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時代都有專做見不得人買賣的角落,放在互聯網時代叫“暗網”,放在金闕王朝叫“黑市”。
闕城黑市里有專門配落胎藥的引產婆子,配出的藥邪門異常,可藥效卻是極好,是專門為花街柳巷安排的保安藥。
夜里子時,五方在黑市里略一打聽,經人指點找到一位遠近聞名的“落子觀音”,一張方子百兩黃金,拿到手后,五方卻一刀送活觀音極樂往生。
死人的嘴最嚴實,這是異將軍告訴過他的道理。
第二日早上,聞人異端一碗冒著青煙的湯藥,親自來邀月今夕尋找梁雁。甫一進門,他就看見梁雁伏在樓梯上微笑看著自己。
“你來了。”梁雁掃一眼他手里的湯藥,穩穩借過送上嘴邊,做好了含笑飲砒霜的準備。
碗沿靠上嘴邊時,聞人異仍有遲疑,按下她的手斂眉道:“你沒必要對自己這么狠?!?p> “聞人異我問你,你想不想坐上金闕王朝的王位?”
梁雁抬起眼睫,聞人異不敢與她對視,落寞地望著她映在碗里的一碗倒影,道:“想,可我不能讓你受罪……”
“想就不要勸我?!?p> 梁雁一把打掉他的手,利落地一飲而盡。湯藥落入腹中,頓時一陣劇痛洪水猛獸般吞沒了她。
蠱蟲在體內暴動游走,全身的肌肉都在痙攣。正在逐漸死去的孩子仿佛在哭訴質問,質問媽媽為什么放棄了自己。
梁雁的冷汗流盡,嘴唇一次次由白轉紅,是嫣紅如血的顏色。不知過了多久,隨著她胸膛起伏睡意漸濃,樓梯上蜿蜒出一條猩紅的血練。
聞人異始終把他她抱緊在懷里,生怕自己松開手,懷中人就要永遠沉睡下去。
“阿雁,你是在折磨自己還是折磨我?為了那點野心,你還要我欠你多少……”聞人異咬牙,喉中喑喑作響。
“我就是要你永遠記得你欠我……永遠對我心懷愧疚……”
闔上眼簾時,梁雁最后看他那一眼,眼中盡是深不可測的情愫。
復而轉醒時,天色陰沉。
邀月今夕里沒有人影,寬敞的床上也只有她一個人。梁雁略微顫抖著半坐起身,小腹傳來隱隱的墜痛,暗示著她第一次承孕已經結束。
走出門,約摸申時,梁雁捂著小腹步履踉蹌,整座將軍府卻沒人來迎。
聞人異也不在。
她不可避免地感到不安,將軍府安靜得仿佛是趁她熟睡時,所有人都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忽而來到偏廳前,梁雁終于看到五方與幾個將士心事重重的背影。
“呼……五方,”她趕快了步伐,從背后伸手抓住五方的衣袖,喘息著道:“將軍府的人去哪兒了?異將軍呢?”
五方肩背不由得一僵,反應了半晌才回過頭,恭恭敬敬地垂下頭:“芳婆婆帶府里上下在前廳灑掃,夫人走過去能看到的?!?p> “聞人異呢?”見他沒有回答的意思,梁雁又逼問了一次。
五方依舊是垂著眼不敢正視:“異將軍往演武場去了,秉政軍人數眾多難免演武吃力,需要將軍去主持秩序。”
偏廳門口豢養蓮花的水缸這時忽然一陣顫動,缸里的水騰空而起,在臘月空氣里瞬間凍結成幾十簇冰錐,根根尖銳直指五方面門。
是梁雁在操縱這些冰錐,雖然真氣虛浮,她一雙眸里卻閃著紅豺般陰森森的寒光:“五方,你何時對我這樣恭敬過?這態度本就令人生疑,還不快說實話!我問你聞人異呢!”
五方咬牙,抵死不改口:“將軍往演武場去了……”
噗地一聲,冰錐繞過五方,徑直劃過他身后那小將士的臉。
小將士嗚咽一聲,頰邊血流不止,跪倒在地似乎難以置信。五方瞳孔驟縮,狠狠地從牙縫里擠出來幾個字。
“夫人,不要逼我?!?p> “我問你聞人異去哪里了,你告訴我——”梁雁也是鐵了心要跟他橫到底,冰錐幾個翻覆又全部指向了他身后的戰士們?!澳阃涎游乙环?,我便傷人一分。五方,你看我做不做得到。”
五方閉上眼,內心在反復掙扎過后,還是向梁雁認輸。
“將軍……出征了。”
冰錐叮當當地掉在地上,化作一地水漬。梁雁擰了眉心,追問道:“出征?去哪里?怎么我不知道?”
“瞞著夫人出征是將軍的意思,將軍說夫人重傷初愈不宜征戰,另外那處戰場……或許是夫人不希望開戰的地方。”
不安的情緒更甚,引得小腹陣陣劇痛,一收一放似乎要把梁雁啃食干凈。她強撐著精神,向五方道:“什么地方?”
五方不敢言語。
“說!”梁雁終于怒吼。
“……陽禰。”
那兩個字輕飄飄沒有質感,可落進梁雁耳朵里卻比一千碗保安藥還要使人崩潰。她腦中嗡嗡作響,“陽禰”二字仿佛一記重錘敲在心上。
陽禰就是禰城,是她曾經活過的禰城,是連朝如今待著的禰城,是南方所有異人與善妖最后庇護所的禰城。
“禰城……陽禰怎會突然開戰?”她喃喃道,忽然抓住了五方的衣領,情緒愈發激動。“聞人異出征是不是王上下的令?他已經滅了十支異人族,戰火毀了二十二座大小城鎮,如今還要毀了南方要塞陽禰嗎?”
“屬下具體不知,但肯定不是朝廷率先為難陽禰。陽禰百世百年來涌入太多異人與妖鬼之輩,這次的戰事是陽禰率先反叛,城中異人與妖勾結叫囂王朝,異將軍這才受命南下,清剿叛軍?!?p> “……你說陽禰反了?”梁雁一字一句緩緩道,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
陽禰靠南,南而背山,陰氣重而容易招惹鬼神,這的確是事實。
她忽而想起兩千年后,在異人和妖怪之屬早已籍籍無名、甚至無人知曉的時代,陽禰——禰城依舊是庇護他們的最后一塊凈土。
在滿城妖魔鬼怪里,那些常人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一方,陽禰要反,人間王朝怎可能攔得???
“所以他臘八節前頻繁進宮,就是有關陽禰這場動亂……不行,我要去陽禰,現在就去!”所有的疑惑都被打開,梁雁從未有過這般的沖動。
轉身那一瞬間,五方一個滑步擋在了梁雁身前?!胺蛉耍瑢④姴幌肽ァ!?p> “讓開。”
“十萬秉政軍隨將軍南下,將軍不可能敗戰。夫人還是安心在闕城……”
“五方,你聽清楚——”深吸一口氣后,梁雁字字頓頓已不帶任何感情:“你該稱呼我宣戎將軍,而不是秉政夫人。”
五方一愣,半天沒能說話。
“備馬,通知宣戎軍集結。”多說無益,梁雁側頭向一個小將士吩咐道。
那小將士怎有違背宣戎將軍的勇氣,忙不迭照辦,把聞人異臨走的交代忘了個干凈。
“……宣戎將軍,”沉默過后的五方再次開口,聲音凝澀,略有壓抑著的怒火:“您是一貫我行我素,目中無人,可曾想過您會毀了異將軍?”
“呵,”梁雁冷笑,笑如暗夜修羅:“我是他的妻,你憑什么質疑我?”
“那宣戎將軍,又憑什么以為您能牽動王朝命脈而不加害異將軍?”
“憑我是梁雁?!?p> 憑我有懷骨之力,憑我是天地祖神,憑我看到因果輪回的走向比所有人都早——
梁雁在心底如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