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誰?我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這將是醒來后的一段時間里,埃里克問的最多的問題。
埃里克現在居住的村莊位于拉姆克拉穆,那是人界的邊境國家之一,據埃里克的了解,邊境這里存在一個名為邊境聯合的國家組織,主要是方便邊境弱小的國家之間和對外的事物處理。可以理解為抱團取暖的一種行為。邊境線上所有的國家都包含于此,被排除在外的家伙是無法在邊境上掙扎的。
對外事項主要是與后方勢力的關系維持,主要的對象包括人類的雷恩斯帝國、薩洛姆王國,位于北方的亞人聯合阿爾特斯塔克,南方一些鄰近的游牧獸人部落,以及圣白教會治下的中央都市和一些重要的獨立都市①。
在這個真正意義上鳥不生蛋的地方,如果與上述任一勢力交惡,那其他權利者在權衡利弊時會直接以這些小國家的犧牲為前提,并以此為籌碼進行交涉。
看上去很麻煩,但一般情況下,實際的工作只有定期接收有限的救援物資和人力,同時匯報有關魔族的動向。
至于對內的作用——由于只是一個松散的聯合,各個成員不僅各有心思,還朝不保夕,指不定那天開會就可能少上幾個——僅限于受災后最低限度的物資調配和作為第三方維持當地秩序。
如果你要問維持秩序的手段,你可以去村子里轉轉,或者直接去酒家里找,你會看見兩個身穿單層皮甲的傭兵,在那里痛飲來之不易的酒,喝多了還會摟摟抱抱的,那就是所謂的維持秩序。順帶一提,能調配的物資也是那兩個人隨身攜帶的一點干糧和種子。
悲慘,即使是失憶的埃里克在這里僅僅呆了一個月也能肯定的悲慘現實。
“埃里克,你又在這里偷懶嗎?”一聲清脆的聲音,伴隨著腳腕處這幾日已經熟悉的力道,將銀發的少年從悲慘現實的想象中拉了回來。
“嗯~濕潤泥土的清香,有春天的氣息,我好像已經感覺到了泥土中綠色生命的躁動……”
“這塊地現在休耕,你感覺到的應該是蟲子。”金發的少女無奈地嘆了口氣,“真是物以類聚,同類之間的感覺都那么靈敏。大懶蟲,蟲起還沒有到,當心被吃掉哦。②”
“那可真是糟糕,如此美麗的姑娘,那些蟲子是不懂得如何珍惜的。啊~請不要擔心,艾爾莎,我的公主,你勇敢的騎士埃里克會保護你的。”埃里克迅速而直接地從匍匐姿態轉變為單膝跪地。當然,如果沒有臉上和手上的黑泥以及泥下面的埃里克的話,這一切就完美了。
“呵~呵~”
額……這種簡潔高效同時又不顯粗魯的反駁措辭是不是有點不符合時代啊!
不過沾著泥讓臉皮更后幾分的埃里克不會因為這點小問題為難,他完全可以當做沒有理解對方辯手的辯論,繼續自己的陳述。這種損下線的方法幾乎百試百靈,前提是對方還有心情和一個油鹽不進的厚臉皮講話。(如果有,請一定珍惜。)
現在又要加上一個限制,你面對的不是艾爾莎。
正當埃里克準備握住艾爾莎的右手時,對方卻強制跳過了埃里克的回合。女孩搶先一步卡住了他的手腕,緊接著,埃里克經歷了一系列包括多種圓周運動以及一個上拋,在到達定點那一瞬間的不真實感后,埃里克真實地體會到了牛頓的憤怒。
——
“話說,牛頓是誰?”伍德看著旁邊已經有些神志不清的黑發少年,有些擔心。相比矮人的粗大條,人類的神經不是一般的纖細,一杯出事的情況,每個月總要有那么幾天。
“唉~~我有說過嗎?”少年撓著頭想了好一會,最后終于,決定放棄了,“不要在意這些細節,是誰不重要,反正沒有棺材板需要壓著。”
伍德的頭上快要開始冒黑線了……
——
簡而言之,沒辦法簡而言之,一個三講四德五好青年被矮了自己兩頭的少女像溜溜球一樣甩來甩去的,有什么好講的。
“手臟,不想碰。”這是艾爾莎的總結陳詞。
就這樣,埃里克恢復了躺在草垛上的原始狀態,就是海拔高度下降了不少,只能看見空蕩蕩的碧空。
估計以后都會有心理陰影吧。
“好了好了,沒時間陪你玩了。村長找我們有事,要趕緊過去。”艾爾莎說完便轉身啟程,順帶沒有忘記已經腿軟的埃里克。
“求求你,放過我吧……”埃里克哀求著。
“不能放著你不管,這可是你說的哦~”
艾爾莎拽著埃里克的衣領走在鄉間的小路上,身后是兩條長長的足跡。路人紛紛側目,欣賞著埃里克的正確搬運方法第28講。怪力的少女微笑著和每個人打招呼,恬靜的如同身后的朝陽,如果沒有肩上的埃里克的話。
“喲,小艾爾莎,早上好。”
“早上好,凱特婆婆。您是在散步嗎?”
“唉,我正準備回去呢,但發現鑰匙找不到了,正愁該怎么辦呢。”
“沒關系,埃里克找東西挺在行的,讓他來就好了。”
“感謝你,小艾爾莎。”
又是一場無妄之災。還有,為什么不感謝我呢?
“村長大人,早上好~”艾爾莎元氣十足地推門而入同時熱情問好。自那以后村長家就再也不需要關門了。
村長的眼角一跳一跳的,可能要發生什么大事了。
一般說到村長,比較大眾的形象就是一個或枯瘦或圓潤的小老頭,最起碼也要是個中年男人才說的過去。可這里是邊境王國的開拓村,邊境上的邊境,老年就意味著隨時都會逝去,而一個隨時都可能群龍無首的村子是會很快被廢棄的。
像這樣的村落和城鎮,管理者一般都是五大三粗的壯年男性,手里經常舉著一把鐵錘。這可不是開玩笑。作為邊境村落的一村之長,除了治理村子的義務,還有保護村民的職責。
盾牌作為對抗刀劍等劈砍類武器以及弓矢長槍等穿刺類武器的靈活防具,在面對錘、棍等依靠動能產生打擊傷害的武器就有些捉襟見肘了。同時手執大錘的村長除了能暫時對抗配有盾牌的魔族士兵,一般還兼有鐵匠的身份(當然,用的不是同一柄錘子)。
在邊境上,最大的必需品不是糧食而是武器,沒有糧食可以去打獵,實在沒吃的了還可以依靠野果撐上幾天。可如果沒有了武器,那面對魔獸、魔族以及其他的威脅時,你就和風燭殘年的老人一樣羸弱,隨時都會死。控制著基礎需求就能最大程度地統一治下的民眾,而這些人能否團結一致,事關生死。
不過,這個村長和之前的描述又有很大不同。纖細的腰肢與手臂,一身緊致黑白的裙服,雙手負于背后,亭亭而立,不時會用左手扶一下眼鏡。說話的聲音比較中性,顯得十分沉穩。他們的村長就是這個看起來很一般的美麗女子。
這個一般是以其他地方的標準來說的。在其他地方一般,并不意味著在這個地方一般。這種開拓村本質上是無處可去的人們自發形成的聚集地,為了更好的生存,簡陋的管理制度逐漸形成,但有能者居之這條原則是不會改變的。
如果稍微注意一下村長除了麗人之外的細節,你就會發現這沒什么好奇怪的。黑長直的頭發在腦后束成的馬尾,露出一雙向后的尖耳,這是歸屬于亞人的、精靈一族的最大特征。
精靈其實是一種不嚴謹的稱呼,人類歷史上第一次使用“精靈”這個詞匯是用來稱呼一些的元素生物的。之后,隨著其他智慧種族的出現,大自然一點一滴地被文明吞并。不具備高智能的元素精靈,其生存空間不停減小,到最后竟是無法生存。大部分元素生物退守在熔巖、冰原、深海、密林這些極端環境中,一小部分選擇與其他智慧生物共生。這個被共生的種族是妖精族,現在接替元素生物被稱為精靈。
共生的元素不同,原先的妖精,現在的精靈,被分化為多個亞類種族,比如森精、林精、海妖精等等。與人類接觸最多最早的是森精和林精,但兩者的外表在人類看來幾乎沒有區別,如果喊錯了稱呼,這些較真的種族會很不高興,甚至會直接在你膝蓋上射一箭以示不滿。人類便干脆將森精和林精——之后還順帶上了其他的種族甚至原初的妖精族——統稱為精靈。這種很懶省事的做法在人類的對外交流史上意義重大,現在暫且按下不表。
話歸原處。
環視屋內,四周的窗戶很多,但大多很小。中間有一個梯子可以直達屋頂。靠近門口的墻壁上掛滿了不同大小、材質、類型的弓與箭矢,以及一些繩網、木刺類的簡易陷阱。
精靈獵人,準確說是林精獵人,作為一個狩獵為主的村莊的村長,經驗豐富的獵人當然是最好的選擇。
“村長大人,有什么任務嗎?”艾爾莎對自己的粗神經沒有絲毫自覺。
“要叫師傅,格蕾莎師傅。不要把我叫得像一個小老頭一樣。”格蕾莎和許多精靈一樣,對自己的年齡很是避諱。當然,人類的女性也不愿意提及年齡,不過兩者的原因截然不同。人類是不愿意顯老,但精靈由于與元素生物共生,自成年以后容貌便不會改變,只有臨終前幾年會因為元素精靈的離去快速衰老。作為壽逾千年,除了不常見的、無法統計壽命的古龍,以及傳說中不老不死的妖精以外,已知目前最長壽的種族,精靈僅幼生期就有50年,不同族類間這個標準會有一定的波動,然而至少一半的人類無法活到這個年齡。所以每當精靈提到自己年齡的時候,難免會收到人類怪異的目光。
格蕾莎極度厭惡這種感覺。
“答應給你做的弓做好了。你那一身的怪力真是麻煩。”格蕾莎看著空蕩蕩的門檻,略有憂傷地說著,“不過,不能好好利用那才是真正的麻煩。”
艾爾莎上前接過長弓。這柄弓十分簡單,除了木質的反曲弓身和筋弦外,只有持握處包裹了獸皮。艾爾莎稍拉開弓時稍微費了點力,木弓卻沒有被折斷。艾爾莎練習弓箭的這幾天幾乎每天都要毀滅兩位數的木弓,很多都是一下折斷。
這張弓不得不說是一個奇跡。埃里克突然有種想體驗一下。
“不要隨便觸碰別人的生命。”格蕾莎在埃里克有明顯動作之前便出聲打消了他的念頭。
之前就說過,在邊境地區,武器就是生命,奪走一個人的武器是比殺戮更加惡劣的行為。這點埃里克也知道,但就是想不通碰一下又有什么影響嗎?
“沒關系的,村長,我不介意的。”艾爾莎也不明白其中的問題,或許是根本沒意識到。
“是師傅。”格蕾莎以手撫額。
“是的,村長師傅。”
“……”格蕾莎一時語塞,“算了,不管了。”
“喂,小子。”格蕾莎對埃里克的語氣顯得很不友好,一樣原因不明,“你的劍是修不好了,只能在側面加了點東西,湊合著用吧。”
埃里克接過那奇怪的東西,不知道該說什么。
據村民們說,他們是在邪月結束后在村子中央發現的埃里克,當時他癱坐在雪地中,背靠墻壁,隨身奇怪的黑斗篷上遍布破損和血跡,身邊還有一塊奇怪的晶石狀物體。晶石的左側露出一側護手和劍身,透過強光術的照射,可以看到封存在晶石內部的長劍。由于幾乎整個劍柄都被晶石覆蓋,導致武器無法持握,幾近報廢。
沒有閑置的鐵制武器給埃里克終究是個問題。弓箭雖然格蕾莎可以制作,但不成熟的獵人最終還是難免近距離搏斗。在這種情況下,哪怕一個匕首都比弓箭要強上許多。
思前想后,格蕾莎決定改造埃里克原有的武器。因為受到技術限制,邊境王國不具備加工硬度超過一般鋼鐵的晶石的能力,格蕾莎只能委托其他地方的鐵匠,在未覆蓋的護手側面額外加一個橫向劍柄。出于未知的原因,晶石讓原本的細劍擁有了巨劍一般的體積,但整體重量卻反而降低了,近乎沒有重量似的,這讓側面持握成為了可能。
這也是格蕾莎對少年能做的全部了。沒有重量加持,失去了大部分劍刃,這柄怪異的武器只能作為格擋用防具。雖然晶石化外層邊緣較薄,但格蕾莎曾經用手指按劃邊緣,卻沒有任何鋒利的觸感,沒有開刃,也無法磨制,連人類的皮膚都無法切開,更何況外面的野獸和更外面的魔族呢?
正當格蕾莎發愁的時候,怪力少女艾爾莎出現在她的窗前。然后隨手就敲碎了整片玻璃。
自那之后,格蕾莎便有了一個想法。她開始教艾爾莎弓術,同時在十分無聊的時候稍微指導一下埃里克獵人的必備智識,和森林中的行進技術。
本來后者只是隨手而為,本意是給作為以后獵人的艾爾莎找一個勉強可靠的伙伴。越是在密林中行走,獵人們越會意識到,真正危險的敵人從來不是看似兇猛的野獸,而是孤獨。
人形生物的白板板面沒有什么亮點,沒有尖牙利爪、雙足直立行走不利于高速奔跑奔跑、缺乏厚實的皮毛來保護自己。但對人類身體能力的公認評價是中庸,因為人形身體沒有優點的同時也沒有明顯的短板。一般的獵人都知道,森林中樹木不同的高度上生存著不同的物種,也就是說,動物的活動范圍受到高度的限制,但穿梭樹木之間的獵人卻可以突破這高度的禁錮,外加上可以學習游泳等技能,只要有一定的裝備便沒有什么地形能阻攔森林中的獵人。優先保證自身安全,以逸待勞,這是獵人的狩獵法則。
但另一種情況,一個人在危機四伏的幽暗叢林中進行一個月的狩獵,如果沒有幫忙的同伴是無法休息的,一旦閉上眼睛,人就離死不遠了。
如果沒有人和自己說說話,那多半會神志不清,甚至瘋掉,失去理智的獵人將會淪為獵物。
同時考慮的目前的埃里克只能進行近戰援助,也算是一個移動肉盾吧。
可事實往往出人意料。格蕾莎無奈地發現艾爾莎除了彎弓射箭的悟性好以外,根本不適合當一個獵人,直來直去的性子比一些野獸還單純,反倒是有些不正經、但腦子意外地好使的埃里克學得挺好。兩個人分開來看一無是處,但湊在一起卻又相互彌補。不過,能生存下去不就是最好的事情嗎?
看來這兩個人以后會很難分開了。格蕾莎內心不禁感慨。
“好了,既然東西拿到了就趕緊去干活吧。”格蕾莎扶了扶眼鏡,“不要忘了,按照規矩,新人第一次狩獵是要上繳全部獵物的,期待你們的收貨。”
“小意思。”埃里克拍著胸脯,很豪氣地說到,“今天晚餐就看我大顯身手了。”
埃里克說完便急不可耐地出發了。
“是一個月后的晚飯。不在外面呆一個月就不要回來。我們這里可不養閑人,連咸魚都沒有。趕緊把欠的一個月好好地補回來吧。”
之后便是重物倒地以及埃里克的哀嚎~
注釋:
①獨立都市,可以理解為城邦,土地面積較一般城市更加廣闊,有附屬的村莊。獨立都市大多位于山脈、湖泊、河流、密林等交通要道或風景區,以商業旅游城市為主,少數為技術與知識的自由之地。獨立都市多數是一些大家族自主開拓的自有領地,少數是從其他勢力獨立出來的地區。獨立都市必須奉行絕對中立政策以換取周邊國家的保護,當然是明面上的。
②蟲起,類似于驚蟄,是昆蟲等生物從冬眠狀態中恢復的日子。由于局部地區的熱量分布不均,蟲起的時間每個地方各不相同。但蟲起只是一般蟲類的蘇醒時間,魔獸化的昆蟲會更早醒來甚至不會休眠,這一類魔化生物多數毫無智力可言,只靠本能行動,有極強的攻擊性和同類相食沖動,所以才有艾爾莎后面的嘲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