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悠和李文翰回到前堂后,有侍從來傳話:
“王爺已經回了書房,李大人若還有什么要與王爺說的,在下一并帶去給王爺。”
李文翰笑,
“你與王爺說,李某今日造訪府上,多有叨擾。此時也該回了,不勞王爺遠送。”
白悠看著他,
“你要走了?”
李文翰挑眉,
“不走,你家這位主子可是要扒了我的皮了。”
他轉過身,想了想,又回頭,壓低了聲,
“你剛從那里過來,可能不太懂規矩。這里的女子多保守,鮮少有陪外人逛園子的。”
“那我當時提出來,你還一口答應。”
李文翰勾起唇角,
“幫你逗逗他,”
他一面說著,又一面提步往外走,甩下了最后一句話,
“我叮囑你的,可別忘了。”
...
景王府與別處不同的是,這里的主子從不用下人侍候穿衣洗漱。
白悠也樂得入鄉隨俗,獨自一人去盥洗。
她洗漱時,發現了關斯嶺的牙刷。
“原來他是刷牙的么。”
她頓了片刻,還是偷偷摸摸伸手去拿,
“今晚借我用一用,我就原諒你。”
關斯嶺剛走到門口,見她伸手拿牙刷,不由自主停了下來。
里頭的女子肩膀瘦瘦窄窄,背對他握著牙刷,好似拿著一件稀奇物件。
她仔細端詳了一番,又蔥尖似的手碰了碰。
關斯嶺覺得有些好笑,難得沒有去喝止。
...
觀摩完牙刷后,白悠伸出另一只手,當當扣了扣面前的銅盆,
“這里沒有馬桶可以刷,我先放你一馬,刷一次臉盆就行。”
說完,果真拿起牙刷吭哧吭哧刷起了盆,一面小聲自說自話,
“讓你綁我...”
完事后,牙刷被端端正正擺回了原位。
白悠笑瞇瞇回頭找金煙,
“金煙啊,王府里還有沒有備給我的新牙刷,我還沒刷……”
...
不遠處,關斯嶺斜倚在了門框上,側過臉關照她,
“還沒刷牙,是么?”
“……”
白悠瞪大眼,往后退了兩步。
關斯嶺抬起一只手,悠悠指向架子上、剛被刷完盆的那支,
“愛妃不必避諱,用我的牙刷就好了。”
……
回房后,白悠筋疲力盡倒在了床上。
她一面體味著銅盆的味道,一面莫名暗自慶幸,
“幸好沒拿來刷馬桶…”
此時,關斯嶺已經回了書房。
丫鬟帶了話來,說是王爺今夜歇在書房里,讓王妃不必等了。
白悠自然是欣然應允。
她在床上來回翻騰了兩下,又想起了李文翰的話,
“先不著急回去,也別暴露身份,等有把握了再說。”
白悠伸展雙臂,長舒一口氣。
李文翰是在2020年5月28日02:55來到這里,而白悠來的時間是02:58。
誰能想到,原來世界的三分鐘,在這里就已經是三年了呢。
她要是命長,在這等到死也才相當于一個多小時吧。
白悠心情大好,側過身,撐著腦袋,不慌不忙地叫來金煙:
“金煙,你會煮湯嗎?”
“王妃要喝湯?”
白悠搖搖頭,
“王爺大晚上地一人在書房,該是想喝湯的。”
金煙有些遲疑,
“王妃,您出嫁前,每回都是親自從白府出來給王爺送湯,每回王爺都是當著您的面賞給下人。”
她的眼忽然有些濕漉漉地,
“為著王妃,奴婢也是要說的,這湯...”
白悠打斷她,
“我知道。”
她見金煙死咬著牙關,又放輕了語調,
“不管王爺是自己喝,還是賞給下人,只要有人能喝到我送的湯,我都是高興的。”
金煙迷茫看著她。
白悠當然不能告訴她,自己是不想要表現得對景王太冷淡,從而暴露了身份。
她只能輕輕拍了金煙的肩,
“去吧,隨便整一碗來給我。”
...
白悠拿到湯后,又思索了一番,寫了張紙條墊在碗底。
她端進去時,關斯嶺正在讀圣上讓人給他送來的江東急件。
關斯嶺抬頭,見是白悠,又接著低頭讀文,
“不必端給我了,給王三送去吧。”
王三是常跟在他后頭喝湯的那位侍從。
白悠已經完成了任務,本來是轉身想走,又停住了。
——不成,自己難得來了興致、寫了張紙條給他,不讀不就白寫了。
想到這,她還是走近了桌子,輕輕放下盤托,探來腦袋,
“王爺在看什么?”
關斯嶺頓了頓,抬眼,
“有事?”
“沒什么,就是一個人無聊,想陪王爺讀讀書。”
白悠把手背在身后,臉頰微微泛紅,目光瞥向別處。
關斯嶺看了她一眼,繼續低頭做自己的。
白悠被晾在一邊掰了半天手指,終于站不住了,
“其實,臣妾作了一首小詩,想讓王爺看看。”
她終于學會了用‘臣妾’,又指了指湯碗下的紙條,
“喏,就壓在碗底下。”
關斯嶺頭也沒抬,
“嗯。”
白悠有些悻悻地,
“那我走了?”
她雖是這么說,但依然半晌沒有挪步。
關斯嶺嘆了口氣,放下文牘,
“我看看。”
他伸手去拿紙條,又被白悠半截攔住。
“不成...我先出去,王爺再看。”
“你要出去,就把紙條一并帶走。”
“不行,王爺一定要看的。”
白悠快步轉身,一面往外走,一面回頭,
“一定要看,有驚喜哦。”
...
關斯嶺讀完了文牘后,已經是深夜。
江東水患牽扯到的官員越來越多,補給的虧空也越來越大。
單靠御史李文翰一人撐場子,要撼動巨樹,勢力難免還是單薄了些。
按圣上的意思,他是免不了要去江東一趟了。
關斯嶺閉了閉眼,感到一陣倦意襲來。
有侍從進來給他披衣,
“王爺不如回去歇息。”
關斯嶺搖頭,
“給我在書房收拾出個休息的地方吧。”
他想起了下午見到蘇璃時——
蘇璃在一月前,嫁給了年長他五歲的皇兄——當今的太子,關斯廉。
太子原是娶了親的,無奈太子妃蘇月早逝。
圣上有意讓蘇家女兒續弦,然而,蘇家如今最大的嫡女蘇卿,才將將十四。
于是,蘇璃毫無懸念地、替妹妹嫁給了太子。
今日,關斯嶺與白悠一奉完茶,便馬不停蹄地去了東宮。
彼時蘇璃正坐在太子身旁聽戲,聽見他來了,風淡云清地抬眸掃了一眼。
關斯嶺本想對她解釋很多,想對她說,就算是圣上指婚,他也堅決不會接受白左丞之女。
然而,在看到蘇璃笑望向太子、彎而清澈的眉眼后,他忽然又什么都說不出來了。
...
思緒收回。
關斯嶺垂眸,看見了桌上已經涼透的湯。
湯碗是豆綠釉的,底下安安靜靜壓著一張紙條。
他伸手抽出,展開
——
“今日也被王爺的帥氣迷倒了呢。”
“王爺是吃什么長大的呢~白云還是彩虹呢~”
“王爺的人生是畫卷吧,不然,為什么一顰一笑,一怒一惱都好似人間仙境呢~”
“好看的人太多,但誰都不是王爺~”
“悠悠想在王爺的睫毛上蕩~秋~千~”
...
關斯嶺合上紙條,努力克制住洶涌而來的窒息感。
他靜坐了許久,終于緩和下來。
桌上的豆綠湯碗依然安安靜靜、平平穩穩地立在托盤里。
他招來門外的侍從,
“去找守夜的丫鬟,問問王妃睡了沒。”
片刻后,侍從回來稟報,
“王妃已經睡熟了。”
關斯嶺看了一眼書房里準備好的床鋪,又看了一眼湯碗。
他把案牘一件件整理好,放在一邊。
片刻后,還是起身,
“我回房去睡,你們不必驚擾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