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輝探了探脖子偷偷往門外看，居然有點希望嚴父提著棍子來打他。

　　可是，爹爹沒有出現。

　　這個問題算是二叔一直等待的，老人斂了衣角陪予輝一起蹲在墻角，朝他咧嘴一笑，道：“予輝侄兒，你老爹爹病重，七尾、五翅現在在我手下。”

　　逐漸走上中天的太陽將光線灑向風臨城，透過茅草屋頂，長長的干葉子搭成網格狀，陽光照在予輝臉上，其中恰好兩道光線透過縫隙，不偏不倚映在予輝的一對眸子上面，光線真的好刺眼，脆弱的眼神經控制不住，流下了眼淚。

　　“嘿嘿……”予輝抬著手迅速抹去，順便將手遮在眼上，捂住了半張臉，聲音聽不出來一絲波動，平靜的像是暴風雨前的靜止洋面，“你這茅草屋也太簡陋了，陽光不刺眼嗎？下雨了怎么辦？怎么遮雨？老爹爹他沒想過給你換個住的地方？”

　　二叔聽得出來予輝在置氣，嘆了口氣，從他身邊起身走開：“要不你去看他一眼？”

　　予輝有些焦躁，說的話顛三倒四，反正全都是在賭氣：“老爹爹身體健康得很呢。再說，派我出海十年的是他，不讓我在岸上停留久、不準我回家的，也是他。天璇閣還沒變呢，等的東西還沒來呢，我回家干什么？是他說的，就算花上一輩子等天璇閣變，那我就等一輩子。好啊，我就在海上一輩子，我就等。他有本事提著棍子來打啊。”

　　“我剛才看海鷗內臟，你應該快上岸了。可能天璇閣變近在眼前？到時候你上岸回家去看看他吧。”二叔嘆了一口濁氣，啞著聲音笑了一下，仿佛半生的悲歡全部融于此，“大哥不善言辭，對你的確苛刻了些。侄兒，他病重已久，一直撐著等你回來。我算過了，距離上岸時日不遠。估計就快天璇閣變了。”

　　予輝吃力地回頭看他，二叔的模樣真是老了許多，除了灰白的頭發，臉上的皺紋溝壑也在日益加深，他身形枯瘦，高高的顴骨跟爹爹幾乎一模一樣。予輝抿出個微笑：“二叔，你算的準么。”

　　三千個日夜，眨眼而過。天璇閣變，遙遙無期。

　　微風從開著的門吹入屋內，茅草屋頂直射下來的陽光光束中看得出來滿屋紛飛的灰塵。

　　他的心開始隱隱作痛，放棄了尖酸刻薄的抱怨。跟至親賭氣，只可能得到兩敗俱傷的結果。

　　“回家啊。任務完成之后吧。”他妥協道。

　　二叔低聲道：“好。”

　　予輝忽然笑了，脾氣上來，非要沒事找事：“如果我現在硬闖回家，七尾和五翅會不會真的聽爹的命令，把我綁回船上啊？”

　　二叔嚴肅道：“‘天璇閣變’之前，你若上岸時間超過半天，他們會強行把你塞回船里。你爹說過的話，他們當然照做。還有四足，他肯定對你痛下殺手，沒準爆扁你一頓，你想啊，你本來就打不過他，還被你爹下令綁著……”

　　予輝忽然輕聲：“他重病著，有沒有可能我還沒上岸，他就走了？”

　　“你胡說什么。”

　　“七尾和五翅安排到了你身邊，這不就是爹爹大限將至的信號么。”

　　二叔趕緊道：“他們暫時來幫忙。你繼承了家業，他倆還是要回到你身邊。”

　　“這十年沒跟他們好好聊聊，不知道再聊天，還能不能說到一塊。叔，這些年我在海上，東雷震國的老國師話也不多，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快成啞巴啦。真想拉著七尾和五翅喝一頓酒啊。對了四足怎么樣了？他也長大了吧。他知不知道世界上有一種人叫做玻眼人？”最后一句話，予輝壓低了聲音，怕二叔心生疑慮。

　　二叔奇怪道：“怎么又提到玻眼人？你早來過信，叫我無論如何保證了，四足不能知道有關玻眼人的任何事情。我也給他算過，那孩子就是皮，命中到沒有什么殺人的大忌。侄子，為什么不能告訴你弟弟玻眼人？他們生活地方距離風臨城有半個夏源之地那么遠，你在擔心什么？”

　　“沒什么。”予輝閉上眼睛，孩子冰涼的手似乎又撫摸上了他的手背——

　　“哥哥，給我講個玻眼人的故事。”

　　“哥哥，我要玻眼人的眼睛。”

　　二叔問：“侄兒怎么了？”

　　予輝故作輕松，道：“想起個噩夢。”

　　“你對弟弟的看法，也該改改了。其實這十年，四足長大不少，雖然還是傻乎乎的，但也很懂事了。”

　　“懂事？”予輝挑挑眉毛。提到四足，就是他最喜歡逗弄的那個下手不知輕重的孩子，被烏鴉折騰傻了以后，下手更加不知輕重。而爹爹總是在關鍵時候護著小小的四足不受欺負。分明快三十歲的人了，按照常理來講不會跟小時候一樣計較，可不知怎的，一想起四足藏在爹爹身后，一雙小手緊緊揪著爹爹灰色長袍的場景，以及十年來爹爹身邊只有一個不懂事也永遠長不大的小兒子，嫉妒心不由焚燒起來。

　　逆流而上，予輝站在水中礁石上，樹枝上居高臨下的黑烏鴉目光炯炯。

　　“不聽令，就變成他那樣傻。”

　　他并沒有像傻傻的四足那樣執拗到底，而是選擇妥協。

　　變傻了的四足心里不放事兒，成天樂呵呵上樹掏鳥蛋，或者對親哥哥下一頓頓狠手。真是看不慣他那份瀟灑。

　　“傻了好！”予輝忍不住提高了聲音，好像自己對自己發怒、自己對自己不滿，又好像知道四足就藏在身邊某個角落偷聽一樣，擺明了說給他聽，“傻了不用出海執行任務，呆在老爹身邊調皮搗蛋一輩子。”

　　發泄出來，真是爽快！

　　予輝突然覺得心氣通順，胸腔中的惡心感全部消失，他干脆挺直了腰板高聲道，“四足他就是個傻小子，從名字就看得出來。父親吩咐的做不好，父親不囑咐到的從來不記得做。除了爬樹抓魚手腳利索點，有什么了不起？如果真敢綁我，小心我日后繼承家業，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他算賬，到時候把他手腳都綁起來倒掛到海水里泡上三天，哈哈……”

　　這頓氣還沒發完，予輝還沒過夠癮，馬上聽到咚咚咚咚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兩人立刻猜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