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雀?”
“咚。”梁雀在地上蹲得太久,突然聽到自己的名字,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腳下一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丟人。梁雁黑著臉抬腿把他撥到旁邊,自顧自掏出鑰匙打開家門。“大晚上的潛伏在我家門口,你是要暗殺我么?”
“姐……”梁雀揉揉麻筋糾纏不清的小腿,哭喪著臉怯怯地喊了一聲。梁雁心中本就郁結(jié),他這看了臉色又不敢反一樣的聲音一出,又不免得一陣窩火:“叫什么魂呢,姐我沒死。”
梁雀心里那個九天霹靂大委屈喲。
“這么晚了誰讓你來的?期末考考完了?沒作業(yè)還是作業(yè)太少?”梁雁撒開包包外套往床上一躺,也不招呼他坐下,梁雀只能靠著墻一個人罰站。
“我高考都考完半個月了……”
“……哦。”光陰是真他娘的似箭。
“你都一年多沒過回家了,姐,過年我都沒見著你。”梁雀終于開了竅,知道她姐今天不是郁悶就是躁動,索性自己找了把椅子坐著。“媽就說,讓我高考完了自己來這兒找你。”
“這個點你一個人過來?成年了嗎你!”梁雁又是一陣火氣上竄。“咱媽可真是心大,就你這款的,浮丘人口販子最喜歡盯著了。”
“我包里帶著蠱蟲防身呢,我……”
“你什么你,你煉那幾條東西能防住誰?也不怕黔陵蠱族祖宗九泉下不得安生。”
梁雁家中的情況,實在復(fù)雜。拋開巫蠱兩族非正常渠道通婚的關(guān)系,爹媽南北方人聯(lián)姻,生活習(xí)性全都對不上號,吃個粽子都得分出兩種餡兒。梁雀落地沒多久,梁父有一天突然離家,再也沒有回來。
按理說失蹤兩年就可以準(zhǔn)備準(zhǔn)備離婚了,可梁母是個骨子里帶著封建意識的蠱族女子,生生地守了丈夫十幾年的活寡。梁雁把母親的執(zhí)著看在眼里,一日一日在心中積累著對父親的怨意,最終爆發(fā),她和“冥頑不靈”的梁母大吵一架后,搬出了家門。
冷靜下來想想,最無辜的還是孩子,還是她和梁雀。
抬眼看看梁雀,孩子被她兇得都快哭出來了。
“行了,你要見我也見著活的了,我給你打個地鋪,明天白天自己坐車回家去。”
“嗚……”梁雀本來就沒把握能勸動他姐回家。
梁雁眼下顯然不想理這么個倒霉孩子。她自己、連朝和聞人異的恩怨情仇都還沒摸清,她有必要再和聞人異掏心挖肺地聊一場。
打開微信,梁雁組織了一下語言,給聞人異發(fā)過去一條消息:“明天晚上十一點格斗場電梯口等你。我想知道的,你言無不盡。”
打完常規(guī)比賽,梁雁給自己留足了換衣洗澡跟連朝打招呼的時間,一套活動下來離十一點還是有段距離。慢吞吞地走到地兒,隔了老遠卻看見聞人異已經(jīng)等在那里了。
“媽耶。”這人時間觀念小學(xué)禮儀課老師教的嗎?梁雁趕緊加大步子,踩著細高跟跑到他跟前去。“你怎么能到這么早?”
聞人異依舊氣定神閑:“怎么能讓你等著我。”
撩,真的撩——這么一個皮相精致聲音好聽還懂規(guī)矩的男人說這種話,換哪個小姑娘上場能扛得住?梁雁就算沒有沒出息到流口水,臉頰也是紅了兩片。
最終梁雁如他所愿被帶到了茶館里,聞人異考慮到品味和涵養(yǎng)問題,還非常體貼地點了一杯接地氣的檸檬冰紅茶給她。
茶水端上來,兩人都沒有著急著喝。
“你問吧。”聞人異說道,像是做足了講故事的準(zhǔn)備。
梁雁張了張口,這才發(fā)覺心里堵了太多的疑惑此刻全都在涌動,竟然不知道從何問起。
反復(fù)斟酌,她選了自認為最簡單的一個開始:“眾生六道,你是哪一個?”
可這第一個問題聞人異就哽住了。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近乎僵硬地苦笑了一下。“都不是。我曾觸怒了神明,被拒之六道輪回之外,是神的棄子。”
梁雁愕然。
天下典史,山海之間,走獸妖物有之,靈山異水有之,可唯獨沒有神明。神的時代,早在天下定局之前就隕落了。否則悲哉六識,沉淪八苦,神有什么立場不插手?
“世上早就沒有神了。”她說。
“有的。”聞人異目光灼灼,說得非常篤定:“神有遺骨,遺骨締造新神,百世萬年,一直如此。其實神是可以傳承的,而且一直都在傳承,從沒有停下過。”
“既然這樣,為什么神在傳承,天下卻從未有異動?”不僅如此,荒川時期被眾神打壓的妖魔之輩,也從未變過作祟的初心。
眾生皆苦,誰不想成神?
聞人異捧起琉璃煥彩的茶盞,不疾不徐地抿下了今夜的第一盞茶。“因為新神締造的過程,是人神合一。”
“神骨為骨,人有血肉之軀,骨肉相融,人脫胎換骨成神。換而言之,只有人可以封神,仙胎不行,鬼胎更不行。”
聞人異沉默了一會兒,苦笑著輕聲說道:“可我不僅見過世上唯一的神明,還曾對她犯下不可饒恕之罪,被判處不可翻身之刑,活到了如今的地步。”
梁雁垂眼看著杯中上下漂浮的檸檬片,它每一個植物細胞都滲透了糖分,卻變得不如酸澀時純粹了。“在你的故事里,我扮演什么角色?”
話音剛落,聞人異一把握住了梁雁放在桌上不安分的手,他五指白皙修長,她的手像是被包在白天鵝絨中,有著溫柔的觸感。
“你終于肯問我這個問題了。”他漂亮的眉眼輕輕一彎,眼角卻翻出了細碎的淚花。“我把這個答案放在掌心夜夜摩挲,它已經(jīng)折磨了我兩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