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日輪詛咒(一)
兩個人拎著行李,站在鉑勒斯的碼頭邊。
這個碼頭是專門的客運碼頭,所以周圍人來人往但卻沒有多少腳夫,倒是有不少站著閑聊的貴婦和老爺。
碼頭前面,是一個小廣場,廣場上有不少攤販吆喝著自家的商品,通常在這種地方開賣的,要么是一些精致的小玩意兒,像是首飾絲巾這類的東西,要么就是當地的一些小吃,像是佐辣椒醬的海鮮丸或是完全是刀工師傅炫技用的超薄牛羊肉片,在煮沸的醬汁里燙一下就可以裝盤遞給在攤位前等著的先生或是小姐。
這個時候,迪堪就多少有些慶幸藍黛爾剛剛在船上又飽餐了一頓,吃了三大塊烤牛排還有一只半烤仔雞,這個時候估計不會跑過去要吃別的東西。
不過,他一如既往地失算了。
藍黛爾把行李箱塞到迪堪手里,小跑著到了那賣牛肉的攤位前,兩眼放光地看著那比她腦袋還要大上一圈的生牛肉。
迪堪嘆了口氣,藍黛爾給他將自己之前的經歷的時候,迪堪經常驚異于為什么一對兄妹一年就能花掉一塊金幣,不過這次出來,倒是徹底打消了他的疑問。他拎著箱子走到藍黛爾身邊“你吃得下么?”
“你看這牛肉這么薄,我怎么可能吃不下嘛!”藍黛爾回頭回應了迪堪之后,又興高采烈的看著面前的攤主師傅“師傅師傅!你這牛肉怎么賣?”
“小姑娘,沒想到你這外地來的人這么識貨,我這牛肉是青金宮特供的牛肉,辣黑豆醬是奧臨恩老磨坊的師傅手制的,我這牛肉一個銀幣四片,絕對是你賺!”那微胖的男攤主看到藍黛爾,馬上臉上堆起了笑容,手中拿著的鐵夾子已經拎起了一片臉盤大小的薄如蟬翼的牛肉切片。
“要四片!謝謝師傅!”
沒過一會兒,藍黛爾就端著盤子坐在了廣場邊的一副桌椅上,而迪堪就像是這位大小姐的跟班一樣,拎著兩個箱子坐在了她的旁邊。
“誒不是,你真的吃得下?”
藍黛爾已經把其中一片牛肉疊了四疊,直接用木簽子插著塞進了嘴里,聲音含糊地嘟噥著“怎么就吃不下了?這牛肉又沒多少分量。”
就在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等待侍者所安排的來接兩人的馬車的時候,旁邊的宣講臺上不知何時站上去了一個老人。這老人一身臟兮兮的,灰色抹布一般的白袍,手中端著一本厚的嚇人的金邊大書,而發型則是在這個時代幾乎沒人剃,但是在藍黛爾的時代還算常見的通天頭,也就是頭頂碗口大小的地方完全剃禿,以求“上達天聽”。看上去是個教會宣講人,不過教會宣講人穿得這么破爛,也不知會不會影響教廷的體面。
“咳咳,”老人清了清嗓子,周圍就有人舉了過來,畢竟這個宣講臺上,平時都是站著帝國的宣政官,也就是向那些不識字的市井小民們講明新的政策的官吏,而這次站上去了一個臟兮兮的老頭,大家自然有些好奇。
“生活在塵世的兄弟姐妹們啊,你們生活中,是否有著拜物教的陰影呢?”
這句開場白一出來,迪堪便冷哼一聲,他見過太多這樣的人了,在奧斯洛爾德總教會瓦解之后,在商人中流行的真神教會信仰。這個教派宣稱世上所謂的森林神、草原神之類的神明都是不存在的,是拜物教的野蠻象征,世上只有唯一真神奧羅瑞爾。
這個教派,因為條條框框較奧洛爾以往的多神信仰少很多,所以在瑞奇爾德的商人中很是流行,自金獅統一奧洛爾后1103年更是被當時的瑞奇爾德總督合法化。
藍黛爾似乎對老人宣講的內容也很是好奇,調整了下椅子的位置轉過頭聽了會兒便皺起眉,微微傾斜身體,對迪堪低聲道“哎,你們這都沒有巡回審判庭的么?異端就這么在大庭廣眾下傳教都沒人管?”
迪堪也壓低了聲音“我不太清楚真神教會這些東西在南方算不算異端,反正在瑞奇爾德是不屬于異端的。”
“來來來!都讓讓!”一個尖銳的女孩聲音突然傳進幾個人的腦袋里,藍黛爾看到一個穿著白色立領襯衫外面紅色金邊馬甲,下身是深紅色的過膝長裙和長皮靴的女孩沖進了人群,胸前還掛著幾個不知是什么的勛章。那女孩鼻梁高挺,雙眼目光猶如燒灼一般,一頭黑色的短卷發,挺胸抬頭地沖到了宣講臺前面。
“來來來,傳教許可證給我看下!”女孩直接朝著老頭伸出了手,而老頭則面露難色。
“小姑娘,我在這里傳達唯一真神的意志,不需要。。。”
“你需要,根據帝國宗教管理局的規定,一切在公共場合的宗教宣講的宣講人需要在管理局登記,宣講內容需要經過審查后才能予以傳教許可證,你要是沒證就早點走人,等一會兒帝國騎警過來把你拖下來,到時候你還要碰瓷兒我們不尊重老人。”
那小姑娘看上去比藍黛爾還要小上一些,聲音有些尖銳刺耳,語速也非常快,說完這些之后,她似乎在自己紅色發粉的小挎包中找著些什么“嘖,規定我沒帶,不過政策你是懂的,有證拿出來,沒證就滾。”
老人愣了下,然后擺出一副慈祥老爺爺的樣子,他微微蹲下“小姑娘,我在這里講述的是唯一神的教導,他的教導是他所希望我們做的事和履行的美德,那是他的意志。宗教管。。。”
沒等老人話說完,女孩又搶過了話頭“老潑皮,我剛剛跟你說的是帝國的法條,是皇帝希望你做的事和履行的章程,這是皇帝的意志,不因你講述的是哪一位神的所謂福音而偏移。”
“小姑娘,唯一神創造了包括你我在內的一切,是他讓這個世界上有了飛鳥走獸、森林海洋還有其他的一切,他的教導讓我們在行路時不因誘惑而偏移,不因邪惡而反逆,你難道覺得這樣偉大的教導,不應該將至告諸世人么?”
女孩冷笑一聲“糾正你幾點錯誤,首先,我是我爹媽生的,跟你的什么唯一神半點關系都沒有。其次,我問你,你的神創造了一切,那請問這路是誰鋪的?這碼頭是誰建的?是誰在這里的人民受到暴力侵害時,派出了騎警或是駐軍?不是你的神,是皇帝。弗倫索西亞、伊斯卡尼亞和阿羅尼亞三大邦國的唯一正統皇帝倫培爾.奧臨恩.佩蘭,而不是你的什么唯一神。”
老人似乎被女孩這番話噎得不知說什么是好,組織了一會兒語言,直起身,俯視著女孩“皇帝的確是位偉大的人,他統一了整個南境,但是就算如此,他的統治,也是神明的意志。”
“這樣啊,既然皇帝能夠統治南境是神明的意志,那神明必然予了他設立法條的權利,也就是說,皇帝所規定的法條,也是神明的意志咯,”女孩倚在旁邊的圍欄上,臉上的笑容已經變得有些扭曲,仿佛勝負已分一般“你違抗皇帝的法律,難道不是在違背神明的旨意么?”
老人愣在那里,他沒想到女孩還有這么一手,而人群隨著老人愣在那里一直不出聲,也滿滿散開了,遠處則有幾個身穿黑色制服,戴同樣黑色的前檐高帽的男人挎著佩劍走了過來。女孩朝他們一笑,而那幾個男人也單手捏住帽檐,微微一揚算是行了禮。之后,女孩便大踏步地離開了。
迪堪和藍黛爾愣在那里,雖然老人和女孩的辯論并不像迪堪以前看到的神仙打架一般的辯論,但是在弗倫索西亞的街邊發生了這種辯駁的交鋒,讓人頓時對這個地方產生了些許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