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幾日,新上任的浙江代巡撫李質穎知悉皇上微服駕臨,又聽阿桂宣旨,不許走漏風聲,便在府衙內收拾出寬敞大院,上等的房間十數間,準備接駕。可是究竟該如何安排,李質穎犯了難。他知道,皇上這次來,有可能是來查貪腐,若自己大張旗鼓,鋪張浪費,又怕皇上怪罪;但若自己刪繁就簡,草草了事,還怕皇上怪自己大不敬。于是他詢問阿桂,該如何是好,阿桂說:“李大人,皇上是什么脾氣,你不會不知道。以前,他曾告誡過地方官員,不要興師動眾,勞民傷財,可李貴恒之流不聽不信,辜負了他的期望。今日李大人不要再犯同樣的錯誤。”李質穎聽罷,恍然大悟,連忙謝過大學士,只讓府上的人照例整理房間,打掃干凈,安排妥當,千萬不要搞得八音疊奏,富麗堂皇,以免皇上怪罪。
皇上在客棧里,聽阿桂稟報代巡撫李質穎接駕,考慮在客棧辦公,人員冗雜,多有不便,便告訴阿桂,準備暫且移駕巡撫大院,向李質穎問明他與李貴恒在海塘工程共事時的分歧。李質穎與李貴恒向來不合,這次,李質穎也想在皇上面前,狠狠參李貴恒一本。
李質穎于府內,穿上自己品級該穿的服飾,不是四品知府的鴛鴦補服,而是從一品官職的巡撫提督仙鶴補服。頂戴是一品珊瑚,亮紅頂,表面光滑,比二品官員的暗紅頂花珊瑚要名貴許多,外加皇上御賜的孔雀羽毛做成的花翎,顯得氣派莊重。他坐立不安,不時向大門方向張望,等皇上駕臨。
不多時,乾隆皇帝率眾下轎輦,衙門瞬間大開,凡所到之處,一切人等,整齊劃一,盡皆跪拜,恭請圣安。李質穎慌忙快步前去迎接。他知道國無二君,這是真龍天子,而且對江南形勢,皇上知之甚多,一切暗箱操作,如今都簡在帝心。他絲毫不敢怠慢,迎上前去,大禮參拜。
皇上命他起來,李志穎垂首而立,用眼睛的余光瞥見皇帝,雖穿一身便裝,但日角龍顏,羲皇上人,不惡而嚴,凜不可侵,不覺驚出一身冷汗。
皇上問曰:“李質穎,朕讓你接替李貴恒代浙江巡撫一職,最近,你與他接洽,他高堂的喪事辦理得如何?他可曾攜家眷回老家奔喪?”
李質穎見皇上單刀直入,直奔主題,便上前一步,雙手打拱,回曰:“啟稟皇上,李貴恒欺君罔上,膽大包天,據微臣所知,他根本不遣妻室還禮行喪。”
其實,乾隆知道李質穎不會說什么好話,但因想彈劾李貴恒,便順勢說:“李貴恒狂妄越禮,等他辦完喪事,也不用回來了,直接罷官巡撫,但仍留海塘效力。”
李質穎跪地拜曰:“皇上圣明!臣恭請皇上臨府議政。”
話說這巡撫衙門,又稱總督衙門,是各省巡撫之辦事機關,內部組織機構沒有定制,除了巡撫,并無文官編制內的屬官。乾隆上坐后,與李質穎交談,旁邊伴駕的,除了令妃,還有大學士阿桂,內務府大臣瓜爾佳明安圖,一等侍衛多卡爾穆騰額。而衙門內人員,皆是處理文書的書吏,協助辦事的佐雜官幕僚,以及武弁。一干人等,都肅穆而立。
李質穎對乾隆說:“皇上,李貴恒的案子,實是窩案。甘肅捐官所得錢財,李貴恒不去買糧食充實糧庫,而是中飽私囊,這些,甘肅上上下下早就傳遍了,眾官員在李貴恒的拉攏之下,騙取賑災錢款,有辱朝廷顏面,實在是罪不可赦,罪大惡極。”
乾隆聞道整個甘肅官府皆已變質,各府州縣都可能有牽連,心想:“現在的甘肅布政使王廷贊是否也如法炮制,甚至變本加厲?算下來,李貴恒和王廷贊主持甘肅捐監事務已有六年,到手的錢款,數目恐難以計數。如不被發現,甘肅官場極有可能一直集體墮落下去。看來這一次,恐怕要大動干戈……”
乾隆說:“甘肅回民鬧事,總督勒爾謹平息不利,加上之前回復朕的四不解,半心半意,表面文章,朕當時治了他的罪。下旨問罪之后,朕曾派人調查,發現他的家產還不如朕的家奴多,偷天換日,欲蓋彌彰,瞞上欺下,掩人耳目。這次,如果李侍堯核實清楚,確有貪腐,朕會派陳輝祖,楊魁再赴甘肅復查,追究到底,絕不輕饒。”
往事只堪哀,對景難排。秋風庭院蘚侵階。一任珠簾閑不卷,終日誰來?金鎖已沉埋,壯氣蒿萊。晚涼天凈月華開。想得玉樓瑤殿影,空照秦淮。
起風了,陣陣微涼。令妃為皇上披上常服,皇上轉過身,令妃說:“皇上,您都站了兩個時辰了。不要再這樣為難自己,好不好?”
乾隆說:“瓔珞,人一生如何才能不犯大錯?”
令妃說:“皇上,人非圣賢,孰能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
乾隆說:“可是用人不當,罪莫大焉。”
他接著說:“李貴恒原本是一個知縣,后來步步高升,歷任云南武定知府,寧夏知府,浙江布政使,甘肅布政使。由于朕的失察,他下賣國子監監生名額,瘋狂斂財,上向朝廷虛報數百萬以上旱災,朕卻一直被蒙在鼓里,還升他為浙江巡撫。現在事情敗露,牽扯的官員,不會少于一百人。如果查明屬實,參劾生效,大概會有一半的人是死罪。若不是朕用人不當,就不會有這么大的官員集體塌方。”
令妃剛想說些安慰他的話,門外小吏來報,明安圖大人求見。令妃想,這么晚了,明安圖來面圣,所為何事?大概是為了秀妍的事情。可是皇上已經很累,明天一早再說這件事也不遲,便對乾隆說:“皇上,如果您累了,可以先不見。”
皇上想了想,說:“還是見吧。”
明安圖求見,的確是因為秀妍的事。他進來,先拜見皇帝,乾隆讓他起來,坐下說話。明安圖打拱說道:“皇上,奴才知道,這個時候來打攪您,是不知輕重緩急。可是皇上,李海昌毒打秀妍致死一案,與他在京城開秦樓楚館有關。這些本是色情場所,荒唐奢侈,令我朝官員沉湎于閑逸,是禍亂之地。奴才懇請皇上,為秀妍伸冤報仇,如此也可讓百姓知道皇上愛民如子,感念皇上賞善罰惡,鏟除民患。”
乾隆說:“為君者,愛國如家,對百姓,蓋之如天,容之若地。明安圖,對李海昌與秀妍一案,朕會徹查到底。不過,李海昌雖是李貴恒的長子,看似與王之案情有瓜葛,然無論如何,也系民案,不能與前者混為一談。朕打算,不日便緝拿李海昌,先行審理。但如何做到先不打草驚蛇,朕也正在考慮。”
令妃對乾隆說:“皇上,何不明日問問那個陳玉堂,李海昌現在是否在杭州?如果在杭州,臣妾有計,可以在不動聲色的情況下,先拿住李海昌。”
乾隆問曰:“哦?你的意思是……”
令妃微微一笑:“皇上,在沒最后行動之前,不便先大張聲勢,大費手腳。臣妾是女人,只需帶上明安圖大人,穆騰額侍衛,和幾個武功好的府吏,便可將李海昌緝拿歸案,等候您的審理。”
乾隆大概明白了令妃的意思,不過他顯然不同意。魏瓔珞現在貴為貴妃,不是普通宮女,讓她去做這樣的事,實在不妥。他說:“瓔珞,這件事,你不必費心了。”
令妃說:“皇上,臣妾知道這樣似有不妥。可是俗話說,千里之堤潰于蟻穴,如今大事要緊,不可拘泥于小節,否則一旦出了紕漏,后果不堪設想。李貴恒更會瞞天過海,皇上會失去最好的時機。臣妾這么做,一可以秘密將李海昌擒住,二可以通過先行審理李海昌,引出新的線索,查明我們現在還不知道的事情。望皇上應允。”
乾隆聽令妃如此一說,也覺有道理,再加上有明安圖和穆騰額兩個武將保護,亦不會出什么問題。便對她說:“也好。那就由你親自出馬,拿住李海昌。”
明安圖素知皇上對令妃寵愛。他一看天色已晚,實在不便打擾皇上與令妃,便謝過龍恩,躬身告退。
第二天,令妃去問被關押的陳玉堂,他不敢隱瞞,具陳事實。李海昌的確是在杭州,還沒有離開。不過,因為李貴恒奏請回老家奔喪,李海昌也快跟著走了,所以事情不宜遲,只應快。令妃問陳玉堂,李海昌一般都在哪里活動。陳玉堂說,李海昌是個沉迷煙花柳巷的酒色之徒,平時喜歡去么二堂,花煙館之類的地方。令妃便著人看著陳玉堂,命他去探聽找尋李海昌行蹤,找到了,務必牽扯住他,并立即由隨行的府吏回報。陳玉堂巴不得將功贖罪,又知眼前的女人是令貴妃,于是叩頭作揖,與三五個府吏一同去覓李海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