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與杰克的決戰(zhàn)，守時地發(fā)生在了約定的時刻。決戰(zhàn)的那一天，頗有一種影視小說里，高手決戰(zhàn)紫禁之巔的意味。當時，一場春日里鮮有的雷雨，正在匯集之中。盡管當時是午間時分，天地間卻是一片蒼茫，仿若混沌初開時，未分明的世界一樣。

　　不過，這種環(huán)境下的大戰(zhàn)，大抵還有一個好處。這種天氣下，外面不會有什么人，目擊者更是寥寥無幾。唯有在這種情況下，兩位決戰(zhàn)的高手，才能保證不被衙門的人以尋釁滋事，亦或者斗毆的罪名送進大牢。

　　所謂華山論劍，為什么要選在高山之巔？在肯眼中，不外乎以下幾點：

　　其一，為了裝逼。任何人，但凡是強者，必定要選擇一個在他人眼里看上去逼格十足的地方，進行他們的決斗。只見過大俠與邪魔外道在曠無人煙的荒野，人跡罕至的深山?jīng)Q戰(zhàn)，何時見過他們在市中心的街道上，頂著眾人吃瓜一般的眼光，你一拳我一拳地斗毆？假使郭靖和歐陽鋒站在菜市場門口打架，他們的故事，只恐怕也別想流傳下去了。

　　其二，為了自己的安全起見。深山老林，窮山惡水，可以說是殺人滅口，毀尸滅跡的好地方。大俠們與惡人對決時，多半是要鬧出幾條人命來的。那么，如何保證在這種情況下，不被人扭送起來，關進大牢？答案就是在這些鳥不拉屎的地方執(zhí)行他們的計劃。打死人了以后，就往旁邊一丟，估計就是再過幾十年，也不會有人找到。

　　其三，為了不引起官府方面的注意。他們練功打架，殺人，沒有一條遵守了法律法規(guī)。如果真的要判刑的話，無論大俠還是惡人，罪過可都不輕。因此，萬萬不可暴露在官府的眼皮底下。倘若王重陽和歐陽鋒因為打架斗毆而進了大牢，那他們的名聲，恐怕也要從此一敗涂地了。

　　大俠和惡人們，對于面子上的事，都想得相當周全。然而肯與杰克畢竟不是大俠，也不是那種臉譜式的惡人，當?shù)匾矝]有能支撐他們像小說一樣，大規(guī)模行動的深山老林。他們便也只好退而求其次，在郊區(qū)的廢棄工廠，這種稍次一籌的地方?jīng)Q戰(zhàn)了。

　　地方是稍遜一籌，逼格也并不甚高。但是，畢竟它們能夠起到的作用是一樣的。搭配上與小說中幾乎相同的環(huán)境，這里，倒是不失為一個殺人滅口的好地方。

　　周圍有一條河。辦完事以后，切碎了倒進去便是。雖然從理論上而言，事情還不會發(fā)展到這種要命的程度。不過，凡事都要保險起見。總而言之，這個地方，的確算是不錯的。

　　作為主場，杰克他們當然是先到的。這些人的確相當守時。比起約定的時間，他們也不知道提前了多久。反正等肯來到時，杰克和他的手下已經(jīng)等了許久了。

　　肯帶著斯派克，杰克則帶著布奇。其余那些熟悉的面孔，都沒有出現(xiàn)。也不知道是在守家，還是想偷襲。他瞇起眼睛，掃視著眼前的所有人。

　　然后，他舉起手中白布纏繞的棍狀物。他開始緩緩地扯下那些布條。一柄烏黑發(fā)亮的武士刀，顯現(xiàn)在眾人眼前。他拔刀出鞘，將刀鞘順手丟到一邊。轉(zhuǎn)過刀身，耀眼的銀光便反射出來。即使在這樣的陰雨天氣里，也顯現(xiàn)出在太陽下一般的光芒。

　　杰克看著他，連眉頭也沒皺一下。他順手拔出兩把刀來，向前幾步，和對方正面相對。

　　當年，宮本武藏與佐佐木小次郎決戰(zhàn)巖流島時，兩人之間的舉止做派，大抵如此。然而今日，這兩人畢竟不是什么劍客，不會什么高深莫測的劍道。他們的武器也不是什么赫赫有名的利刃，而是只要幾百塊，就能在網(wǎng)上的刀具店里買到的半違禁品。但正所謂，不論黑貓白貓，抓到老鼠，就是好貓。劍圣的佩刀固然能砍死他的對手，但一把生了銹的菜刀也同樣能做到。而且，這兩人的決戰(zhàn)，包括但不僅限于劍技上的較量，他們是無差別的自由式搏擊。

　　因此，這場大戰(zhàn)的精彩程度，未必就要遜于小說與野史里的各種故事記載。

　　閑言少敘。總而言之，這兩人算是第二次對上了。這一次，和上次不同。這次，是真正的決戰(zhàn)，是決定其中一人登頂，亦或是滾蛋的一戰(zhàn)。

　　“你來了？”杰克先行開口。他似乎很久沒喝水了，聲音顯得嘶啞而干枯，如同用粉筆刮擦黑板，用力失誤時發(fā)出的刺耳聲音。

　　“我來了。”肯摘下眼鏡，放進衣兜里。他的聲音相當平和，仿佛其中的人與自己無關。

　　“你不該來。”

　　“但我還是來了。”

　　“你來是為了什么？”

　　“你知道的。”

　　然后是片刻的靜默。但這沉默沒有持續(xù)多長時間，在肯的記憶之中，大概也就兩秒左右。但在當時，他覺得這段時間起碼持續(xù)了二十分鐘。

　　“你是來以命相博的，還是來隨便混混的？”

　　“那要看你的態(tài)度。”

　　“我的態(tài)度怎樣？”

　　“馬馬虎虎。”

　　“意味著你也要馬馬虎虎地干完這一架？”

　　“隨心而動，隨機應變。”

　　“你沒有信念。”

　　“何為信念？那些會限制你的感情嗎？”

　　“你明知感情會限制你，還要糾結(jié)于它？”

　　“沒有辦法。我很想逃，卻逃不掉。”

　　“你有無數(shù)個機會可以逃。”

　　“但我偏偏錯過了所有的這些機會。”

　　“不是錯過，是刻意放過。”

　　“隨你怎么說。”

　　“你根本就沒有‘逃’的意思，我覺得你也不知道什么是‘逃’。”

　　“在開打前，你到底還要說多少廢話？”

　　“嘛，這倒也是。”杰克轉(zhuǎn)了轉(zhuǎn)雙刀：“開始吧。”

　　肯倒是沒說話。在杰克的尾音剛落時，他就已經(jīng)雙手握住刀柄，全力向前，橫砍了過去。

　　這一刀，是他的全力。不存在任何的留情，亦不存在任何其他的退路。此刻，唯有全力以赴，方才是解決之道。

　　刀鋒劃破空氣，卷起一陣尖銳的呼嘯聲。那一瞬間，狂風忽而肆虐起來，豆大的雨滴，不給人任何防備，猝不及防地出現(xiàn)，噼里啪啦地從上空砸下，打在在場所有人的頭上、臉上、身上，打在水泥的地面，紅磚的屋頂，鐵皮的煙囪上，響聲大作，從四面八方，從頭上腳下，身體四周的每個角落傳進耳朵里。在那一瞬間，所有人的動作都仿佛停頓了。人類任何迅速的行動，都不可能比這突然席卷的風雨更加迅疾而猛烈。

　　但刀鋒的速度，會因此更加迅猛。

　　正在角斗場中的三把刀，均是如此。

　　水滴是它們的潤滑劑，狂風是它們慷慨激昂的戰(zhàn)歌。刀光穿過濕潤的空氣和鮮明的水滴，像是斬破了自天穹垂下的簾幕。一條閃電的電弧，忽而間閃現(xiàn)在眾人頭頂。刀光與電光交織，融為一體。

　　三道金屬的銀光，比閃電更加迅猛，更加灼目。

　　杰克已經(jīng)交叉住了雙刀，架住了這一擊。就在剛才，他還在說著一些“不相干的廢話”，還在無聊地旋轉(zhuǎn)著自己的武器。但他不知在何時行動了，回擊了。他雙臂猛然向前推去，繃緊的全身一下子就彈開了，伸展了。銀光飛散開去，點點火光在黑暗中飛濺而出，照亮了兩人的手和臉。

　　火光飛濺起來。剎時間，仿若靜止的時空又一次流動起來。叫喊聲從四處涌動，無數(shù)人影踏起地上那些尚未被雨水沾染，還干燥輕浮的塵土，大聲呼號著向前挺近。

　　斯派克手持鋼槍，撲向了身前不遠的布奇。后者顯然不像他那么準備充分，也沒領教過長兵器的威力。當下狼狽不堪，連連后退。若不是他身手了得，少不得身上多出幾個血窟窿。但即便如此，他身上也已經(jīng)多了許多衣服的破口和一些擦傷，已經(jīng)完全落于下風。

　　其他人也不是什么善茬。這些人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對于這種街頭斗毆有著相當?shù)慕?jīng)驗。顯而易見，這些人個個都是亡命徒。因為他們沒有選擇砍刀之類的，華而不實的武器，而是人手一柄軍刺或警匕，最大限度發(fā)揮貼身戰(zhàn)的威力。他們的身手，讓他們最大限度地避免了受到利器的直擊，但只要被打中了任何一個部位，必定都會有一人滾翻在地上的泥土中。

　　不。是泥水。現(xiàn)在，雨勢已經(jīng)變大了無數(shù)分。從空中飛馳而下三千尺的雨水，并不應當被稱作“雨滴”，而是無數(shù)劃破空氣，從天上來往人間的水柱。它們仿佛帶著對大地無窮的恨意，要撕碎它的表皮，貫穿它的心臟。地面成了一片汪洋大海，而人群便是這其中的一片孤舟。

　　孤舟上激射的光輝，卻能夠劃破所有的黑暗。

　　肯與杰克已經(jīng)拆了七八招，均未找到對方的破綻。兩人不再繼續(xù)糾纏，而是開始各自向后退去，尋找著機會。

　　“老哥，別慫啊，過來給我砍一刀如何？”肯一邊用他一貫輕佻的語氣，說著他慣用的垃圾話，一邊舉刀盯著杰克。

　　杰克不語。但他似有若無地轉(zhuǎn)了轉(zhuǎn)脖子，觀察著四下的戰(zhàn)況。肯順著他的目光，謹慎地看向四周。戰(zhàn)局并未產(chǎn)生任何一邊倒的局勢，東風和西風，而今還在持續(xù)的較量之中。

　　斯派克與布奇是戰(zhàn)斗中的另一對主角。此時，他們已經(jīng)脫離了剛才一邊倒的局面，進入了滾作一團的拉鋸戰(zhàn)。兩人滿身泥水，已經(jīng)只能勉強看出一個人形。

　　方才，布奇在被壓制以后，終于想到了方法。對付這種長兵器，在平地上正面對決，顯然是萬萬不可的。唯有在狹窄地區(qū)，限制住對手的發(fā)揮能力，才能占得上風，扭轉(zhuǎn)局面。

　　在經(jīng)過看似狼狽，實則刻意的翻滾后，布奇終于借著倉庫大門的掩護，用手臂硬生生夾住了斯派克的槍桿。兩人糾纏起來。斯派克力大，硬是將布奇拖翻在地。但布奇順勢一帶，將他也掀在地上。兩人咔擦一聲，拗斷槍桿。布奇拽到了槍尖，劈手便刺，沒有半分的猶豫和拖泥帶水。

　　然而，布奇在經(jīng)過手術以后，身體還是沒回復完全，畢竟還是要弱上三分。斯派克躲過了他的這一擊，并且順勢將他按倒在地。此刻的布奇已經(jīng)被壓在了身下，被抓住脖子，正在竭力抵抗。斯派克則狂暴地發(fā)力，欲要將敵人活活掐死在地上。

　　在高級戰(zhàn)力的較量上，無疑是肯占了絕對優(yōu)勢。但在其他人的交鋒中，占優(yōu)勢的卻是杰克。

　　肯帶來的人，雖然都是作風過硬，經(jīng)驗豐富的老江湖，但奈何還是比不過對手。畢竟，杰克在市區(qū)混跡多年，實力強盛。在吸收了其他勢力后，手下的精銳部隊數(shù)量更加眾多。比起那些一般的混子，戰(zhàn)斗力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因此，這場戰(zhàn)斗的勝負，尚未可知。最快決出勝負的方式，便是首領間的決戰(zhàn)。

　　“老哥，快點決出勝負吧。要不然，這可不好出結(jié)果。”肯繼續(xù)挑釁著，手里卻沒有絲毫放松。

　　“你就這么著急？我看，怕的人應該是你才對。”

　　“誰知道呢？”

　　杰克揮刀而上，再度與肯廝殺在一團。

　　“你究竟放不放人？”杰克已經(jīng)咬牙切齒。

　　“放人，是不可能的。”

　　“何必欺人太甚？”

　　“我尋思，是你弟弟先來我這里鬧事的吧？”

　　“哼。”杰克臉若冰霜，但卻因自知理虧而無言以對。只好冷哼一聲，手上繼續(xù)發(fā)力。

　　“不過，如果老哥你肯答應我的條件了，那倒也不是沒得商量。”

　　“我應該說過，我從不談條件的吧？”

　　“時代在變化。老哥，你以前用來為人處世的那一套方法，如今已經(jīng)行不通了。”

　　杰克不說話，只是繼續(xù)發(fā)力，將肯逼退。他身形一晃，繼續(xù)發(fā)起進攻。

　　“你和你弟弟，在這個方面很像。你們永遠不肯改變自己，總是在相同的道路上走到黑，哪怕前面是銅墻鐵壁，也絕不肯拐彎。”

　　“你是來說教的嗎？”

　　“不。我來談條件。”

　　杰克虛晃一刀，逼退敵人。他深吸一口氣，身子不由得搖晃了幾分。肯也沒有趁勢上前，只是在原地看著他。

　　雨水繼續(xù)向下落著。其他人，除了布奇和斯派克還在糾纏不休以外，都已經(jīng)停下了手，等著他們的首領做出決斷。

　　半晌，杰克終于開口了。聲音不大，毫無感情，卻似乎蓋過了所有的風暴，所有的呼嘯聲。

　　“說吧。”

　　驚雷響起，仿佛震動了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