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馬當心…還有…謝謝你的禮物。”

　　“好，注意身體。”

　　八月十六，節慶過后，舉國上下說不定都是昏昏沉沉的，但看著翻身上馬動作如此利落的佩縉泱，傾微劃掉了這種幼稚的想法。

　　遍觀大岐，也只有像自己這樣容易得意忘形的人，才會在家宴結束后自斟自飲，醉得不省人事。

　　傾微不斷回想昨夜的事情，可越是用力回憶，浮現在腦海里的畫面就越是奇怪，眼前像是有一層紗蒙著似的。

　　看著佩縉泱騎馬離開，留下的馬蹄聲也很快消逝，但飲醉后的頭昏腦脹的感覺卻極其清晰。

　　“你知道你昨夜喝了多少酒嗎？”

　　端娘攙著顫顫巍巍的傾微往里屋走，嫌棄和怒氣在她臉上交雜浮現，就像是從井邊發現自家醉漢的婦人一般，嘴上還要叨叨幾句。

　　“不太清楚了。”

　　“我也不清楚。”

　　端娘去年府送節禮的時候不過開宴，自己拉著佩縉泱在院子里喝酒時父母都已經回房歇著了。在到自己醉得不省人事，其間最少也過了兩個時辰，端娘怎么耽擱了那么久。

　　“兩府來回用了那么久，可是出什么事情了？”

　　“馬車回來的時候輪子壞了，這大過節的也找不到人幫忙，車夫一個人修了許久，便耽擱了不少時間。”

　　“沒出什么事吧？”

　　“咱們傾府的馬車壞在半道上，就是有賊人，他們也不敢造次。”

　　端娘把傾微扶到床邊，原是想伺候傾微再睡一會兒，但傾微心里郁悶，想一個人呆著，等問完話后便把她打發走了。

　　等一家人都吃完晚膳，下人們便在院子中央的亭子里置了瓜果點心、茶水香爐，方便主子們焚香賞月。

　　再到后來傾夫人看膩了圓月聞煩了熏香，便說要回屋歇著，傾大人也隨夫人回去休息。傾微看端娘還沒回來，便讓下人們在自己的院子里置了一桌酒菜，又想著一人獨飲太過無趣，于是就硬拉著佩縉泱作陪。

　　“佩世兄太好靜了，極少見你赴宴，都不知道世兄酒量如何。”

　　傾微說著就往二人杯里倒滿酒，果香隨著酒精迅速揮發，很快就盤繞在兩人身邊。傾微倒酒時原想要先敬佩縉泱一杯，可此時酒杯在手，仰頭便灌下一杯。

　　“你身體不好，一時勿飲太多。”

　　佩縉泱伸手想躲過酒壺，可傾微此時人還清醒，不但讓佩縉泱撲了個空，還牢牢鉗制住了那只準備奪酒壺的手。

　　傾微冰涼的手瞬間握住佩縉泱裸露的手腕，這突如其來冰涼的刺激讓佩縉泱下意識地收手，反倒是把傾微帶到了懷里。

　　“小心，我手里拿著酒壺呢。”

　　傾微倒也有趣，被佩縉泱拉到懷里后也不掙扎，反而一手還握著佩縉泱的腕子，另一只手穩穩地拎著酒壺的壺耳，防止酒灑出來。

　　“我酒量很好。你把壺放好，別胡鬧了。”

　　說著把傾微扶起來坐好，本想著傾微也就松開手了，卻沒想到那只冰涼的手把自己抓得更緊了。

　　“沒想到世兄還有劉伶的風骨，看樣子這果酒怕是不配入眼，等我一下。”說完傾微對著壺嘴將壺里剩下的酒水一飲而盡，轉身叫下人把新釀的綠豆高粱酒搬出一缸來。綠豆和高粱混釀出來的糧食酒香氣十足，酒氣也是十足，像傾微這樣酒量的人，頂多一斤便會天地倒轉、神志不清。

　　佩縉泱何嘗不想開溜，可此時被傾微緊緊拉著，但凡自己用力掙脫，傾微便能做出使場面尷尬異常的事情來。就比如之前傾微突然從后抱住佩縉泱，原本佩縉泱想要一把拉開傾微圈在自己要上的胳膊，卻沒想到傾微雙手還扣著自己的腰帶，一時之間皮革斷裂聲與佩玉擲地聲齊發，外袍隨之也松垮垮地散開，好不尷尬。

　　“世兄害怕了？”

　　傾微看著佩縉泱原本波瀾不驚的表情逐漸染上惆悵，笑得前仰后合，也不知臉上紅撲撲的是因為酒氣還因為一陣放聲大笑。

　　“你看月色多美，我也做不出太過喪心病狂之事，阿縉安心了。”

　　說完笑完，下人們拿著酒缸酒盞也到了亭子里，順便也把原先精致小巧的酒杯換成了略帶滄桑質樸的陶瓷酒盞。

　　“倒滿。”

　　“胡鬧，都給我拿下去。”

　　佩縉泱有些慍怒，看著下人拿長柄酒提一下接一下地往酒盞里注酒，終于忍不住喝退了周圍伺候的下人，掙開傾微的手就往客房走去。

　　一時間看似熱鬧喧囂的地方，只剩下傾微孤零零地坐著。

　　云卷云舒，月光也時明時暗。

　　頭是越來越昏昏沉沉，身子也感覺涼透了。

　　傾微看人走遠，四下也無下人伺候，便自己打滿兩個酒盞，頗有“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的意境。

　　這次能與佩縉泱一起賞月過節，傾微心里當然是開心的，但做到如此地步卻是始料未及。她怎么也沒預料到自己再佩縉泱面前竟然可以如此無賴，還好佩縉泱走了，不然過一會兒自己再撒瘋該如何是好。

　　漸漸傾微又清醒過來，好像是辛辣刺激的糧食酒味道沖淡了果酒繾綣的意亂情迷。

　　時候也不早了，端娘為什么還沒回來，可是出了什么不測。

　　傾微一邊想著年玉鬢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一邊拿起酒盞啜飲。喝完一盞便換另一盞，再喝完便又拿酒提打滿。到了后來，便直接用嘴對著酒提，仰頭便是一口。

　　馬車修好后很快也回到傾府，端娘躍下馬車便急匆匆地去了傾微的院子準備向其復命，并且解釋耽擱這么久的原因。

　　可她剛推開院子的小門，就看到不遠處傾微蕭瑟的背影。此時傾微一手握著步搖，一手攥著個錦囊，晃晃悠悠地在灑滿月光的庭院里漫步。

　　“小姐您是怎么了？”

　　端娘見此情景雖然錯愕，但也急忙跑過去扶住傾微。

　　“我要去佩府。”

　　“您去佩府作何啊，佩國公夫婦去了莊子里，佩郎君在咱們府啊。”

　　“哦…那扶我去佩縉泱那。”

　　就算此刻傾微邏輯清晰，光是一身濃重的酒氣，端娘也知道她喝了不少。可再看傾微這一臉慘淡，端娘也不敢拒絕，便把傾微圈在懷里，慢慢往客房處去。

　　到佩縉泱住著的客房門前時，里面還未熄燈，隱約能從映在紙窗的人影看到佩縉泱正坐在桌前讀些什么。

　　“世兄可睡了，碧葦來認錯了。”

　　傾微將錦囊和步搖捏在一只手里，另一只手輕輕推開端娘，有氣無力地沖著屋里喊了一句。她想佩縉泱也有可能不愿意在理睬自己，也沒敢直接往屋里去。

　　“主子咱們快回吧，您仔細著涼了。”

　　端娘雖還不明白狀況，倒也明白是自家主子做了沒腦子的事，此刻人家不愿意搭理她。便準備扶著傾微回去，別折騰病了。

　　“端娘你先回去，一會兒我親自送你家主子。”

　　還沒走幾步便聽見背后傳來一陣熟悉的聲音，傾微趕忙折了回去，差點跌在地上，還好佩縉泱眼疾手快給架了起來。

　　端娘看自己也著實多余，就悄悄離開，把兩個主子擱在一起。

　　“世兄要是還在氣上，隨手打碧葦幾下也行。”

　　“怕是喝傻了，當心著涼。”

　　說著佩縉泱提起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披風把傾微抱了起來，那披風正是昨夜給傾微用的那件。

　　“那世兄會收下的吧。”

　　傾微把手里的錦囊連帶步搖一起塞到佩縉泱手里，還沒等佩縉泱看清手里到底被塞了什么東西，傾微便睡了過去，像是完成了什么大事之后的豁然心安。

　　佩縉泱也想到了這種情況，便打橫抱起傾微往她的臥房走去。

　　或許是佩縉泱抱傾微起來的時候動靜太大，傾微迷迷糊糊有醒了，但沒過多久便又因耐不住醉意又昏睡過去。期間斷斷續續說了幾句，像是自言自語，也像竊竊私語。就比如數落自己行為莽撞出格，再比如問佩縉泱中秋月色可好。也不在意對方有沒有回應。

　　端娘前腳才到，佩縉泱抱著傾微后面就到了臥房。端娘見狀急忙幫佩縉泱把傾微放平在床上，又轉身謝過人家。

　　“客氣什么，準備些解救的湯羹，她醉得厲害。”

　　“還是得謝謝佩郎君，也不知主子是怎么了。”

　　“我先走了，你好好照顧她。”

　　待佩縉泱走后，端娘忙著替傾微換上舒適的寢衣，便把原先她身上的襦裙斗篷搭在屏風旁的木架子上，又絞了溫水帕子給傾微搽臉擦手，伺候傾微就寢。

　　次日清晨，傾微醒得極早，以至于天色還是灰蒙蒙的。她先是坐在床邊發呆一會兒，突然想起佩縉泱昨夜好像給自己披了一件斗篷，便起身在四周尋摸，一回頭就看見那斗篷是前夜那件，正乖乖搭在架子上。

　　昨夜酒醉，前夜也沒放在心上，此時傾微定睛一看，那白綢斗篷倒不簡單。

　　斗篷面子上用的是潔凈無瑕的白綢，而里子上卻繪了一幅荻花在水邊搖搖蕩蕩的圖畫，荻花分別用刺繡和印染繪制在棉質的里子上，看上去錯落有致、栩栩如生。取得大概是《詩經》里“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的意境。

　　斗篷領子上墜著的一小塊玉雕，正是一只白兔。傾微看到玉制白兔便明白這件斗篷是佩縉泱許諾過自己的禮物，并非是順手帶來的。

　　但有多巧，昨夜和步搖一起塞到佩縉泱手里的錦囊里面，裝著得也是這樣一只白兔玉雕。就像戲文里唱得那樣，這兩只玉雕兔子正好證明了傾佩兩人“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主子醒了，奴婢去準備醒酒的湯藥。”

　　“昨夜是佩郎君送我回來的？”

　　“是。”

　　“他可有說些什么？”

　　“就囑咐奴婢給您喂些醒酒的湯羹，好好照顧您。”

　　“就沒別的了？”

　　傾微鎖著眉頭盯著端娘，像是在找尋被遺漏的細枝末節。

　　“哦，佩郎君還沒抱您進來時，奴婢聽著您斷斷續續地說什么新雪初霽什么滿月當空，奴婢當是醉話，沒有留心”

　　“那他可有說什么？”

　　“奴婢只聽到佩郎君說了什么第三什么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