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暮雨的媽自五十歲起,牙齒就開始一顆顆松動脫落,到了現在剩下的能嚼得動東西的牙沒幾顆了。她出身醫生家庭,田暮雨的姥姥姥爺都是大夫,所以平日里在生活細節上她都格外講究,吃飯也不例外,一直奉行“細嚼慢咽”的原則,可惜好習慣沒能留住好牙口,田暮雨姥爺的一嘴爛牙全數遺傳給她了。好在田暮雨長得像老爸,僥幸逃脫了老媽的遺傳,牙齒整齊而堅固,但除此之外,父母身上的其他缺點都被她“很好地”承襲下來,并且成功躲過了所有優點的繼承,比如父母的身高、顏值,盡管她長得不算難看,但比起年輕時的雙親,她簡直是個“劣質品”。
田暮雨的媽這頓晚飯吃了將近一個小時,這在她每天吃飯的時長里算是短的。紀鴻升好不容易等到田暮雨的爸媽都坐在了客廳的沙發上,便沖著在餐廳收拾碗筷的田暮雨叫道:“小雨,你來一下”。“什么事啊?”,田暮雨站在他對面,和她爸媽一起用疑惑的目光看著紀鴻升。紀鴻升微笑道:“我給你轉些錢,是我這段時間的積蓄”。田暮雨一驚,很快便鎮靜下來,拿了手機等著看屏幕上顯示的轉賬信息里的數字。隨著“叮”的一聲,田暮雨老媽問道:“多少啊?”。田暮雨答道:“一萬”。“好啊”,老媽道,“可不少呢,你們好好過日子,我和你爸看著也放心了”,轉頭又對老爸說道:“老頭子,跟你女婿學學,人家知道心疼人,舍得給媳婦交錢,你什么時候也能這么痛快?”。老爸不忿道:“我的錢不都在你那兒,你這老太婆怎么總是貪心不足呢?”。“都在我這兒?”,老媽冷笑道,“你現在撒謊臉不紅心不跳的,老實說,你攢沒攢‘私房錢’?以為我糊涂嗎?”。“我攢‘私房錢’怎么了?我不能手里一分錢都沒有吧,你摳了我大半輩子,到老連那么點小錢都想苛扣,太不講理了吧”。老媽見老爸不高興,也變了臉色,“我不讓你手里留錢是為什么,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嗎?”。老爸語塞,只瞪她一眼,端起面前的一小杯茶喝了下去。田暮雨看父母話頭不對,忙勸道:“媽,以前的事你干嘛總提它?有意思嗎?我看你是閑得厲害,實在沒事兒干就來我這兒帶孩子得了”。“行啊”,老媽道,“以前我說來你總不讓,你要是同意,我今晚就住下不走了”。紀鴻升聽這母女二人你一言我一語,不由地暗暗叫苦,這老太太要是留下,以后最受折磨的無疑是他。他看向田暮雨,眼神里滿含祈求,示意她趕緊掉轉話頭。田暮雨看他表情覺得滑稽,心里明白他的意思,于是對著老媽又道:“你還是別住了,你住這兒誰給我爸做飯呀?他那老胃病餓不得,外面賣的東西又不能吃,你總不能讓他天天大老遠往我這兒跑吧。米飯都這么大了,根本不需要這么多人照顧,他每天中午在托班管吃管住,還有老師監督他做作業,比在家里規矩多了。你一來他肯定撒歡兒,我們管教他你又不樂意,讓我們怎么辦?男孩子還是讓他多過過集體生活比較好”。老媽看看田暮雨,又瞟了一眼紀鴻升,撇嘴道:“你是‘常有理’,話說得好聽,我知道你們是嫌我在這兒礙眼,壓根兒不愿意我住過來。得了得了,反正我老太婆也不指望你們給我養老,就不在這兒招人討厭了”。
田暮雨見爸媽走時都陰沉著臉,便在老媽臨出門前拉住她悄聲道:“媽,我爸現在不比過去,他老了,你再處處管制他,他心里肯定不舒服。以前他是工作忙、應酬多,沒功夫跟你計較,如今他閑下來了,你要是再為錢的事找他麻煩,他會認為你嫌棄他,不想和他過了”。老媽白了她一眼,“你胡說什么!你爸惹出那么大的事我都沒離開他,就為這點小事他就疑心我了,怎么可能?!我們大風大浪都經過了,哪那么容易散,別替我們瞎操心!倒是你,紀鴻升從小節省慣了,人家把錢交給你,你可不能浪費。照你現在這樣整天花錢大手大腳的,到你兒子需要買房結婚的時候,看你拿什么給他”。田暮雨氣結,她本想勸導老媽對老爸寬容些,反被她嗆得說不出話來,只得搖搖頭,長嘆了一口氣。
紀鴻升之所以在田暮雨父母面前給田暮雨交錢,一方面是想讓她看在錢的份上緩和一下這些天里兩個人相處的尷尬氣氛,因為這個主動權牢牢掌握在田暮雨手里,他只能被動接受;另一方面也想讓她那“見錢眼開”的老媽幫自己說幾句好話,紀鴻升明白,雖然田暮雨看似很敬重她老爸,實則最聽她老媽的話,畢竟這母女倆處事模式相同,想法自然也接近。
田暮雨把米飯安頓好,見他呼吸漸漸均勻平穩,知道他是睡著了,才悄悄關上主臥室的門,轉身走到客廳癱在沙發上,仰頭盯著天花板上的吊燈。紀鴻升輕聲問道:“你一直看著燈泡,不嫌刺眼啊,想什么呢?”。“唉……”,田暮雨又開始嘆氣,她總是喜歡嘆氣,不曉得她肚子里哪來那么多氣可生,“我在想我爸媽,他倆這一輩子過得可真算熱鬧”。“嗯?怎么講?”,紀鴻升不明白。田暮雨起身從面前的茶盤里端起一杯茶喝掉,反問道:“你知道我媽為什么在錢上把我爸看得那么嚴嗎?”。能為什么,紀鴻升想,無非就是那句老話:男人有錢就變壞唄,可這話他說不合適,他現在說每句話前都要先在心里掂量再掂量,琢磨哪句話能說,用什么方式說,才能保證不觸碰到田暮雨脆弱的神經,以免再回復到之前那種死寂的氛圍當中,不得不在又一個輪回里期待新的轉機,他是真的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