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玉鬢孤影
年玉鬢現在是宮里權力最大的太監,也是皇上最信任的心腹。他幼年因是罪臣之子被送去內侍府為奴,好在先帝貴妃溫厚善良,不僅善待他還出力為他父親洗刷冤屈。自那時起他便可開始全心全意服侍貴妃娘娘,以報答其替父昭雪之恩。而后貴妃派他照顧還未被立為儲君的三皇子,也就是當今圣上,算來也有十二三年的光陰。
“勞煩玄臣了?!?p> 一道頎長的人影打在門上,守在門口伺候的內侍還沒來得及通傳,皇上便已察覺到來者是誰。門口伺候的小內侍趕忙給年玉鬢開門,迎他進御書房,神色恭恭敬敬,一如服侍圣上。
年玉鬢服侍圣上這么多年,已經得到太多特殊待遇,這些殊榮放眼天下,也是無人敢想的。
“陛下萬安,恕奴才來得晚了些。”
“今日的熏香似乎淡了些,你覺得碧葦如何?”
年玉鬢往常出宮回來便會更衣熏香,今日從傾國公府回來卻只換了外衫,沒再熏香?;实酆退嗵幜四敲葱┠?,這熏香濃了淡了,腳步輕了重了,一嗅一聽便知。此時陛下隨口一問,倒像是偷懶被抓一般。
“奴才等陛下用了晚膳才來復命,望陛下恕罪。奴才今日到傾府給傾大人宣旨,未曾想她倒是特意更衣接旨。奴才看她穿著格外利落清爽,便想起舊時奴才與陛下背著娘娘出府騎馬,也常穿胡人的騎裝。”
宮里剛剛掌燈,御書房里燭火燁燁,到與白天相差不大?;噬洗┑眠€是上午的棉袍綢卦,聽完年玉鬢的回話頭也沒抬得繼續批示奏折。
“那她倒是忠心又細心了。如今宮中有你,朝堂上有湛廬和終虛,若碧葦能盯著關內,朕才能稍微安心啊?!?p> 年玉鬢看皇上還是沒看自己,便自己起身走到皇上的書案前,捋起袖子幫皇上研磨。二人怕是還未覺得時間過了太久,可已有宮女悄無聲息地進來添了兩次燈油。
“朕就直接歇在御書房里,明日是陳士閣當班,你也早些回自己府邸歇著吧?!?p> 夜色愈加濃重,皇宮宮門已經下鑰禁止出入,宮女內侍也是不能隨意在宮里走動的。這時一身著太監官服的男子不緊不慢地從御書房一路走到宮門,巡夜的內侍見了他急忙行禮下跪,宮門處的侍衛也無不恭恭敬敬。年玉鬢權力雖大,可他獨自從御書房一路走到宮門,一路上卻連能閑話兩句的人都沒有。
“年大人外貌氣度當真不凡,奴當時看見他差點兒傻了眼?!?p> 此時此刻傾微和端娘正一塊兒坐在院子的涼亭里面,初秋夜里到底有些涼,兩人卻也不在意。若無旁人,傾微和端娘倒也不顧及主仆規矩,像是姐妹一樣對坐閑談聊天,而這時恰恰好就聊到了年玉鬢年大人。
下午端娘先進正廳稟報老爺夫人,剛進屋便瞧見一位美貌郎君坐在客席,端娘即可便想起那些形容佳人如玉的艷詞靡句。
“能在宮里一手遮天的豈能是尋常的魚兒,他的膽識才能怕遠超于我。同他結友是幸事,與他為敵是禍事啊?!?p> 說完傾微大嘆一口氣,感覺雙肩后背倒是有些冷,不自覺打了個哆嗦。端娘看到便立即把她的手拉過來揾在自己心口處,用自己的體溫給傾微暖手。
“我今日看著年大人竟想起佩世兄,想來他兒時若不因父親冤獄被送去內侍府為奴,現如今說不定在朝堂上能壓世兄一頭。我如今既要防著他,也要學著他啊。”
傾微早知皇上身邊伺候的大太監相貌俊美不凡,這“玉鬢”二字也是貴妃娘娘看其外貌清儒俊雅所賜,今日一見到不似端娘這般驚訝。但他氣質倒著實不凡,有些像幽居深山的隱仙,周身傍著出塵寥落的感覺。
“奴倒是想起前些日子置辦了些中秋節的節禮,想著提早準備好過臨時手忙腳亂。您明日看看是否妥當,若還合意,奴便預備下來?!?p> 端娘說完便起身順勢拉起傾微,準備侍候傾微就寢。臥房離涼亭不過幾步路的距離,可一陣涼風吹過,傾微突然覺得身子冷透了,人也沒什么精神,一步路也走不動。近在眼前的臥房突然變得好遠。
“御寒的衣物也提早準備著吧,今年冬天少不了四處奔波,我怕身體熬不住?!?p> 傾微的手還是被端娘牢牢攥著,靠著她傳來的溫度支撐著慢慢走到屋里,她忽然想起自己白天從大殿一路走到宮門的情景。
秋天有太陽時覺得有些燥熱,可夜里卻是涼初透的感覺。自己白日里從御書房走到宮門,頂著足足的日頭,卻覺得有好多雙眼睛盯著自己,陰惻惻的。而當值完出宮回府的年玉鬢又是什么感覺呢?是那種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大權在手的滿足;還是煢煢孑立、形影相吊的落寞凄涼。自己身邊有端娘,身后有傾氏族人,而他似乎只剩下自己了。
年大人出了宮門卻依舊不乘車馬,他的府邸也是陛下特別賞賜的,為了方便他入宮侍奉,所以離皇宮很近。他經常在當值完后自己慢慢地沿著朱漆宮墻、玉階石柱,從燈火通明的宮殿一路走到冷冷清清的府邸。有月亮時便是月光陪他,有星星時便有星光陪她,下雨了就是雨陪他,刮風了便是風陪他。總之他不想自己一人,即使這十數年來一直是他自己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