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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愛人

第二十三章 天使與魔鬼的結合體

玻璃愛人 金璣紫 4618 2019-05-31 21:21:40

  青嫘失魂落魄渾身濕透地跑回家里,當晚就發起熱來,迷迷糊糊地說了一夜胡話,顛顛倒倒,含混不清。媽媽給她喂藥,更換冷敷的毛巾時,只隱約聽清了兩個字“嫣然”。

  “嫣然?”媽媽雙眉緊蹙,不覺自語道,“這孩子,很多事都不記得了,卻偏偏記得那個人的名字……”

  對青嫘來說,“嫣然”同樣是個荒廢已久的名字。因為一次偶遇,她們倆的命運聯系在了一起。第一次見到嫣然的時候,她就在想,這個長相跟自己酷似的女孩,就像多年前與她走散的孿生姊妹,就像生長在臺灣的愛玉,和生長在內地的薛荔,同屬不同種的藤本植物,生存的環境大相徑庭,然而得益于相似的天性,它們最后都變成了晶瑩剔透的冰粉凍……

  說起嫣然,不得不將鏡頭暫時切換到二十一年前,某大學宿舍。

  “嫣然!嫣然!”小綠輕喚道。清晨的陽光透過窗紗灑落在她身上,細紗的棉布睡裙一團輕霧般包裹著身體,發絲亮晶晶地帶著金子的色澤,肌膚水波一樣柔軟。

  “我有跟你提過嗎,我出生在一個大家庭。小綠默數片刻,又說,我有三個叔伯,三個姑姑,四個舅舅,二個小姨,八個堂兄妹,表兄妹——嗯,記不太清楚了,應該不下二十個。等這些堂表兄弟姐妹也先后當了父母,家里的人口似乎又增加了兩倍有余。每次聚會,總得擺上十來桌酒席。我奶奶去世時,子孫們烏壓壓跪了一地,那情景真是蔚為壯觀。”

  “我夢見我又去參加家里的聚會了。很多很多親戚,我穿梭其中,不時跟他們打招呼。我在找大伯父,像往常那樣。除了爺爺奶奶,他是最年長最受尊敬的一位,又對我一向很照顧。每次回老家,我少不得要去拜會他。”

  “我看到在一桌酒席上有個人很像他,忙走過去,恭敬叫了聲:大伯父!那人一抬頭——卻不是他。我只好道聲歉,再去別處找。可怎么找也找不到他,心里一急,夢就醒了。”

  “我怎么覺得,這不像個惡夢呢!”嫣然說著,并沒睜開眼睛。她很享受那種將醒未醒的迷離中帶著幾分清醒的感覺,就像游離在夢境與現實的邊緣。

  不知道小綠從哪里聽來的解夢大法,說什么晚上做了噩夢,醒來后馬上說給別人聽,噩夢就自然而然地破了。嫣然就成了她“倒”噩夢的口袋子。

  “夢醒了我才想起,大伯父他,去年就失蹤不見了。他患了老年失智癥,有一天獨自離開家,就再也沒回來。一大家子人傾巢出動,把個老家蘇家臘,他生活的縣城,甚至鄰近的城市都找了個遍,仍然沒有任何結果。”

  “應該第一時間就去報警啊!”

  “肯定報過了。可惜他消失的地方沒裝監控——你是知道的,警察不是夏洛克?福爾摩斯,離開了監控,他們能想的辦法也有限。有人猜想,是不是他走進了深山,又累又餓,昏睡過去后被野獸襲擊……獨自走在漆黑的夜里,不小心失足落水,很快被河流吞沒?或者遭遇了車禍,被肇事者拖至偏僻處匆匆掩埋……無一例外都是慘烈的結局。”

  “就在我剛夢醒的瞬間,我突然意識到,大伯父他——果然已經死于非命。魂魄四處游蕩,苦于找不到自己的家,找不到愛他的親人們……”

  “奶奶去世后一個月也來找過我。記得第二天,她的親妹妹——我的姨奶奶就去世了。媽媽說她被奶奶帶走去作伴了……我是她孫子輩中最不起眼的一個,也一定沒有多喜歡我。有人說死亡就是推開一扇門,進入另一個世界,那一定是個神奇美好的世界,人也變得不像以前的自己,喜歡什么,不喜歡什么,全變樣了。以前不敢去做的事情,敢做了,不敢說的話,也敢說了。奶奶活著時從未走出過蘇家臘,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死后卻跋山涉水千里迢迢地來到我生活的城市!”

  “你知道嗎,”沉默片刻過后,小綠又說,“我大伯父曾經是蘇家臘一帶的神童。他和我們不一樣,從小念的是私塾,三歲能將《三字經》,五歲能背《論語》,《中庸》,十歲就能將《唐詩三百首》背個滾瓜爛熟。聽姑姑們說,如果大伯父早生幾十年,參加科考肯定一帆風順,中舉,作官,光宗耀祖。”

  “當然,他沒有考什么舉人,進士,而是當了中學語文老師。在我印象中,他過目不忘,博聞強記,又出口成章,能言善辯,最受學生們的歡迎。”

  “你也上過他的課?”

  “是的!不過我佩服他的還不止這些。別的老師都在給學生灌輸——人活著最重要的就是要有欲望!有了欲望,一切都有可能,無論想要什么你都能夠得到,整個世界都是你的,人生將不再有障礙!他們的說教就是要在學生的小小心靈里播下一顆狂熱野心的種子,并給它施肥,灌溉,看著它生根,發芽,成長。不,獨獨他不是這樣。他說,沒有什么比擁有一顆平常心,一顆愛心更重要的。他也是這么做的,一生清貧自守,榮辱不驚,對身邊所有的人都愛護有加。”

  “難道不應該是這樣嗎?擁有一顆平常心,愛心,這很正常。”

  “正常?那是你認為。在一個遠在天邊的小縣城,人們習慣為所謂的“成功”喝彩,卻對那背后的原罪視而不見。在他們眼里,只有鈔票的厚度,沒有美德的厚度。知識和文化不能為一個人收獲尊敬的目光。相反,來路不明的金錢,違規謀私的權利卻讓他們俯首膜拜。”

  “有時候我覺得,那里就像一個巨大的瘋人院,大伯父就是唯一一個清醒著的人。然而瘋子往往瘋而不自知,反而固執地認為清醒的人是瘋子,真是諷刺!”

  “果然如此。”嫣然不禁點頭道。

  “我以為,一個傾心于傳統文化的儒者,一定是主張積極入仕,以獲取功名利?為人生要務的。沒想到他竟是一個不動聲色的叛逆者。也許有一種人,有一種觀念果真可以貫通古今,歷久而不衰。”

  “更沒想到這樣好的一個人竟落得如此結局……先是忘了那些文章,那些詩詞,忘記了他崇拜的李白,王維,接著忘了他的親人,朋友,甚至忘了自己是誰。脾氣變得暴躁易怒,與從前的那個溫文爾雅的他判若兩人。”

  “你說,人這么努力地要記住一切,掙扎著活下去,可到了最后,微薄的收獲如夢幻泡影然破滅,消失無蹤,記憶歸零,重回起點,那些努力,那些掙扎還有什么意義呢?”

  “至少,他教給了你知識。”

  “是啊,知識。可他說的平常心,愛心呢?都漸漸消失不見了,我們只有野心,被奪走的野心,和失敗了的野心。”

  又是一陣沉默。

  “說出來,果然好多了!”還是小綠開了腔。她知道,自己又會很快將這些忘個干凈。現在的人多么擅長遺忘啊!一抬頭忘了愛,一低頭忘了恨,前一秒忘了生,后一秒忘了死……都是尋常。

  “雖說只是剛入門,不過我現在還是可以明確告訴你,解夢吧里面的周公解夢都是騙人的,是迷信!”嫣然說,“你夢到你的伯父,說明你正處于心理創傷后的應激障礙里。看得出來,你伯父對你的影響很深,你又十分敬愛你的伯父,他這樣毫無征兆地突然離開,對你的打擊很大,因而形成心理創傷。”

  “1969年,瑞士精神科醫生伊麗莎白·庫伯勒·羅斯將死亡的創傷理論寫入她開創性的著作《論死亡與臨終》里。她闡述了悲哀的五步驟模型:否認、憤怒、談判、絕望、接受。你現在的狀態就處于第五步——接受階段。”

  “記得我的一位老師說過,心理創傷的暗流不停在日常生活中涌動,于無常的人生里,伴隨各種辛酸經歷將我們擊垮。我們要么正處于心理創傷后的應激障礙里,要么就是正處于心理創傷前的應激障礙里。死亡、年邁、疾病、事故、分離、失去,它們以各種方式環繞在我們所有人之間,沒有人可以逃離。我們的世界是如此的不穩定與不可預測,即使已擁有了難以置信的科學進展,這個世界依然在很大程度上,以超越我們控制的形式運行著。”

  “他還說,心理創傷永不消失,當我們試圖抵制心理創傷,不讓自己感受到它的全部影響時,其實那是我們迫使自己脫離了事實。讓一個人承認自己的痛苦與無能為力是件更加困難的事情。不要去刻意逃避痛苦,而是應該用正確的方式來處理悲哀。就像你這樣,經常找人說說心里話,倒倒苦水也是好的。”

  “從另一個角度去想,只要我們還能記住離世的親人,還能不時夢見他們,他們就一直活著。”

  “你好酷!還說自己剛入門,太謙虛了,我覺得你已經算得上專業極別!”小綠一臉崇拜。

  “這些知識都是我借來的!”嫣然有些臉紅。

  “反正我是學不了你那些復雜高深的心理學理論的,我的專業——不提也罷,學了跟沒學沒什么兩樣,百無一用是書生,發牢騷一套套的,可論起實干來就差得遠了。”小綠像貓一樣慵懶地打了個哈欠。

  “小綠,你的這些問題,也是我自己的問題,”嫣然完全清醒過來,“我還在努力提升中,相信有一天,我能憑自己的專研給你,也給我自己一個答案,而不是偷懶用教科書里的理論,還有老師的研究結果來敷衍了事。”

  “我已經有好幾天沒聯系上哥哥了,”嫣然又苦惱起來,夢一醒,現實的問題馬上卷土重來。“小綠,你說,他不會出什么事了吧……”

  青嫘睜開眼睛,看到媽媽正舉著體溫計,借著窗外透進的光線,專注地察看那上面細小的刻度,一綹綹白發被陽光染上金子的顏色,空氣中散布的微塵又為那金子鍍上光暈,隨著呼吸水波紋一樣輕微地震蕩著。

  “媽媽!”她微弱地叫了一聲。

  媽媽迅速回頭,欣喜地說:“你醒了!感覺好點了嗎?”臉上的皺紋舒展著,如同一朵銀菊。

  青嫘含糊地點點頭。

  “你都發燒兩天了,暈睡不醒。還好,體溫終于降下來了。”她甩甩溫度計——這個動作是青嫘熟悉的,每當她生病虛弱的時候媽媽都會做這個動作,不覺眼眶濕潤起來。

  “媽媽,我想起來了,”青嫘啞聲說道,“我五年沒有回來看你,不是因為工作太忙,脫不開身,而是因為,我過不了自己心里那一關……五年前你就和王伯在一起了!我只是,接受不了!先是沒有了爸爸,現在又要眼看著相依為命媽媽被別人搶走……”

  “都過去了,青嫘!”媽媽的眼淚一下子涌出來,“媽媽不怪你!”

  “那天,我說了好多傷人的話,你一定很難過吧……”

  “是難過了一陣子,”媽媽用手背擦去眼淚,“不過很快就沒事了。我還不了解你?根本就是個天使與魔鬼的結合體。你還是個小嬰兒的時候,白天是天使,聽話得很,抱著個毛絨玩具自己玩,高興時就咯咯地笑,隔得老遠都能聽到,困了倒頭便睡。可是到了晚上就變成了魔鬼,不停哭鬧,怎么哄都不行,吵得我和你爸爸整晚整晚睡不著覺……后來大些了,就變成高興的時候像天使,生氣的時候像魔鬼,還記得那個典故‘文琴的牙刷’嗎……”

  青嫘想起媽媽給她講的那個睡前故事:傳說遠古時代,自然之母在白天造出了善良坦蕩的好女巫,在黑夜造出了邪惡貪婪的壞女巫。然而,即使是白天,也有太陽照不到的陰暗角落。有些好女巫經不起誘惑犯下錯誤。為了表示懲罰,自然之母把這些女巫招集起來,按照一個好女巫搭配一個壞女巫的方式揉合在了一起,從此創造出人類。善惡的神力正負相減彼此抵消,但人類的身體里從此永遠存在黑白善惡的兩面。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

  “是了,”青嫘點點頭,“我就是這樣一個矛盾的結合體。一會兒是天使,一會兒是魔鬼。也許很多人也是如此,只不過我表現得更簡單粗暴些,天使與魔鬼的切換完全不需要過渡,前一刻還在念叨別人的好,后一刻只能想起別人的惡……”

  那天她就像魔鬼一樣,用能想到的最惡毒的話咒罵著……原以為王伯是真心對她好,她也把王伯當成忘年的好朋友,沒想到,他這么做是其實早有預謀,就為了搶走媽媽,占據原本屬于她爸爸的那個位置,那個和藹可親的王伯一下子消失了,變成一個面目猙獰,滿肚子壞水的惡人。她覺得自己被欺騙了,被利用了,她憤怒起來,那個魔鬼的自己猶如困獸一般狂躁不安,在孤島上奔跑,撕咬,咆哮,又像火山噴發,怨氣像漫天濃煙盤旋,怒火像熾熱的巖漿一樣彎延肆虐……

  “不管你是天使還是惡魔,都是我的小寶貝青嫘!”媽媽的臉上又露出微笑,慈愛的,又是隱忍的。

  “其實我早就后悔了!我總是不在家,媽媽一個人該有多寂寞,她有權利去尋找自己的幸福……可我這個人,你知道的,任性,死要面子,從不肯主動低頭的!現在我回來了,你和王伯還要裝作早已分開的樣子……對不起!媽媽,對不起!”

  過了半響,青嫘伸出手,幫媽媽擦去眼淚。“媽媽,”她說,“我好餓!”

  媽媽忙說:“你想吃什么,我給你做!”

  “我想吃米粉了!”每當青嫘生病的時候,她最想吃的,就是一碗熱騰騰的云華米粉。

  “又是米粉!”媽媽無奈地搖搖頭,“好吧,我去給你買!”

  看著媽媽花白的頭發,有些佝僂的背影,兩顆大大的眼淚從青嫘的面頰上滑落。她心里在反復默念著,媽媽,對不起,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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