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公子尨給的串銀先送母親那兒，告訴她晚飯我不回來吃了。還有，不準說出我的去處。我不想爹娘擔心。”

　　“少爺等等，請聽小人一言，亂石山真的去不得。那邊葬的不是普通死人，是‘異人’。您沒聽說嗎，風臨城最近有兩件事情說不得，一件是‘異人’，一件是‘禁魚’，那個地方把這兩件事都占了，少爺去了，一是實在不安全，二是有違太史老爺命令。”老仆人極力相勸。

　　另一個人也勸說他放棄去亂石山冒險的想法：“少將你想，以前只聽到太史府突現金魚的傳聞，誰能想到昨天竟然親眼看到清水中變出了金魚，這不是妖法是什么？肯定是異人的鬼混作怪，附在公子尨身上了。他叫少爺去亂石山，可別送命去啊……”

　　崔鵬沉默片刻，他早在心里打定了主意，不可能輕易改變，喝道：“胡說什么呢。”

　　老管家站出來，不斷開導：“異人遭太史府屠殺，如今要報仇，結出魚頭金果子誘人上鉤，殺人奪命，說到底是針對太史府，少將又不是太史家人，何必摻和進去？”

　　異人，異人。真是討厭的字眼兒，埋葬十年還余熱未消，分明就是蹲在墻角的鬼，時不時跳出來嚇唬人吃人。

　　“十年前開始至今，‘異人’就是風臨城極力避諱的字眼兒。那一場作亂差點把風臨古城變作人間地獄，太史府舉兵鎮壓，血光漫天，俘虜的金魚族全部殺死在亂石山，并將其稱之為‘異人’。”

　　數日前，風臨城清水之中涌現金魚，好像就在一夜之間，風臨家家戶戶凡是有水塘、水池、水盆的，全都看到水里出現幾尾大金魚，即便那些在沿海圈水域養海魚的，也發現其中混雜著生活在淡水里的金魚。太史府一道道命令，都不能除干凈這些不吉祥的家伙們。

　　接著，便是亂石山長出魚頭金果樹的聳人聽聞。

　　一連串兒的禁忌詞匯重新浮出水面，全城人心惶惶。

　　禍不單行，隨之而起的是多年未打消的桃色緋聞——城主太史老爺拋棄金烏神，與異人私通，鑿鑿之言詳細描述著異女如何由風臨城主豢養多年、如何控制全城、如何與太史老爺生下好多個孩子之類之類。太史夫人恰在此時病倒，是不是因為氣惱丈夫與異女私通？莫非這次報復，異人不僅從外部進攻，更想從內部瓦解風臨？喜好聯想的百姓總會發揮無盡想象力。

　　事實上，街頭巷尾的流言猜中些許。太史夫人這病，其實確與“金魚”有關。不過流言畢竟是流言，并不全部準確。太史夫人病重，并非因為丈夫跟異女私通。

　　風臨城的商人們都知道，太史府年年新購之物眾多，唯一拒之門外的就是金魚。這年頭，除了風臨之外的護鼎國中，哪個大戶人家后院不開鑿個池塘，里面種幾支荷花、養幾尾金魚，以修閑情？偏偏風臨的太史夫人最討厭翹尾巴渾身是鱗的丑八怪。風臨城水中除現金魚的晚上，太史夫人恰好在庭院中稍作散步，見了平白無故從地縫里鉆出的無爪無毛生物，心驚病倒。

　　太史夫人夜夜夢見夢金魚暢游，時而張開血盆大口，與傳說描述的海怪如出一轍，要把自己一口吞掉。府上清理池塘的工作進展也并非順利，據說撈出金魚的水很快又有金魚暢游，放干了水的池塘或水缸會自己把水滿上。

　　風臨終究還是被異人詛咒了。

　　太史夫人整日受著驚嚇，臥床不起。太史老爺情急之下，在全城下了“禁魚”令。

　　起初，“禁”的只有金魚。“禁魚令”其實是“禁金魚令”，結果摻雜了融入風臨城骨子里的“吞日”傳說，“魚”來自水中，水生自地下，便為兇險的陰物，所以，“禁魚令”很快擴張到所有水產和爬行動物，一并包了。

　　都說風臨是一座活在傳說中的城，“地鬼吞日”早已深深根植在人的腦海中。金魚族登岸和最終全族覆滅的事情早已過去多年，尸骨儼然化作黃沙，可恐懼和不安依然困擾著城中百姓，一如千百年之前的傳說。

　　崔鵬帶上老管家和兩三人出了城門。

　　“公子尨能從清水里變出活魚，是不是中了亂石山的妖術？少爺不可不想想啊。”

　　“變出金魚怎么的，街上會玩這把戲的多得是。公子尨不過想激我而已，笑話我崔鵬沒有膽量。”崔鵬回憶著公子尨的手法，總覺得是他做了鬼，魚缸里肯定有沒發現的機關。看了看日頭，他問：“探路的人到現在還沒回來？慢慢吞吞，是不是岔開喝酒去了？”

　　從西邊入城的土路上，細細的沙塵飛揚，沒見一個往來的行人。

　　“張李兩人的確按照少爺吩咐去了亂石山，到現在還沒見人影，少爺，是不是……”老管家舌頭打結。

　　“哦？”崔鵬急躁又輕蔑地笑，齒間咬出幾個字，“被魚頭鬼給吃了？”

　　老管家大約五十五、六的年紀。十年前崔鵬還是頑劣小少爺，他已經供職于城防編。風臨城剛好掀起了“滅異”之戰，老仆參與其中，雖在后方管理補給、沒有沖在第一線，卻仍對“滅異”燒天的火光、凄慘的悲鳴和掛滿城門和樹枝的人頭記憶猶新。

　　亂石山，是提都不敢提的恐怖。

　　“那地方可不是鬧著玩的。這次少爺雖沒得到提拔，日后總有機會，根本不需要冒險啊。”

　　崔鵬冷笑一聲，亮出傳自父親的寶劍，華美但不鋒利：“我偏要去。越吃皇糧的越是膽小，風臨城的蠹蟲就是這么養出來的。公子尨就是最大一只！他們不敢去亂石山，我敢。”這樣罵出口，實在解氣。

　　年輕氣盛的心，每個人也有過。不知道這位崔家少爺會不會因為一意孤行而吃到慘痛教訓。

　　“摘下魚頭果，我就贏了。”崔鵬撐著一口氣，求勝心切，又的確是為了拿到銀子。他咬牙切齒，揚起手節馬鞭，棗紅馬長嘯一聲，朝著陰云籠罩的亂石山奔去。跟隨他的家仆個個汗毛倒立，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