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份開學,恰這個城市開滿梅花,我和薛薛報道完繞著校園賞了一陣,夏遲報道完找我,我沒見他。
他打著開學檢查違規電器的名義把我煮粥的小鍋鍋收沒了,我非常生氣,他讓我跟他下去。
下去就下去,誰怕誰啊。
他隱隱動怒,讓其他人先走,把我拉校環路,直呼我名字,“宋笙遠,你躲著不見我,不接我電話,不回我消息,你想怎么?!?p> 我說,“我想分手?!?p> 他訝然,“你想分手?”
我點點頭。
他那冰雕玉琢的臉真成了冰雕玉琢,我感覺周邊溫度瞬間下降十個度。
估計第一次被女生提分手,他剛才的表情證明了我膽兒很正,很肥。
他薄唇緊抿,頓了頓,妥協道,“放假那次是我錯了,你有自己的私人空間,我不該追根問底?!?p> 我說,“夏遲,我好像對你沒感覺了。我們先分開一陣子吧,如果分開后我還對你念念不忘,倒追我也要把你追回來?!?p> 我心意已決,他知道再挽留無用,只得同意了。
天氣開始熱起來,春天來了,衣衫漸漸單薄,田漫周末就去南政,薛薛和王暢請假去上海玩,我一個人,不是在宿舍睡得昏天暗地就是一個人在校園游蕩。
一個人也挺好。
期間和夏遲還見過一次,他驅車路過學校門口,說是這邊有個采訪,順便見見我。
我們又一個多月沒見,他還沒女朋友,我也單身。
坐在副駕我不知道和他說什么好,沒話找話,問他什么采訪。
他說,“體院猝死個學生,家長不依不饒讓學校給說法,聯系了報社要曝光,領導讓我過去看看?!?p> 我問他,“去看看然后呢,報道嗎?!?p> 他笑笑,“就是過去看看,這種事,不會報道的?!?p> 我問他,“你已經知道為什么猝死了吧。”
他手放方向盤上,拿出煙盒彈了支煙出來,“訓練強度過大。家長要求賠償,學校只給補償?!?p> 忽然心里膩膩的,說不上來什么滋味。
他將車開到人跡稀少的北門林蔭道上,問我,“寶寶,想我沒?!?p> 我笑,“你猜猜?”
他笑,“我摸摸。”
他將座位后拉,把我抱在他腿上,搖上車窗,鎖死門,手伸到我裙子底下,笑,“看來沒想我?!?p> 在車上很刺激,我卻提不起興致,匆匆完了事,他將我抱懷里,在我耳邊吻了下,“哪天閑了過來,好好喂飽你。特想你?!?p> 我下巴抵在他肩膀上,“優思明快吃完了?!?p> 他調整了下呼吸,摸了摸我的頭發,“我要去基/層兩年,不能常來了。先停了吧?!?p> 回去后我匆匆洗澡,總覺得洗不干凈,水霧朦朧中抹了一把臉,不知是洗澡水還是眼淚。
晚上和田漫在操場散步,她默默無言,我心事重重,她愁眉緊鎖,我惆悵萬千。
今天我們倆都有心事。
我們繞著操場走了一圈又一圈。操場人從熙熙攘攘到稀稀落落,田漫終于開口,小心翼翼的說,“宋宋,我想給你說個秘密,可是我怕你會嫌棄我。”
我站住,問她,“倘若這個秘密由我告訴你,你會嫌棄我嗎?”
她想了想,“不會?!?p> 我說,“你說,我聽著呢?!?p> 她斷斷續續道來,我拼湊了個大概。
田漫初三時候家里發生一件大事,她爸爸開車肇事了,不僅肇事,還逃逸了。
她確定她爸爸只喝了兩杯紅酒,因為那天恰好是她生日,這兩杯酒,一杯是她媽媽倒的,一杯是她哥哥倒的,她爸爸向來酒量極好。
可是法院不僅將酒駕判成醉駕,還是肇事逃逸致人死亡。她媽媽上訴,她丈夫絕對不會是逃逸,他只是想去旁邊醫院叫醫生,想著應該比救護車快,命背的是那天路口的監控恰好壞了,法院一口咬定是逃逸不是救人。
她媽媽上訴,然而所有證據指向她爸爸確實醉駕肇事逃逸致人死亡。
這一判,就是七年。
初三那年是她最黑暗的日子,每天渾渾噩噩,媽媽以淚洗面,家里花光了積蓄也沒活動成。
田漫說,當同學們知道她爸爸判刑,看她的眼神都變了,她解釋過,可是沒人相信,她本來是個活潑開朗的女孩,因為這件事,性格變的有些孤僻,不愿意和人交流,初三上完就轉學到長州了。
每年她都會去探監,上周是她爸爸刑滿出獄的日子。
原來她是回家,我還以為她又去南政了。
宋曄真是喜歡他,為了她報考了中國政法大學,就為了將來能幫田漫。
田漫因為考場心態不好,補習了一年,第二年中戲沒過,最后來了南工。
現在出現一個很棘手的問題,宋曄有個能留校的機會。
她說,“宋宋,宋曄媽媽老覺得我配不上她兒子。他兒子名牌大學,我是藝術生,他家庭美滿,我爸在監獄。過年我去幫他家打掃衛生,因為要跑來跑去我就穿了雙平底鞋,她媽媽發現我個子低,更配不上她兒子,要我們分手?!?p> 我無言,田漫165的個子也不能說低吧,要說低我這162情何以堪,我能理解她的心情,因為以前陳恪也老嫌我低。所以感同身受。
我不勝唏噓,真是心疼她,不由自主握緊她微微顫抖的手。
田漫說,“宋宋,我媽媽說爸爸整個人都變了,再不是以前那個溫柔體貼的他。他從監獄出來,把自己關在房子兩天,然后就去法院去公安局鬧,讓還他一個公道?!?p> 田漫爸爸這個情況我可以理解,物不平則鳴,本來家庭美滿事業有成,飛來橫禍讓他在監獄七年,換誰都不平衡。
我曾聽媽媽說,他們單位有個長年申冤的釘子戶,這個人父母早亡,上不起學,只能去當兵,回來后發現自家宅基地被親戚占了,手續全部合法,他沒有地方住,只能找當地政府,政府也沒法解決,他的鄰居也知道那確實是他家的地,大家都很同情他,他沒辦法,只能一年一年上訪。這人也知道上訪沒用,只是不甘心,一上訪二十多年,成執念了。
這世上不公平的事何其多,體院的大學生,上訪釘子戶,田漫家,都只是其中一個。
我能想來當時她爸爸撞死人,對方怒不可遏,應該是找了關系把酒駕做成醉駕,還弄了個肇事逃逸。只能說,田漫家很倒霉,倘若撞的是個普通人家的孩子,估計花錢就能擺平,可惜撞上的是關系戶。
田漫說,“宋宋,我爸爸真是冤枉的,肯定有人做了手腳。他那樣鬧有什么用啊。我修第二學位就是為了將來幫爸爸翻案。”
這個天真的傻姑娘啊。我不忍心打擊她,“你畢業后想當律師嗎?!?p> 她想了想,說,“以前還想靠宋曄,現在看來是靠不住了,只有自己努力?!?p> 沒兩周,田漫和宋曄分手了。這天我正送走夏遲,他選調生已走完全部程序,明天就要下基/層了。
說是基/層,其實離寧州并不遠。
田漫男朋友宋曄連夜從BJ南下過來,一個大男生低聲下氣的各種勸,“漫漫,我只是猶豫要不要留校,你要說不想讓我留校,我肯定不會留。我已經說通了我媽,她不反對我們了,畢業后我們就回江州。”
田漫也哭,“可是,你是在逼你媽媽,你媽媽心底里還會嫌棄我啊。我不想和她一輩子都有芥蒂。留校那么好的機會,你還可以等BJ戶口,比回江州好多了?!?p> 兩個人最后也沒說攏,宋曄苦苦勸解,讓我也勸。
我不知道該怎么勸,我說漫漫,要不你就答應宋曄,一起去蘇州散散心吧,你不是一直想去嗎,正好一路上再考慮考慮,如果回來了你還是想分手,我支持你。
田漫哭著點點頭。
他們兩個人鬧得我心力交瘁,好不容易平息一段落,我心里稍微平復了下。宋曄說,“這次來的突然,明天又要走,今晚把阮行叫過來聚聚吧?!?p> 我心猛地一跳,問他,“誰?”
宋曄看我,有點奇怪,“阮行啊。漫漫不是每周都和你去南政找他補課?”
田漫看我,眼神有點驚慌,我讀懂了,干笑,“啊不好意思,剛沒聽清名字。是的是的,每周都去?!?p> 田漫啊你個小兔崽子,坑死姐姐了,幸好姐姐我機靈。
“阮行哥今晚好像有課,過來得轉三趟車,別叫他了吧。”田漫說。
宋曄說,“沒事沒事,我問問阮行,過不來就算了?!?p> 天不湊巧,他們說的阮行今晚不僅沒課,還閑的不知道干啥,聽說好哥們在工大,準備打個車過來。
我心想,這個阮行可能家里有礦,南政到南工,五十多站路啊。
我們坐在一家日料店等他,田漫給我發消息,“宋宋,幫我打好掩護,拜托了?!?p> 我十分無語,姐姐啊,我都不認識這個阮行,還要裝作和他見過很多面的樣子,真的有點難為人。
事后我才知道田漫撒了個彌天大謊,她告訴阮行,她移情別戀了,她每周去南政,其實是為了見新男友,去南政找他補課只是幌子。
阮行來的時候,我正給他倆聲情并茂的講段子,主要是為了活躍氣氛,他們那樣僵著讓我略尷尬。
還沒講完,田漫起身朝我身后說,“阮行哥,這里?!?p> 我回頭看,愣住了。
那翩翩走來的青年眉眼清朗,身姿挺拔修長,淺藍色襯衫穿的舒展挺括,卡其色休閑褲,腳上踩了雙白鞋。
這個人,像極了我的夢里故人。
我記得早些年的茶花煙盒有句詩,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歸。
我的心狂跳,我不知道該如何平復它。
這顆不安分的心啊,我該拿你怎么辦。
我眼睛好像濕了,忙揉揉眼。
田漫疑惑地看著我說,“怎么啦宋宋?”
我笑,忙說,“這哥們太帥了,我得揉揉眼仔細看看。”
他嘴角彎了下,眼睛蕩出笑意,像三月春水生漣漪。
我往里面讓了讓,他坐下,笑,“回來都不提前說,萬一我出去了,不就見不著了?”
聲音清清冷冷,珠濺玉碎。
宋曄苦笑,“臨時有點事?!?p> 說完看著我,強笑,“你剛說到哪兒了?噢大爺說什么?”
看他探究的眼神,顯然很想知道。
我剛給他們講的是一條據說在新聞界廣泛流傳的段子。
段子說,記者跟著電視臺領導去采訪一生活貧困老大爺,領導視察完大爺生活的窩棚,十分心酸,問大爺說,“老同志,生活這么艱苦,你怎么活下來的啊?!?p> 剛講這兒,就被這帥哥的到來打斷了。
田漫聽宋曄問,忙也追問,“大爺怎么說?”
我瞥眼旁邊,定了定心神,“大爺說,感謝上帝!”說完在雙肩腦門胸口畫了個十字架。
宋曄田漫都笑。
我沒敢看旁邊的人笑沒。
他笑起來是很好看的,清清淺淺,眼角眉梢都是動人春色。
宋曄指著我搖頭笑,“你怎么這么逗,小宋?!?p> 我摸摸腦門干笑,“都是段子,當不得真?!?p> 宋曄和阮行寒暄幾句,好像再想不來說什么,他心事重重,無心聊天可以理解。
氣氛有點沉悶,淡淡的清香縈繞在我鼻尖,讓我有些飄飄忽忽,不知身在何處,余光看見他正含笑看著對面那兩個人。
今夕何夕,見此良人。
我有點坐立不安,強自鎮定,稍稍偏了頭問,“一直不知道你名字是哪兩個字?!?p> 聽我搭訕,他稍微低了頭看我,我不敢看他眼睛,微微低了頭看手里的清湯。
他說,“阮籍的阮,行走的行?!?p> 我輕輕點頭,“阮這個姓很少見。蘇軾有首阮郎歸寫的很好?!?p> 他微笑,“是那首阮郎歸,初夏嗎?!?p> 我說,“初夏寫得很有情致。我說的是,一年三度過蘇臺?!?p> 他怔了怔,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說,“那首太悲了。”
田漫問宋曄,“他們在說什么?”
宋曄茫然的搖搖頭,“聽不懂。”
我聽見他問我,“你的名字,是取自笙歌吹斷水云開?”
我有點驚訝,整了整心情,道,“家里亂取的,并沒有什么典故?!?p> 他含笑,“很好聽的名字,總讓我想起待踏馬蹄清夜月這句詞,閑適安逸?!?p> 小酒菜陸陸續續上來,我食不知味喝完了一碗湯。
手心微微一層薄汗,可我不敢取出紙巾擦,思想也總是不集中。
田漫說,“宋宋,你又走神了?”
我啊了聲,笑,“我在想又要多二兩肉肉了。”
他們笑,氣氛輕松起來。
吃完飯華燈初上,空氣里還有余熱,我們沿街散步,阮行和宋曄在討論最近一位法律界的大佬攤上事兒了,我和田漫跟在他們后面。
他的背影真好看啊。
怪不得田漫每周都要坐五十幾站公交去南政。
我從小都知道我是個好色之人,即使是最灰頭土臉那幾年,買東西只挑好看的,不注重實用性,交朋友喜歡眼睛大大的,可愛,養個寵物也要是貓咪這樣萌萌的。
王暢總說我見色忘友,見色忘義。
我確實是這樣的。
從南門繞過西門走到北門口林蔭道,阮行說不早了,他該回了,如果宋曄暑假不回江州,他去BJ找他玩。
不遠處的樹下就是幾周前夏遲停車的地方,我曾和一個男人在這里光天化日之下做愛。
望著眼前清朗的男孩,我的心疼得發苦。

罱暮
Don't screw up the best thing in your life just because you are a little unsure about who you a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