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文離開不久,赫拉克派人把卡斯特請來,詳細復述了一遍今天發生的事情。
卡斯特聽完,臉上的表情變得難以捉摸,赫拉克有所覺察,忍不住問道:“老伙計,你這是……”
“真是勞你費心啦。”卡斯特欲言又止,可想來想去還是略帶焦慮地說道,“老朋友啊,這個殺狼的事……我只是有些擔心,我怕那個臭小子倔脾氣一上來,八匹馬都拉不住,你說他萬一跑進山林,那豈不是很危險?”
“這點我也考慮過。”赫拉克安慰道,“以凱文的智商,想唬住他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我出這道難題,主要還是考慮它既有合理性,又有足夠的難度,這樣一來,他就不會輕易產生懷疑了。”
見卡斯特仍舊心事重重,赫拉克給他吃了一顆定心丸:“依我看啊,凱文應該沒這個膽量,你大可放心。”
“唉……”卡斯特輕聲嘆息一聲,握住了赫拉克的手,“其實呢,這道難題還是挺好的,我只不過有些擔憂而已,但愿這臭小子能夠知難而退。”
赫拉克拍了拍卡斯特的手背:“你呀,我看你這輩子都不可能放心啦。要不這樣吧,你回去以后就安排家仆監視著他,他如果決定行動,多少是要做些準備工作的,你只要多派些人手暗中保護,想必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我們倆啊,也算是想到一塊去了。”卡斯特淡淡地笑了笑,“只要這臭小子不出意外,多費點周折倒也無妨。還是你考慮得周全,我這就回去安排安排,先告辭了。”
送走卡斯特后,赫拉克又仔細盤算了一番。
雖然說整件事情是在幫助卡斯特解決麻煩,但這個殺狼的主意終歸是他想出來的,萬一凱文發生意外,他自知無法向卡斯特交代,所以他將各種可能發生的危險盡數羅列出來,然后找來兩名隊長,把相應的對策做了詳細部署。
一晃過了五六天,卡斯特家中并未傳來什么消息,可是凱文竟然再次出現在赫拉克面前。赫拉克很是驚訝,尤其看見凱文一身的傷痕,還有橫躺在地上的那頭狼尸,他更是詫異萬分。
赫拉克繞過辦公桌來到凱文身旁,仔細將他打量了一番,只見他的脖子上、手臂上布滿了深紅色的劃傷痕跡,左胳膊和右大腿還包扎著繃帶,看來傷得著實不輕。
凱文被看得很不自在,他略微移動了一下腳步,用腳尖踢了踢地上的死狼,輕咳一聲說道:“伯伯您看,我把您要的狼帶來了。”
赫拉克聽出凱文的語氣中略顯底氣不足,疑心頓起,他伸手拍在凱文的左肩上,故作驚疑地贊道:“喲!看不出啊,你小子還真有一點本事!來,快跟伯伯說說,你是怎么做到的。”
“好啊。”凱文有意回避與赫拉克對視,他一瘸一拐地拉著赫拉克走到一旁坐下,然后略帶夸耀地說道:“伯伯,那天離開之后,我就在諾迪雅城中四處尋訪有名的獵戶,向他們請教尋狼和殺狼的技巧,還特地找鐵匠訂制了弓箭和長刀,然后我在附近的山林中尋找蹲守了兩天,終于讓我撞上了這頭該死的野狼。”
說著,凱文特意惡狠狠地瞪了一眼死狼,繼續說道:“我接連射了它三箭,可是……伯伯,您也知道我沒受過什么訓練,射箭的力道和準頭都不行,三箭當中只有一箭射中了它,卻沒射中它的要害。我本來以為它會帶傷逃跑,可沒想到它突然發怒了,發瘋一樣朝我沖來。”
凱文咽了咽口水,滿臉都是后怕的表情:“伯伯,不怕您笑話,我當時被它的血盆大口和尖牙利爪嚇得雙腿發軟,都快要尿褲子了。我扭頭就跑,可是我跑不過它,眼看著它向我背后撲來,我也沒有別的法子,只能揮起長刀一頓亂砍,最后它雖然死了,但我也被它傷成了這個樣子。”
凱文盡量把故事經過渲染得緊張刺激,時不時還配合上一些動作,就是希望赫拉克能產生身臨其境的共鳴。
赫拉克確實聽得入迷,一直用一種緊張的神情看著凱文,直到凱文講完故事,他的表情才舒緩下來。他夸了凱文幾句,然后蹲到死狼旁邊,輕描淡寫的把狼尸撥弄了一番。
凱文急忙跟上,把赫拉克攙扶起來:“伯伯,您看我這算不算完成任務了?”
赫拉克哈哈一笑:“好小子,真有你的。”說著,他退后兩步,右手一揮,“來人啊,把這小子拿下!”
門口的兩名衛兵應聲而入,沒等凱文反應過來,他們一人揪住凱文的一條胳膊,朝著他的后背一擰,立刻將他制服于當場。
“哎喲。”凱文疼得大叫,他隱隱覺得事情不妙,但他天真的以為這可能是赫拉克設計的最后一道考驗。他使出渾身力氣試圖掙開衛兵的束縛,可他越是掙扎,衛兵用的勁也越大,凱文實在疼得難以忍受,只得向赫拉克求饒,“伯伯,我認輸啦,您放開我吧。”
“你知道為什么抓你嗎?”赫拉克滿臉冰霜,說話的語氣也嚴厲得如同利刃一般。
凱文一愣,疑惑道:“不知道……”
“你這小子確實聰明,但是你以為警備團是你耍小聰明的地方嗎?”
“伯伯,您在說什么啊?您先放開我再說啊!”
赫拉克冷笑道:“我讓你見一個人,你自然就會明白了。”話音剛落,已經有衛兵從外面喚進一個人來。
凱文一見此人,冷汗頓時流了下來,滿臉的無辜表情瞬間變成了無地自容的羞愧,因為凱文認識這個人,地上的那頭死狼就是從他手上買來的。
幾天之前,凱文幾經冥思苦想,終于想出一個“錦囊妙計”,他決定從旁人手中收購一頭死狼交差。為了不被赫拉克發覺,他特意避開諾迪雅的商品市場,專程跑到城鎮周邊轉悠,就是想找一個面孔生疏的獵戶。
轉了幾天,凱文終于撞見眼前這個獵人,當時他和同伴們正從山林中狩獵而歸,凱文一眼看中了他肩上的死狼,便一直跟在他的身后,直到他與同伴們分開,凱文才追了上去,表示愿意出雙倍的價錢買下那頭死狼。
那獵人求之不得,沒想到凱文收下死狼之后又多付給他一筆錢,他懶得去猜凱文買狼的用途,但是凱文竟然出錢拜托他守口如瓶,這讓他多少有些猜疑,好在凱文給的錢不在少數,看在錢的份上,他也就應承下來。
誰知凱文剛走,就有兩名士兵敲開了他的家門,他當時嚇得不輕,直到士兵們說明來意,他才戰戰兢兢的跟著來到了警備團。
凱文本以為安排得極為隱秘,為了增加故事的可信程度,他還找人給自己化了一個妝,又把殺狼的故事細細推敲了多次,直到感覺沒有絲毫紕漏之后,才滿懷信心地來見赫拉克。
可他哪里知道,赫拉克為了防止他貿然行事發生意外,專門派了手下從早到晚的秘密監視。士兵們見他買下死狼,自然猜到了他的打算,兩人一合計,便自作主張把獵戶請了回來。
凱文知道“錦囊妙計”已被拆穿,羞愧得恨不得找條地縫鉆進去,他試圖做出一些解釋,可是一時之間竟找不到合適的理由,只能蒼白地辯解:“伯伯,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赫拉克的臉上布滿了嚇人的陰沉,“你太讓我失望了!哪怕你放棄這個任務,我都不會改變對你的看法,至少你是誠實的,是值得信賴的,可你竟然想蒙混過關,你當真以為我是那么好糊弄的么?”
“不是這樣的,伯伯,您聽我說……”
“不用說了,你的企圖我很清楚,但是我可以明確告訴你,你這樣的兵,我不能收!想要成為一名士兵,連最起碼的誠信都沒有,以后在戰場上,還有誰敢信任你,還有誰敢把自己的性命交到你的手上!”
凱文還想辯白些什么,赫拉克揮手制止了他:“若不是看在你父親的面子上,我會把你綁在旗桿上以儆效尤,這件事情我不想再追究,但我必須讓你記住這次教訓。”說完,赫拉克命令衛兵把凱文押入監牢。
警備團的監獄位于營地最偏僻的角落里,緊貼著斷崖,它的占地面積并不大,只有四間監房。因為諾迪雅的治安狀況一直比較良好,這里除了偶爾關押一些酒后鬧事、小偷小摸之人,很少有其他人光顧,所以牢房里比較陰冷潮濕,還彌漫著一股霉腐的氣味。
凱文就這么被孤零零地鎖進了監房之中。
凱文長這么大,何嘗在這樣的環境中呆過?又何曾經受過這樣的打擊?他的腦海一片空白,木然地坐在床邊,望著粗壯的木頭牢門呆呆出神。
他想哭,可是他的眼睛干澀得生疼,他想叫,可是他的喉嚨有如被東西堵住,他想狠命砸碎身邊的桎梏,可是他渾身上下提不起一點力氣,唯一殘存的,似乎只有茍延殘喘。
很長時間,凱文就是這么呆坐著,一動也不動,就連衛兵送來的晚飯他也不曾看上一眼,直到墻上的油燈閃燼最后一點火花,牢房被黑暗完全籠罩,他才終于緩過神來。
他一頭倒在冰冷的木床上,無數個念頭在黑暗中滋生,又在黑暗中消亡,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他更不知道自己該想什么,他睜著雙眼,努力在黑暗中尋找光明,可一直到他渾渾噩噩的睡去,他也沒有想出任何頭緒。
次日清晨,衛兵把凱文叫醒,并把他帶到了赫拉克的辦公室。
赫拉克見凱文面色困倦雙眼呆滯,心中頗有不忍,但為了完成卡斯特的囑托,同時也為了讓凱文明白弄虛作假的后果,他不得不狠心說道:“凱文,你可以回去了。但是,警備團不再歡迎你,請你以后再也不要踏入警備團半步。”
凱文聞言,身體不由一震,淚水終于如堤壩決口般滾涌而出,他不知該說什么,他也不想再說什么,只是朝著赫拉克躬身行禮,然后轉身離開。
回到家中,凱文便把自己鎖進房間誰也不見,這可把卡斯特急壞了。
他擔心凱文會做出什么傻事,所以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到凱文門前敲門詢問,可每次都被凱文拒之門外,急得他抓耳撓腮捶胸頓足。他想借助仆人送飯的機會強行闖入,可是凱文不吃不喝,不管仆人如何請求,他始終沒有打開房門。
赫拉克也在懷疑是否做得過分,他多次派人前去打探凱文的消息,直到三天之后,探子回報,說凱文已經從屋子里出來了,他才略微放下心來。
這三天對于卡斯特來說,是飽受煎熬提心吊膽度日如年的三天,但是對于凱文而言,只不過是短暫的一瞬,短到只能讓他想清楚一個問題。
凱文出來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請仆人做了幾道最愛吃的食物,然后狼吞虎咽地把它們吃光。在一旁的卡斯特看得既高興又擔心,他等凱文放下刀叉,忙不迭地問道:“臭小子,是不是餓壞了?”
凱文抹了一把嘴角的油漬,點頭“嗯”了一聲。
“還想吃點什么?”
“不用了,我已經吃得很飽了。”凱文看著卡斯特布滿血絲的雙眼,一絲愧疚油然而生,“父親,都是我不好,這幾天讓您操心了。”
“傻小子,只要你沒事就好啊。”
“父親,這幾天我想了很多,我已經想通了。”
卡斯特一直想找機會詢問這件事情,可他又怕讓凱文產生逆反情緒,沒想到凱文自己說起,他心里反而不安起來:“臭小子,你有什么想法,趕緊說出來,千萬不要憋在心里。”
“父親,我決定放棄了。”
“哦?真的嗎?”卡斯特暗喜,心想這幾天的辛苦和煎熬總算沒有白費,凱文終于知難而退了。
“是的,父親,我知道以我的能力,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成為騎士團的一員,就算真有那么一天,想必依莎貝爾早就嫁人了,而我,很有可能已經是老頭子了。”
“傻小子。”卡斯特開心地罵道,“你能明白這個道理,我就不擔心了。既然那個依莎貝爾跟你沒有緣分,也就不必再去強求,天底下好姑娘多的是,要不改天我托朋友給你介紹一個?”
“不用了,我現在還沒有這個心情。”
“也好,那就多過些日子再說吧。你也該四處走走,找朋友們聚聚,盡快把這件事情淡忘了吧。”
“不!”
卡斯特心頭一驚:“臭小子,你……”
“父親,我想您可能誤會了,我所說的放棄,只不過是放棄依莎貝爾,但是,我并沒有放棄親手殺死一頭野狼。”
“什么?你瘋啦!”卡斯特又驚又怕,他萬萬沒想到凱文想了幾天,最終還是沒有跳出這個圈子,“不行,我不準你去做這種傻事!”
“父親。”凱文很認真地對卡斯特說,“這一次,我只是想證明一下自己,我不想被人看成一個沒用的窩囊廢。”
“不行!”卡斯特急得差點把其中的原委和盤托出,但轉念之間,他知道現在說出實情,只會適得其反,他只能把快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父親,您可能不知道我這幾天是怎么熬過來的,我一直被羞愧折磨著,如果我不能證明自己,我這一輩子都會抬不起頭來。”
“臭小子,你有很多方法可以證明自己的,為什么偏偏選擇殺狼呢?”卡斯特一把抓住凱文的手臂,生怕凱文就此消失,可凱文掙脫了他的雙手,扭頭鉆進房間,再次把門反鎖起來。
卡斯特在門外苦口婆心地勸說了半天,可屋內的凱文不再為之所動。
卡斯特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他把所有仆人全都召集過來,逐一安排任務,命令大家嚴加看管著凱文,不準他離開家里半步。
以卡斯特對凱文的了解,他知道凱文的倔脾氣沒有人勸得動,他也知道憑凱文的能耐,殺狼,無異于羊入狼口自尋死路。
他不知道該如何阻止凱文,他能想到的唯一辦法就是不讓凱文離開家門,他只能寄希望于時間,期盼著熬過幾天之后,凱文能自動放棄殺狼的念頭。
盡管做了周密的安排,卡斯特還是放心不下,他命仆人搬了一張椅子堵在大門口,他有事沒事就會坐在椅子上,親眼盯著凱文的房門,絕不讓凱文從他的眼皮底下溜走。
然而,第二天早上,有仆人驚慌失措地叫了起來:“不好了,少爺不見了!”
卡斯特嚇得半死,他和仆人們把屋里屋外、院前院后翻了個底朝天,發現了凱文掀開的屋頂,也找到了凱文逃走的樓梯,卻始終沒見到凱文的影子。
卡斯特趕忙命令所有仆人分頭出去找人,他自己則騎上快馬趕往警備團,因為他知道眼下只有赫拉克能幫他了。
赫拉克也很緊張,他抽調出所有能調動的士兵,命令他們在山林邊緣加強巡邏,只要發現凱文的蹤跡,立刻把他抓回來。
到了下午時分,外出尋人的仆人們陸續返回,他們幾乎問遍了諾迪雅的熟人,可是沒人知道凱文的下落,那些稍微有些名氣的獵戶也都表示未曾見過凱文。
卡斯特急得快要發瘋,他越發擔心凱文會逞一時之勇,獨自闖進山林。他近乎絕情地命令所有人繼續搜尋,沒有結果誰也不準回家。
仆人們不敢怠慢,全都跑了出去。卡斯特看著空蕩蕩的院子,心里也是空蕩蕩的,他在這種空蕩蕩的環境中實在呆不下去,便再次奔赴警備團。
可是,根據士兵們的回報,山林周邊并沒有發現凱文的影子,進山的獵戶之中也沒有喬裝打扮的凱文,更加沒人見過這么一個冒失的年輕人。
“難道……”卡斯特不敢往下細想,他再三懇請赫拉克千萬不要撤回兵力,一定要把凱文找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