身旁的另外兩個女孩兒也好奇的打量著宣麗茲,左邊的著一襲玫紅衣衫,垂鬟分肖髻間纏了綴著小顆珍珠的同色緞帶,也是粉面桃腮,唇紅齒白,雖尚且稚嫩,眉目間已然流轉嫵媚,風流天成。
右邊的姑娘是三人中最為高挑的,淺紫蘭草紋的襦裙,頭上挽著隨云髻,除了一枝赤金匾簪外再無其他頭飾,面容清純動人,眸如清潭,波光粼粼,只要稍稍皺眉,便叫人心疼的恨不得代她受過。
饒是宣麗茲長在皇宮,也少見這樣美麗的小女孩兒,想必就是宣佑的后妃人選了,于是宣麗茲沖她們咧嘴一笑:“是我嫂嫂親制的獨門秘方,魚吃了都長得十分胖壯美麗,你們要試著喂一喂嗎?”
中間領頭的的小女孩笑著點點頭:“那就多謝你了。
宣麗茲將魚食盒遞給她們:“今兒因著御花園來了客,這些魚兒還沒喂呢,多喂一些不打緊。”
“這魚食盒倒是別致精巧。”淺紫衣衫姑娘目不轉睛的盯著宣麗茲手中鍍金鑲玉嵌寶綴珠的粉色小盒子,“想是西洋貨?”
“姑娘好眼光。”宣麗茲來了興致:“是粉玻璃耳盒,確實是西洋貨,鄭將軍船隊今年的貢物,后來我……我家殿下又命工匠做了些裝飾。”
“你家殿下是何人?能拿西洋貨做魚食盒的,莫不是大長公主殿下?”淺紫姑娘眼珠一轉,問道。
“姑娘好生聰慧,奴婢正是大長公主宮里的宮女,奉大長公主之命來喂魚食。”宣麗茲扯謊道。
“想必大長公主殿下是個待下寬和的人。”嬌艷的玫紅姑娘道,說話輕聲細語,倒和外表截然不同。
“您為何覺得如此呢?”宣麗茲好奇起來。
玫紅姑娘抿嘴一笑,宣麗茲只覺得世間沒有比這個笑容更為閃耀的東西了,情不自禁的也跟著傻笑起來。
“你這小宮女膽子大不怕人,而且也并不刻意奉承避讓我們,一看就是底氣足膽量壯的,在宮里頭如此,必定是自家主子厲害,聽聞大長公主在宮中是一等一的尊貴,性子又是不拘小節(jié)的,她手下的宮人方可能如此吧。”淺紫少女搶答道。
玫紅少女也輕輕頷首:“正如靜姝所言,咱們在宮外便已經聽得大長公主殿下的許多事跡,都很是欽佩。”
宣麗茲臉紅,難道是她上樹下水,捉鳥叉魚的事跡不成,師傅和教導女官都說她沒有個公主樣子,也只有嫂嫂不嫌棄她,還鼓勵她做自己想做的事,在嫂嫂的撐腰下,她越發(fā)肆無忌憚,內命婦進宮時她躲得遲了便被不小心看見她“自然率真”的樣子,那一個個不敢置信的眼神,饒是宣麗茲厚臉皮也有點招架不住。
“外頭是怎么說我家殿下的?”
“那說法可就多啦,不過我們仨都覺得殿下這樣才是真的好呢,自由自在,無拘無束,有太皇太后和康樂大長公主護著,那些想嚼舌頭的都不會多說一句,面對殿下還要搜腸刮肚的找詞夸呢,生怕她們夸的不好惹康樂大長公主不高興,那他家里人的官兒別想進了。”淺紫少女撇嘴,不屑之情溢于言表。
她康樂侄女的駙馬是管官員考核的,那些官家夫人的確不好得罪。
宣麗茲只好呵呵干笑:“我家殿下心胸寬闊,也是知禮節(jié)識大體的,怎么會因為這點小事計較,夫人們也太過慮了。”
“我看就該讓她們顧慮,若殿下擺出一副好欺負的樣子,她們還得意忘形了,也不見她們家養(yǎng)出什么淑女名媛了。”淺紫少女很不忿。
“我記得你家母親不是……”玫紅少女眉間微蹙。
“我就是說包括我母親在內的那些人,非得人人都按她們的想法活。”
“但你也不該如此不恭敬。”
“得了,你就對自家母親沒有一點看法?”淺紫少女斜睨著她。
“……”玫紅少女小臉漲的通紅,扭過頭去不理她。
“好了,這有什么好吵的,沒得叫人看了笑話。”鵝黃少女打圓場:“魚兒都被你們嚇跑了,咱們喂完魚便回去吧,這兒離得有些遠,萬一太皇太后與太后傳召可如何是好。”
“真不樂意回去,有什么意思,你家姑姑肯定選你呀。”淺紫少女對玫紅少女道。
“誰想被選中了,又豈由我做主。”玫紅少女覺得委屈,泫然欲泣。
“你,你別哭呀,倒像我欺負你,我錯了還不成嗎?”淺紫少女有點慌張。
“你錯哪了?”
“……”其實我覺得我沒錯。淺紫少女這樣想著,口中還是道:“全錯了,我不該對你那么兇。”
“哼。”玫紅少女一甩帕子,看也不看淺紫少女,轉頭對鵝黃少女道:“阿寧咱們回去吧。”
鵝黃少女無奈中帶了點寵溺:“好吧,英兒你也不要哭了,人家還以為咱們不和呢。”
“本來和她就不和。”淺紫少女咕噥了一句。
“靜兒你也是,何必總是和英兒拌嘴。”鵝黃少女輕嗔道,又轉而溫和地對宣麗茲說話:“那我們便先走了,讓你見笑了,請你不要介意。”
“不會不會。”宣麗茲擺手。
于是三人向她微微欠身行禮便轉身離去,宣麗茲也忙點頭示意。
“咦?這小宮女怎么不還禮?大長公主對宮人寬容過分了吧。”淺紫少女的疑惑隱隱約約傳來。
宣麗茲苦笑,她平日沒有多少向別人行禮的場合,面對這些小姑娘下意識沒還禮,倒給自己個兒兢兢業(yè)業(yè)的下屬宮人們抹了黑。
“殿下,您怎么跑到這邊來了?叫奴婢好找,太皇太后娘娘估摸著您下學了正找您呢。”忽然一個小宮女火急火燎的沖了過來,“怎么還穿著這樣的衣裳,青翠這小蹄子,叫她侍候您讀書竟弄成這樣。”
“咳,碧綠啊,本宮只是早下學了一點,不怪青翠,是我把她給支開的。既然嫂嫂找我那我們就快些去吧。”眼見三個小姑娘驚異的看向她,宣麗茲尷尬的轉移話題準備開溜,她故作鎮(zhèn)定的對小姑娘們微笑了一下便拉著碧綠走人。
“您得先把這衣裳換了。”碧綠一邊被拉著走一邊提醒。
“知道啦知道啦。”
“以后您可不能再亂跑了,沈師傅已經向太皇太后娘娘稟報了。”
“沈師傅居然向嫂嫂告狀?完了完了。”
眼見宣麗茲逐漸遠去,三人從目瞪口呆中回過神來。
鵝黃少女掩嘴輕笑:“大長公主殿下當真有趣極了。”
“殿下的確是個好人呢。”玫紅少女也微笑贊同。
“我就說這個宮女怎么禮數(shù)不周呢,殿下用不著行那么多禮。”淺紫少女恍然大悟。“怪道她對那精巧雅致的粉玻璃盒如此熟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