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那年
老故事的開頭,總要介紹一下自己。
我叫小白。在很久之前父親把我安置在一個小草屋之后就獨自離開了,聽他說他要去一個未知的遠方,去那里找尋一種叫做秋天的食物。
那是在一個難得的晴天,即將遠行的父親用手拍拍我的頭告訴我秋天是一種由深褐色外殼包裹著的金黃色的果實,吃起來香甜可口。
“小白,你知道什么是金黃色嗎?”父親笑瞇瞇的問我。
“不知道,我只知道雪和樹的顏色。”我搖了搖頭,父親在說的這種叫金黃的顏色在我的人生之中似乎從來沒出現過。
“金黃色是一種神奇的顏色,像是迎風搖曳的麥田,又像是晴天時陽光的模樣。”父親耐心的給我解釋著什么是金黃色。“秋天就是這種顏色,在我的世界,雪還沒有現在這么厚,咱們家后面的山上全都是秋天。”
“父親,那什么叫香甜可口?”我只知道雪是沒有味道,菜葉是苦的,對于其他的味道卻一無所知。
“那是一種很奇特的味道,就像是驚蟄日之前世間的芬芳,甚至于比那個還要美好,就像是驚蟄之后花全部盛開之后彌漫在空中的味道。”父親的眼神中突然流露出幸福的光,我知道他又沉溺在那些往日時光之中,默默的站在一旁,看著他瞇著眼看著外面的天空,一句話也不說。
半辰之后,父親才慢慢的回過神來,頭也不回的走出了我從出生開始就一直住著草屋。
“小白,記得我最喜歡的女孩兒最愛吃秋天,等你長大之后你也要找一個喜歡秋天的姑娘。”父親的背影已經走遠,聲音卻依然還在遠方飄著,我對著空無一人的雪地點了點頭,在心里記下了秋天這兩個字。
我是父親撿來的,從蜀與城西門旁的一個雪叢中。
從我記事開始,父親就一直在說自己其實并不是這個紀元的人,而是在一次暴雨之后就突然來到了我們的紀元。
在這個世界中醒過來的父親忘記了之前紀元中的一切事物的叫法,所還記得的只有秋天這個詞。于是從小父親給我描述他那個世界里只要是美好的東西全都用秋天這個詞來代替。
可惜,美好的東西父親也沒有記住幾個,只記住了這種金黃色的食物。倒也還好,至少不用每次在父親說出秋天兩個字的時候我還要去猜測他到底想說的是什么。打小父親教我詩詞歌賦,從日出教學到月半,卻在每次教完之后都在止不住的嘆氣。
“父親,你為什么老是嘆氣?”我好奇的問。
“因為父親教你的這些其實是父親心里的那個人從來不會去看的東西。”父親搖了搖頭說。
“那你為什么還要教我這些東西?”我有些疑惑不解。
“因為這是父親所剩的唯一與她能產生關聯的事兒。”父親的話讓我愈發疑惑,明明是那個人最討厭的東西,卻不知道父親為何每晚都要在微弱燭光下的牛皮紙上寫到天亮。
有一天,經不住好奇的我在父親熟睡的時候偷偷打開壓在最下面的一卷牛皮紙,上面只有短短的一句話和一首詩:2月28日,為你寫下的第一首詩。
總是在我步履蹣跚那時,
才記起我們相識的地方,
那些人走過的石橋路旁,
全都是攤開的書頁里滿目瘡痍的城墻;
那年你在等雨,世事無常,
你用笑花開了我下一世的彷徨。
在下個未來再遇見你,
你笑的模樣,和你的一衫外衣半色淺黃,
滿街的旋律都是你在輕輕哼唱,
淡妝素衣的你始終匆匆,茫茫,
只是一剎,看著你從一望無際再變成遠方。
后面,我隱約知道,父親去尋找的不是秋天,而是他心中一直牽念不下的那個人。只是出走之后,父親就再無音訊。
我也就習慣了至此一個人在這世界上頑強的活著。
我住在一個叫寒冬的小鎮,四處都是風如刀割裂的風景。滿目皚皚的雪,滿目漆黑的枯樹干。在城東三百里是蜀與城,一個象征著永夏的城池。
蜀與城與我唯一的交集點是春,按照紀元歷一直到四月十二日,在那之后蜀與城會迎來盛夏,含苞的花開成海;而我的家則會迎來漫長的冬,雪會一點點的堆積到把全世界變成一片死寂。
我從未去過蜀與城,那里與我隔著一條望不見盡頭的河。河上只有一位姓張的擺渡人,戴著斗笠每天往返于河的兩端,我沒有錢,常常羨慕的看著人們乘著這條破破舊舊的小船搖搖晃晃的駛向彼岸,從此也就再也沒見過這些河對岸的人。
我猜想父親也應該去了彼岸,因為有人曾在他離開之后說過看到他登上了去往彼岸的船,盡管我已經幾乎記不起他的樣子,但我卻依然還記得在他走的前一晚用異常興奮的口吻跟我說的話:小白,蜀與城有好多秋天。
秋天,那種最香甜可口的味道,那個女孩兒最喜歡吃的東西。
在我二十歲的那年,一場暴風雪之后我的草屋被徹底摧毀了。我沿著岸邊的路一直走,沒有方向,也不知道該去哪,在狂風的怒吼聲中步履蹣跚,終于,饑寒交迫的我靠著一棵枯樹坐了下來,眼睛一黑暈死過去。
不知道昏睡了多久,我被一根樹枝戳醒。
“小狐貍,不要坐在我的大腿上,哎呦,壓死我了。”一個高亢的聲音從我的頭頂傳了過來,我抬頭往頭頂上一看,只見老樹的枝干上出現了一張嘴再同我說話。
“妖怪啊!”我大叫一聲,幾乎再次暈死過去。
“大家都是妖怪,有什么大驚小怪的,放心,我不會把你怎么樣的。”身邊靠著的樹突然一點點變小,最后變成了一個身材魁梧的女人。
“你。。你是誰?”雖說現在在我面前的是一個長相和藹的女人,但我還記得明明在剛才她還是一棵挺拔的蒼天大樹。
“你就叫我藍姐吧。”女人笑了笑對我說。“小狐貍,你從哪來,又要到哪去啊。”
“我叫小白,從后面那個山腳下來,一場大雪毀了我的家,所以我只能沿著河岸一直往前走,還有,你干嘛叫我小狐貍?”我見她沒有什么惡意,就同她聊了起來。
“你自己還不知道你自己是?也罷,你剛剛是說你沒地方去吧,那你干脆就跟著我吧,我家就住在前面那座山的山洞里,以后你就在我這幫我打打雜,我包你一日三餐和住宿。”藍姐繼續笑瞇瞇的跟我說。
眼下我也確實沒有太好的選擇,方圓百里除了雪之外再也看不到一個人煙,再者說我也怕拒絕她之后她再變成樹妖吃了我,咬咬牙我跟著藍姐的腳步一步步繼續往前挪著。
藍姐的家真的就是一個空蕩蕩的山洞,除了一張由枯草拼起來的床其他一覽無遺。每天晚上我睡在洞里,藍姐就變回成樹堵在洞口。我每天要做的工作很簡單,幫藍姐在山洞四處收集木柴,藍姐的理想是用這些木柴去搭成一個木房子。
相處久了,我和藍姐的話漸漸多了起來,我一直很好奇藍姐到底為什么會出生在這么一個貧瘠而又環境惡劣的地方。有一天日落的時候,我實在沒忍住問了藍姐這個問題。
“我的身世那是真的叫一個悲慘。這事說來話長,我就長發短說。把我種在這的人叫余先生,不過沒多久,他就走了。”藍姐嘆了口氣說。
“他也去尋找秋天了嗎?”我好奇的問。
“什么秋天?他是在有一天被不知道哪里冒出來的一條瘋狗一直追著,逼的他直接跳上穿直接跑到河對岸去了。”藍姐回答道。
“哦,那條瘋狗難道就是?”我突然想到晚上睡覺的時候總會看到一條灰黑色相間的狗被拴在藍姐的樹干上,夜夜悲嚎。
“沒錯,就是它,為了防止它再亂咬人,我只能把它栓在那里。”我想到瘋狗在夜里發著綠光的眼睛,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冷顫。
我隨著藍姐繼續在這雪中行走,一人一樹在一望無際的雪地留下了一長串的腳印。今天遇到了難得的晴天,陽光暖暖的照在我的臉上,讓我享受其中卻又昏昏欲睡。
藍姐見我這么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也就再懶得管我,獨自向著岸邊慢慢挪步,我駐足在一棵看起來比藍姐的真身還要粗上一圈的大樹下,想要好好的睡上一覺。
隱約之間我看到遠方的一塊巨石旁似乎躺著一個人,便趕緊飛速上前,一個一身米黃色的姑娘正趴在雪地中,一動不動。輕輕的翻過來之后,出現在我眼中的是一張近似于完美的臉龐和一簾長長的劉海。我從未見過如此好看的姑娘,一瞬間恍惚,竟忘了她還在昏迷的狀態。反應過來的我我把手伸到她的鼻子下,似乎能感覺到一絲微弱的鼻息,手忙腳亂的把她背在身上帶她回到了藍姐的小山洞里。
黃昏時分,隨著藍姐的一聲驚呼,那姑娘也從冗長的睡夢中醒來。藍姐叫我趕緊回避一下,說是怕我長得太丑嚇到了姑娘,我訕訕的笑著離開了山洞,在外面隨便找了個樹樁坐了下來。天際盡頭難得見到夕陽落山的景象,鮮血般染紅了半邊天空,這大概是沾了蜀與城的光,因為永夏,聽人說蜀與城的黃昏總是五光十色的,我相信那些顏色里肯定有屬于父親的金黃色,而紅色,我想把這個顏色用作對今天相遇的她的紀念。
“小白,你進來吧。”聽到藍姐的聲音我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快步走到山洞里。
那姑娘坐在原地,一動不動的看著我,在她的臉上我似乎看不出任何的表情。
“咳咳,介紹一下,小白,這是四月姑娘,她是從蜀與城那邊渡河而來的;四月,這個是小白,你藍姐姐我新收的小弟,以后如果他欺負你的話你直接跟藍姐說。”也許是感覺到我們倆都沒說話,藍姐尷尬的又咳嗽了兩聲。
四月突然嫣然一笑,捂著嘴說“你長得好丑,而且哪有長得這么胖的狐貍。”
藍姐被四月的話逗笑了,笑的幾乎直不起來腰,過了許久才恢復過來大笑著說:“我們三個人倒也是挺搭的,一個是胖的像頭熊一樣的狐貍,一個是瘦得像黃花般的熊貓,還有一個特別愛說話的樹,完全違背了我們妖界輪回的法則了。”
我沒大聽懂藍姐的話,但隱約感覺藍姐是在說我們仨和別人不太一樣。
我發現四月是個怎么吃都不會胖的女孩兒,這點跟藍姐不一樣,藍姐每次都說自己是環肥燕瘦中的燕瘦,直到有一次我們仨一起到河邊照鏡子,藍姐在河水中倒影出如巨熊一般的身材,也讓我堅信藍姐才是真正的環肥。
雖然說我和四月都不能理解為什么藍姐要稱呼我們為小狐貍和小熊貓,但藍姐一直說我們倆的本體就是這兩種動物,只是我們現在還無法變幻,直到什么時候我瘦成四月這樣,四月胖成我這樣的時候我們就可以恢復真身。
我們倆互相看了對方一眼,面面相覷。要是真變成了對方的樣子,估計會是比較難以想象的一件事。
我曾問過四月從哪兒來,她指了指對岸,就不說話了。
“對岸,那是蜀與城嗎?”我問四月。
“不,除了對岸還有彼岸,蜀與城只是對岸的一座城,而彼岸還有很多其他的城。”四月答道。
“那你為什么要從彼岸來到這兒?”我對四月的身世一直很好奇。
“我其實是一縷念想,來自于一個男子最喜歡的姑娘,一個在他眼里是這世間最美最純凈的姑娘;他喜歡她淺笑時的淡淡梨渦,認真時的明澈眼眸,還要那灣劉海和她身后剛好齊肩的長發和幻想中與她度過的每一個四季。所有我因他的念想而生,卻必須與他隔岸相望,因為一旦看到我,他的全部念想就會幻滅。”四月淡淡的說。
“他是不是一直在找一種叫秋天的食物,剝開殼金黃色的,香甜可口。”我突然覺得四月描述的這個人和父親一直在尋找著的這個人好像。
“不知道,其實完完全全記不清這個人,只是感覺他的感覺有點像你,對了,他的名字好像也叫小白。”四月的話讓我堅信了她說的那個人就是父親,因為父親的名字跟我一樣。
“你沒見過秋天吧,等我攢夠了工錢,就帶著你去彼岸,聽說那邊漫山遍野都是秋天。”我看著像是還很遙遠的彼岸輕輕的說。
“沒事,我自己會想辦法回去的。”四月轉身離開,獨自留我在原地。
這樣的日子過了有大概半個月左右的時間,藍姐口中的余先生突然回來了。跟余先生同行的是一只千年老貓,滿身灰白色的毛,倒是和藍姐栓著的惡犬有一些相似。據余先生自己說這只老貓的道行很深,并且可以帶著我們一起去到蜀與城開辟一個屬于妖的世界。
藍姐說余先生的本體也是一棵樹,經由高人指點之后開了天眼,從此逐漸就在寒冬城的妖界打響了自己的名號,而余先生生平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夠在蜀與城成就一番事業,在他看來,蜀與城才是整個因提紀最繁華的城市。而在他上次陰差陽錯被惡犬追得逼迫踏上對岸的時候偶遇了老貓。
老貓的眼中泛著跟那條惡犬一樣的綠光,這樣我覺得很不舒服,但又無可奈何,因為余先生都已甘愿成為他的軍師,作為藍姐手下的我也不得不接受這個寒冬城妖界中新的領袖。
老貓來了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走到惡犬面前,奇怪的是平時見誰都要叫上兩聲的惡犬在老貓面前竟溫順的低下了頭,老貓微微一笑,對藍姐說“把它解開。”
藍姐說“可它會咬人。”
“它的優點大于缺點,現在我需要你服從我的命令,解開它。”老貓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藍姐下達著命令,藍姐默默的打開了系在惡犬身上的鎖。重獲自由的惡犬伸了個懶覺,走到了老貓面前惡狠狠的盯著我們四個,那種眼神比我在任何一個夜晚見到的眼神都讓我感到恐懼。
“既然貓兄看中了,相信此狗必有它過人之處,犬兄,以后我們也就是一家人了。”余先生見到氛圍有些不對,想要上前去打圓場。
“不必了,我的媽媽是匹狼,在我體內流淌著的是屬于狼的血液,你們這些樹妖別礙我的事就好。”惡犬絲毫不買賬,而一旁的老貓臉上似乎流露出了滿意的微笑,帶著惡犬轉身離開。
老貓說惡犬是他命中注定遇到的貴妖,為此他特地去找城東的黃大仙算了一卦。黃大仙捋了捋胡子給老貓留下了一句話。“寒冬尺外惡犬吠,狗跳貓飛人上人。”聽得老貓貓顏大悅,直接將惡犬升為整個妖精軍團的副團長。
于此同時老毛也開始大量招兵買馬,因為余先生對寒冬城較熟,這個任務自然而言的落在了余先生的身上。我每天跟著余先生忙東忙西的走訪各個山頭去拉散妖入伙,倒也是忙得有些不亦樂乎。
只是每次帶著新加入的兄弟入伙的時候我總能感覺到惡犬依然兇狠的眼神。
在我們的寨子里已經有三十幾號各路妖精的時候,惡犬也拉來了自己的妹妹,一只說話顛三倒四的母狗。聽說惡犬的妹妹這幾年一直在外面顛破流離,時而與一頭母熊作伴,于是惡犬索性把她們倆一起帶了回來。
“看到了沒,那才是真正的熊,你還說我像。”在母熊進寨子的第一天,藍姐把我拉到一旁低聲說。
我看著母熊笨拙的幾乎要摔倒在雪地上的走路姿勢,突然一下子笑出聲來,藍姐一把捂住我的嘴。
“姐姐不想跟她們一起去蜀與城,你和四月以后自己當心點。”藍姐繼續用只有我們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跟我說。
我有些驚愕,不過沒有問藍姐理由,只是用力的點了點頭。
對于如何攻破蜀與城,老貓和惡犬想了無數的辦法,最終決定在六月半這天去搶上一條船然后一路東行,就能到達對岸,至于到了之后的事情惡犬拍著胸脯跟老貓保證到了那邊之后會有八千兄弟支援,能夠一舉拿下蜀與城。老貓樂的合不攏嘴,不斷的稱贊惡犬是整個山寨的救星。而對于余先生的態度,老貓也是有了判若兩貓般的轉變,它開始當眾去跟兄弟們說山寨里存在著樹派,這些妖每天不知道加強山寨生產力建設,就只知道雙手插著口袋每天去指揮別的妖怪干這干那。惡犬也如同恢復了獸性一般每天追著余先生和藍姐一直咬,每次直到把余先生的樹干咬下來一口才肯罷休。
我開始像回到當初剛來的時候一般懼怕晚上一個人起來上茅房,因為每次,惡犬總會守在茅房門口叼著一根被火點燃的樹枝守在原地,趁我不注意的時候去企圖咬上一口。
我開始想去做其他的打算,跟著藍姐留在寒冬城,或者說去四月說的彼岸找父親。
我曾問過四月的打算,四月想了想跟我說:“我還是想去蜀與城,因為我的家在那兒。”
總算到了妖精軍團要渡河的日子,藍姐和余先生在前一天的清晨悄悄離開,沒有跟任何人打過招呼。我不知道他們去了哪,只知道余先生會一路向西,而藍姐的心愿就是走遍整個河岸線。
老貓找來了一個姓勞的船夫,談好價格,在渡河之后給到勞船夫600兩銀子,就在勞船夫轉身去打算解開栓在岸上的船錨的時候老貓向惡犬使了個顏色,惡犬心領神會的沖上前去將勞船夫咬死。
我沖上去,面帶憤怒的問老貓:“一開始就打算咬死他為什么還要跟他談價格?”
“這樣才好玩。”老貓戲謔的看著勞船夫的尸體說著,貓爪一揮,山寨里的妖們陸續上船。妖群之中,我看到了四月,好像欲言又止,但最終她什么也沒說,跟在母熊后面消失在了濃霧之中。
我在河邊,已是生無可戀,我只想回到那個曾經和四月每天一起在河岸邊看著江水翻涌一直到日落的日子。
老貓站在我的身后,嚴肅的問我:“小白,你確定不和我們一起去蜀與城嗎?”
“是的,那條狗咬傷了藍姐,咬傷了余先生,也把我追的幾乎已無處可去。”我面無表情的說。
“一切隨你,我不只是覺得你這樣做對不起你當初的選擇。”老貓沒有多說其他什么,帶著在遠處等候著的惡犬乘上了搶來的船,岸邊,勞船夫的尸體就那么裸露在一片雪地之中,而他身下已被鮮血染得通紅。
我默默的把船夫埋在了岸堤的一棵大樹下,用木板簡單的幫他做了一個墓碑。
“對不起,一將功成萬骨枯,或許這是我們每個人的命。”我站在勞船夫的墓前停留片刻,轉身走進蒼茫的大雪中,在我身后,妖精軍團的身影已經漸漸走遠,在那些熟悉的背景中,我知道四月也在,或許是站在母熊的身旁,已萬念俱灰,而我卻沒有辦法也沒有資格將她留下來。
或許,蜀與城才是她的歸宿。
“四月,你為什么不肯跟我一起走?”那天星空下,我問四月。
“因為我喜歡蜀與城的那種氛圍,可能一直是生活在里面,所以我沒辦法說服自己離開那。”四月認真的跟我說。
“我可以帶你一起去你說的彼岸,你會認識很多新的朋友,也會慢慢熟悉起那里的環境。而且,我喜歡你。”我遲疑了片刻還是說出了心里最想說的話。
“可于我而言,你只是一個關系還好的共事過的妖。”四月的話最終讓我死了心。
我沿著河岸無所事事的走著,回憶著那晚我問四月的話,在霧中,我突然看到父親的身影出現在了前方。
“小白!”父親向我揮著手,那熟悉的聲音讓我眼眶不禁一紅,在我向父親奔跑過去的時候父親的身影卻逐漸變的透明起來。
“小白,我找到了秋天,漫山遍野都是,而在秋天的最深處,我看到了那個姑娘的笑臉,雖然只是一剎,但對于我來說卻能夠在這么久之后還能見到她已經心滿意足了。我要回我自己的世界去了,連同那縷牽念也會一起消失。其實我知道你愛上了她,但事世總不會太如人意。這朵花留給你,領悟之后就好好開始你自己新的生活。”父親在說完這句話之后徹底的消失不見,只留下在他右手放著的一朵花。
“這是什么?”我撿起那朵花,花瓣的艷麗讓我癡迷。
“這是曼珠沙華,花開不見葉。”藍姐不知道什么時候走到了我的身邊輕輕的說:“有些人就像沒有葉子的花一樣,永世的消失在你的世界里,直到你去忘記。”
我突然想到了四月,可能在這個世界上再也不會存在這樣的一個人,能讓我在第一眼就足夠去相信所有故事的結局。
起風了,連同塵埃也不剩一粒。
貳.羈絆
在一場秋雨中,我突然間回到了我的城市。
從4月13日開始,我從這個世界消失了6個月的時間。世界依舊,沒人察覺過我的消失。我在雨中步履蹣跚的回到了家,不管濕透了的衣服和已堆積滿厚厚塵埃的床單,整個人直接倒在了床上。下意識的用手摸摸床單,那張診斷書還在。
6個月前,藍姐催促著我去醫院,經歷了一上午的抽血化驗等等流程之后,醫生在我的診斷書上沉重的寫下了那兩個字。在我看來,那確是一種釋然,終于不用再為自己每況愈下的身體擔憂,也終于知曉了在生命的輪回中我究竟還有多少旅程。
那天,記得也是下了一場跟今天一樣的雨,涼颼颼的滴在臉上。
我找出充電線,從另外一個口袋里掏出了已經許久沒有開過機的手機,滿懷著忐忑般的打開了消息列表,卻發現在這6個月的時間里沒有一條來自于四月的信息。聊天記錄里孤零零的顯示著最后一條消息。
“六個月后,我想告訴你一件事。可你已經睡了吧,晚安,蓋好被子。”又一條沒有任何回復的消息。我打開了她的朋友圈,最近6個月只有一條狀態。
“我戀愛了。”
我一共收到了89條未讀的微信,最后一條來自于四個月前的老章。我遲疑了一下,打開通訊錄,撥通了老章的電話。
“喂,干嘛?”電話那頭傳來了老章慵懶的消息。
“沒什么,很久沒見過了,今天下午有空出來見個面嗎?”我突然想找人去傾訴這一切。
“拜托,今天外面下雨呢,算了,你在圓場等我。”老章依然慵懶的掛掉了電話。我走到浴室,打開淋浴頭,想要用水沖刷掉過去6個月的時間里發生在自己身上不可思議的一切。
我曾經去到了一個叫因提的紀元,收養了一只小狐貍,而那只小狐貍仿佛是和我在冥冥之中有著斬不斷的牽連。摘下一朵只有在書中看到過的曼珠沙華,在漫天的花瓣雨中,仿佛見到了四月在對著我淺笑。
穿上衣服,隨手拿起一把傘,我踏上了又一段旅程。
雖然這場雨已經把這個世界拉進了秋天,老章依然身著一件短T,蹬著一雙拖鞋坐在圓場的一家咖啡館等我。我把老章從座位上拽起來,直接拉著他走進了雨中。老章就像從前一樣,沒有絲毫的抱怨,跟在我后面默默的走著。
兩個人無聲無息的走了半個鐘頭,老章突然忍不住把頭探進我的傘里問我:
“咱們接下來去哪?”
“不知道,走到哪算哪吧,我就是想在這座城市里走一走。”我突然發現我的傾訴無從開口,而仿佛只有不停的走才能讓我的內心獲得一絲久違的寧靜。
“哦。”老章繼續跟著我走了一會兒,終于忍不住的再問我“你失戀了?”
“嗯。”我依然面無表情的回應道,卻突然鼻子一酸,索性把傘拿掉,讓雨直接打在臉上,和眼角不自禁流出的溫熱混在一起。
“行了行了,到前面的咖啡館,請我喝杯咖啡,我給你講個故事。”老章拍拍我的肩膀,拉著有些失魂落魄的我走到了街旁的一家小咖啡館。
“你知道羈絆嗎?”老章問我。
我搖了搖頭,窗外的雨下的似乎讓我有些心煩。
“我給你講講我的故事吧。”老章喝了一口咖啡,把一切娓娓道來。
老章在前三十年的人生中閱女無數,有的是因為肉體的歡愉,有的是因為情感的交織。在我剛認識老章的那年,他快訂婚了。當時的他意氣風發,跟我眼前的這個胡子拉碴的中年男子仿佛是兩個世界的人。但在一個六月的晴天,老章的女朋友突然宣布跟他分手,后面他才知道,自己是被人綠了。
得知了這個消息的老章心如死灰,在一個經歷了一個晚上的痛苦掙扎之后,他打算綁架這個已經背叛了他的姑娘,然后帶她遠走高飛,去到一個沒有任何人知道的地方。老章思考了一夜,準備好了所有的道具,去街上查好了所有的攝像頭的位置,想好了把那個姑娘騙出來的理由,就等著黎明時分的到來。
就在老章已經做好了甚至于可能被抓的準備也要不惜一切的去用這種方式挽回自己心愛的姑娘的時候,本來已經關機的他鬼使神差的打開了手機,卻收到了大學同學的一條信息。
“那條短信救了我。”老章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略帶沉重的說。
接到的短信是關于老章的另外一個大學同學的事,就在剛剛過去的那個黃昏,老章的同學用美工刀在一個年近四十的女人身上割了四十刀。
“那個兄弟是我大學時候玩的最好的朋友,在大學的時候他有一個談了四年的女朋友,在已經要到談婚論嫁的時候因為家里不同意被強行拆散了,整整花了一年時間他才從這件事的陰影中走出來。就在他人生最灰暗的時候他遇到了另外一個姑娘,一個如同天使般的女孩兒。他們倆同在一個國企里面工作,兩情相悅。但這點曖昧卻被他的主管發現了,于是主管百般刁難,要把那個姑娘調到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讓他們倆永遠都不得相見。在苦苦哀求都無果的情況下,終于他在那天快下班的時候用一把美工刀把那個主管給捅死了。當我看到這條消息的時候其實我突然有點放下了,我時長在想那是一種什么樣的絕望才會讓他去做出這樣的事。可能和他的相比我的痛苦完全不值得一提。”老章嘆了口氣說。
“后來呢?”我被這個故事吸引住了,想知道結局無論是對于老章還是他朋友的結局會是怎樣的。
“后來他被判了死刑,在法庭上他如同神經質般的重復一句話,判我死刑。如他所愿,六個月后他就被槍決了。”老章似乎有些難過,聲音也變得低沉起來。“在那之后,我就在想其實就算我當時綁架了她又會怎樣,每一個出現在生命中的人似乎都是一個羈絆,而人這一生就是被無數的羈絆所牽連著”
“羈絆?”我好奇的問。
“對,羈絆。在很久之前我曾經很喜歡我們學校的校花,愛到死去活來的那種。后面不知道哪一天我和她失去了聯絡,又在一次同學聚會時偶爾碰到。后面她結婚了,我幫了她幾個忙,每次她要答謝的時候我就跟她說先留著,等下次讓我親一口就行了。再到后面我們又很少聊天了,不過說不定有一天當我功成名就有資格站在她面前的時候,我可能會真的親她幾下,然后什么都不說就那么大笑著走開,因為這個對于我來說就是一個羈絆的了結。包括說我想要去綁架的那個姑娘,可能也是我人生中的羈絆,只是說這個結可能會系的更緊一些,有一天我可能會小小的報復她一下,但是在報復過后,我和她的羈絆也就了結了。還有其他無數的羈絆,我在內心中總會有一些我了結的方式,無論是用什么樣的方式,在我了結之后,我的人生就不會和她們再有任何牽連。對了,今天上午我還解開了一個結。”老章說著掏出手機,在微信上點開一個頭像看了片刻,按下了刪除按鈕,在那一刻,我在他臉上沒有看到痛苦或是不舍,相反卻是一種輕松。
我有點相信羈絆這件事。
“我雖然不知道你身上發生了什么,但我感覺這應該也是你的羈絆,好好去想想用什么樣的方式能夠去解開你身上的結,用一種你覺得能夠放得下的方式去了結,再之后去重新開始你的生活。”老章買了單,悄悄的離開了。
我靜靜的坐在原地發了許久的呆,突然間看向窗外,外面的雨似乎已經停了。我走出咖啡館,發現雨還在下著。這該死的茶色玻璃,讓陰霾都分不清楚。
我一個人走到公交車站,坐上了末班的406,因為下雨的緣故,搖搖晃晃的車廂里并沒有太多人。我突然想到四月,再次點開她的頭像,心中卻突然有了一種釋然。
也許如果有機會,我們可以坐下來,再像朋友一般去聊聊天。
也許如果能夠撐到她結婚的那天,去給她送上一句祝福,自己去笑的沒心沒肺。
也許不再聯系,安靜的一個人走完我最后的時光,直到最后那一刻我能放的下,或許就是我的羈絆解開的方式。
車窗外的雨真的停了,關于羈絆,我已經有了了結的方式。
在未知的未來,
再停留在我曾經的駐足或是離開;
寄放在過去的笑眸與回望,
就像雨還在擊打著車窗外。
羈絆總該被了結,
那些深藍的海還有后來;
可能走的越久就離你越遠,
一不經意就把路變成旅程。
把我全部的事填成歌詞,
放開;
再以后的我,
也只是把它當成故事。
叁。遇見未來的你
這是一封寫給你的信。
HI,四月:
好久不見。
突然想起某年某月某一天,在換乘的地鐵中看到一個和你長得特別像的姑娘,相同的劉海,側臉上灑滿了光。我追了出去,在人群中恍惚片刻,徒剩一世迷惘。
那就像是未來的你和我見了面。
其實說好久也并沒有多久,算算可能也就是差不多整整半年的時間,我在一個離你很遠又離你好近的地方呆了整整兩周時間。可能我們偶爾還是會聊天,聊聊我現在的工作和生活。你總是在笑我干嘛要加班這么久,其實我想說,因為加班就能感覺自己會離你近一些,在你推開家門結束了一天的疲憊的工作之后,我也仿佛能感覺到到幾公里之外你的呼吸。還記不記得那天我讓你把手伸向窗外的月光,其實我像個傻逼一樣在月光下伸了有半個小時的時間,只要你一抬手可能我就會緊緊的去握住,但。。。或許就像你說的,我就是個永遠長不大的三歲孩子吧。
那天接到你的電話其實有點欣喜若狂,整個一個晚上都像是在一種特別亢奮的狀態里。其實只是太久沒有聽到過你的聲音,哪怕只是因為其他方面的事,也讓我覺得人生仿佛充滿了期盼。但我知曉,可能你已經沒有辦法再出現在我的明天里了。
沒想到四月就這么過去了,在四月和四月告了別,我又在玩這種文字梗了。我時常在想你最近過得好不好,時常在向別人拼了命的去打聽,時常像是想象一般的把你放進我的世界里。還記得走之前給你做的視頻,其實我自己已經失去了再去打開播放的勇氣。我怕再聽到那首歌,盡管那旋律早已像烙印一般印在我全部的世界里。
后面我和別人去約了歌,在那個包房有人唱著你唱過的歌。其實那天,我把曾經和你一起唱過的歌單全部唱了一遍,到之后唱的筋疲力盡,也只是為了那種恍若隔世般的畫面。
那么OK,就這樣,等你從過去的世界里走出來;可能,遇見未來的你,才是我最想經歷的一場邂逅。
就這么說定,下一次,一定要在一開始就遇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