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斷念蠱
不難看得出,丘黛黛也被嚇得不輕,但還算有涵養,在女婢的攙扶下勉強支撐著身子站起來,臉色煞白的立在那里,伸手捂住了嘴巴。
見此場景,小牧在心里為自己能這樣精準的把握時間暗自竊喜了一番,不是要離間宇文護與宇文憲的關系么,那這樣的方法就是再好不過的啦。
那個“不小心”將酒壺灑出去的小丫鬟被嚇得更是慘,她連滾帶爬地抄起一個棉布片,就準備去給宇文護的夫人擦拭污漬,宇文護一手擁著自己受驚嚇不淺的夫人,另一只手直接將那小丫鬟攔下,上來就是一耳光,沒給一絲一毫地辯解機會。
“混賬女婢,竟然敢暗算將軍夫人,來人啊,將這個賤人拖下去,亂棍打死。”
那小丫鬟年紀不大,一聽這話當即被嚇破了膽子,她跪在宇文護面前,夠著他的褲腳,聲嘶力竭地哭喊著求他饒命。
“大將軍,奴婢知錯了,奴婢知錯了,方才···方才是凝蘇郡主撞的奴婢啊,奴婢是無心之失,還求大將軍饒命,求大將軍饒過奴婢一命啊!”
這小丫鬟的哭喊聲在此時安靜地殿內不免顯得有些刺耳,不過直到那小丫鬟被徹底拖下去,宇文護都未曾看過她一眼···
聽到命令同樣震驚的還有小牧,她實在不敢相信因為這樣一點小事,宇文護就會殺人,再加上看到如此揪心地場景,小牧再也按壓不住自己的內心,她猛然抬起頭來,準備上前替那丫鬟求情,大不了就承認是自己絆的丘黛黛,自己好歹也是五王妃,宇文護還能將她一起亂棍打死不成?
她才剛剛向前邁了一步腳,宇文憲就站起身來,一把將小牧拉回了原本的席位,然后神色如常地理了理衣襟,走到宇文護與其夫人面前,弓著身子行了個禮道:
“大將軍,實在是抱歉,本王的側妃這幾日休息的不太好,走路不穩,與方才那位女婢相撞,這才不小心將酒灑到了尊夫人的身上,驚嚇了夫人,宇文憲在此替黛黛給您和尊夫人說聲抱歉,還望將軍和夫人能夠大人有大量,不再過多追究,他日,本王定會帶著郡主登門致歉。”
“算了算了,既然五王爺都這樣說了,這事…就這么算了吧,算了吧。”
宇文護頗為給面子地拂了拂手,看上去到還算大方。
丘黛黛此時也抓住機會,趕忙主動過去幫宇文護的夫人擦拭衣裳,又朝著他們夫婦二人行禮賠罪道:
“雖說是那個丫鬟先撞到了黛黛,但這也不違是黛黛的疏忽,是黛黛不小心驚嚇到了夫人,還弄臟了夫人的衣服,實在是抱歉,感謝大將軍和夫人大人有大量,不與黛黛一般見識,黛黛先在此清淺賠罪,日后一定親自登門拜訪,再好生向將軍和夫人賠禮。”
宇文護的夫人起身朝丘黛黛點頭致意一下,以示原諒,然后由殿里的丫鬟攙扶下,前去元王后的宮里換衣服去了。
雖說這場“風波”看上去已經過去,但此時坐在一旁的小牧心里再也難以平靜,她原本只是想暗自使個絆子,讓丘黛黛當眾出個丑,然后再激怒宇文護的夫人,從而達到挑撥宇文護與宇文憲之間原本就不算牢固的關系,一石二鳥,可就因為她自以為的聰明,就這樣白白害了一個豆蔻年華的小丫鬟的性命,她無論如何也無法原諒自己,懊悔地低下了頭。
宇文憲自回到座位落座便牽起了小牧的手,此時看著她垂下腦袋,反而加緊了握著她手的力度。
小牧的臉色變得愈發的暗淡,到飯局的最后竟顯得有些蒼白,眼瞧著這一桌子的飯菜,小牧甚至覺得提起筷子都是罪惡的。
她不是過著美好生活、未經世事的小姑娘,生活中無處不在的黑暗,讓她自以為早已看淡了生死,她殺過人也親眼瞧著不少人被殺,比今日血腥的場面不知有多少,而且宇文護的發怒在她眼里也并沒有多么的可怕,此時罪惡感完全來自于她自身,是她讓自己看上去越來越愚蠢,自從被宇文憲帶到昆都城,不知為何,她的心中竟然涌現出了許多想讓以往晦暗不堪的生活變得美好的想法,她傻傻地為自己打造出了一種假象,一種自己已經成為了五王妃,日后生活會衣食無憂、甚至會有許多美好的假象···
然而就在剛剛,她的愚蠢想法被一瞬間擊潰,原本那些僅存在于想象中的美好畫面也被無情地撕毀,這才是現實啊,她從來不是她自己,她只是梔紫閣的奴婢,為了完成任務殺人不眨眼的魔鬼,這才是她,可悲的她···
王宮里的一切活動結束,回王府的路上,宇文憲、丘黛黛和小牧三個人坐在同一輛馬車里,氣氛一度有些尷尬,小牧此時依舊面色如灰,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根本顧不上同丘黛黛解釋什么。
宇文憲發覺丘黛黛一直望著自己,似乎有話要說,但現在并不是一個好的談話場合,他便沒有給她同自己講話的機會,身子靠在一邊,閉起了眼睛。
宇文憲這幾日也是一直四處奔忙不停,此時歇下來,不免發覺有些筋疲力竭,實在不想理會,也無暇顧及其他的事情。
瞧見他這樣,丘黛黛也沒有再自討沒趣,安靜地坐在一邊,沒再出言打擾。
回到王府,小牧沒做聲徑直回了自己的房間,瞧著她走遠的清瘦背影,宇文憲皺著眉頭,久久沒有移開視線。
“阿憲,”
聽到丘黛黛喚自己的名字,宇文憲這才收回了視線。
“嗯?”
“謝謝你···那日幫我解圍。”
“無妨,那件事并非你的過錯,你也不必太過于掛懷。”
丘黛黛沒想到宇文憲會這樣說,一瞬間眼淚便溢出了眼眶,她趕忙低下頭將淚水拂去,然后整理了一下衣衫對宇文憲說道:
“阿憲,你這幾日過得很辛苦,一會兒,就讓妾身服侍你好好休息一下吧,你…”
丘黛黛望著宇文憲經過這幾日,變得更加棱角分明的面龐,心里微微泛酸,語氣也輕柔了不少。
只是沒等她說完,宇文憲就出言打斷了她,“本王這幾日確實有些疲乏,就不在這里多耽擱了,先走一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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梔紫閣
“暗影,本閣主的信,你確定送到了么?”
閣主不急不緩地放下茶杯,對著身邊地暗影問道。
“送到了,閣主,暗影可以向您保證,確確實實是送到了長安客棧,親手交到了玄普先生的手里,并且親眼看到是咱們梔紫閣專門負責送信的密瞳取走了信,送往宮里,暗影才離開的。”
瞧著暗影此時望著他,急切的為自己證明的樣子,不像是假話,可既然信已經送到了小牧的手里,打探情報的密瞳也已經帶回消息,說宇文憲現已回到自己的府邸,那怎么會一點宇文王族兄弟之爭的風聲都沒有呢?
難道是小牧的任務失敗了?又或者說是她拋棄了自己對于梔紫閣的忠心么?
好像比起任務不成功,閣主更擔心的是后者。
雖然神情一如往常,但暗影察覺得出,閣主顯然是有心事的,“閣主是否是在擔心元小牧的忠心?”
聽到暗影這樣問,閣主回過神,挑了挑眉,再次拿起茶杯,背靠在木椅上,打量著暗影,“果然是跟在本閣主身邊最久的人,觀察力還真是超乎旁人。”
閣主的語氣并不算嚴肅,甚至還帶著一絲調侃,但反觀暗影便又是另一種狀況了,只見暗影立刻變了臉色,急忙地跪在閣主身旁,語氣也不難聽得出帶著緊張,“閣主,屬下錯了,屬下萬萬不該隨意揣測主子的想法,屬下該死。”
瞧著跪在自己身側,紅著一雙眼睛,雙肩微微抖動的暗影,閣主淺淺的笑了笑,“瞧把你嚇得,虧得外人還都給你取外號喚你為梔紫閣女魔頭呢,本閣主就是跟你開了個小玩笑,怎么就把你給嚇得紅了眼睛了呢。”
說著,閣主將茶杯置在桌上,起身將暗影扶了起來,“在這梔紫閣里,就算本閣主會懷疑所有人,你都是最為我信任的那一個,方才,我真的是在同你玩笑。”
聽到閣主這樣說,暗影伸手拂了一把淚,抬頭望著閣主,“真的嗎?”
閣主輕輕地點了點頭,“當然,誰想到會把你嚇成了這個樣子。”
暗影搖了搖頭,“我不是問這個。”
“那是什么?”
“閣主方才說,在梔紫閣里,屬下是你最信任的人,是真的嗎?”
閣主嘴角上揚,淺笑了一下,朝著暗影點了點頭。
看到閣主點頭,暗影這才露出了開心的笑臉,不過隨即而來的是胸腔之內萬錐刺心般的疼痛,這早已不是暗影第一次感受此般疼痛了,所以她只是微微斂起了笑臉,與閣主拉開了一些距離。
見暗影恢復如常,閣主轉身回到木椅上,拿起竹簡,神情專注的看了起來。
“若是沒什么事,屬下就先退下了。”
暗影深吸了幾口氣,語氣盡可能的平常,閣主朝她擺了擺手,暗影沒再過多停留,轉身出了房間。
房門稍一關上,暗影勉強支撐著走了幾步,便體力不支的跪倒在楓竹苑外面的小路上,額間豆大的汗珠止不住的往外冒,正當她準備抽出刀插向自己的胸腔時,一雙有力的大手一把攔住了她。
望了一眼來人,暗影勉強擠出了一絲笑容,“風吟,若是你再晚來一些,我怕是又逃不開一番皮肉之苦了。”
風吟眉頭緊皺地望著倒在他懷里的暗影,一言不發,只是自懷中的白瓷瓶里取出了一顆丹藥放到了暗影嘴里,然后抬起手,用袖子輕輕地幫暗影擦拭了一些額間的汗珠。
服下藥,暗影明顯發覺胸腔的痛感減輕了不少,在風吟的攙扶下站起了身子,輕聲道謝,“謝謝你,風吟。”
一直沒有作聲的風吟此時望著暗影,眼神中明顯帶著深意,“值得嗎?”
暗影躲開了風吟的眼神,“你今日怎么奇奇怪怪的?什么值不值得啊?”
看著暗影故作輕松的裝著糊涂,風吟激動地一把抓住暗影的肩膀,“暗影你不要跟我裝糊涂,斷念蠱的威力你不是第一次感受了,苦苦挨著這萬錐刺心的滋味,值得嗎?你為什么就是不能同他保持一定的距離,斷了你那不切實際的幻想呢?”
聽到風吟這樣說,暗影低頭苦笑了一下,拉開了風吟抓著她肩膀的手,“風吟,你問我值不值得,那我也想問問你,你不說我也知道,方才你喂我吃的藥,是這梔紫閣里的禁藥,你冒著丟掉性命的風險救我,值得嗎?”
風吟不再說話,黯然轉身走遠,只留下暗影一個人淚流滿面。
不知是過了多久,暗影才拂了拂眼淚,淡然離去。
直到暗影的身影徹底消失不見,閣主的視線才從窗邊收回來。
斷念蠱,萬錐刺心的滋味,值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