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能做到想做的事,為什么不去做呢?
這是一個很矛盾的問題。無論主觀還是客觀上,身體上還是心理上,都是綠燈,但最后卻是一個無法通行的結論。如果不相容的雙方都是現實存在的,那么就只能是存在有第三方對結果進行了干擾,讓簡單的問題不再單純。
或許有人會說世界本來就是復雜的。總有一些付出沒有回報,總有一些人天生比其他人擁有更多的東西和天賦,總有一些不公平需要人來承受……諸如此類。
在此基礎上,就會有人為自己的不幸而痛苦。為什么倒霉的總是我?為什么付出的總是我?為什么不幸的總是我?為什么別人是那樣而只有我是這樣?為什么……?為什么……?
這很現實,因此也很正常。遇到不順心的事,人就應該抱怨,這是一個人能辨明是非的一個表現,是一件好事但也僅此而已。抱怨是解決不了問題的,更準確的說,是不會讓本來就差的情況往好的發向發展。
“你們不要過來,再過來我就……”
不斷傳來的、非日常的聲音讓一直低頭行走的少年向上望去。左側是川流不息的商業區公路,時值正午,炙熱的日光讓人紛紛側目,不過少年還帶了太陽鏡,沒什么問題。
在右側,則是直指高云的樓宇。在寸土寸金的商圈里,這樣的做法不僅是最經濟的,同時更高的大廈更能掠奪人們的目光——雖然現在的人們已經習慣俯視,但總有人會被高大的東西吸引,如同飛蛾追尋更亮的火光。不過,這顯然不能解釋為什么有那么多人聚集在太陽地下面,頂著烈陽遙望高樓的盡頭,人群越來越廣闊,甚至隱隱有向左側侵略的意圖。
少年只是順著他們瞟了一眼,便繼續低頭前行,他要趕在那些人把整條路都堵上之前通過那里。
不是少年冷漠,而是只需要這一眼就已經知道發生了什么和即將發生什么。
在樓頂天臺上,有一個人正一手抓緊欄桿,在樓臺邊緣金雞獨立,右腳絆著支架,將半個身子懸于空中,如同低劣的雜技表演。只是這個小丑身著奇裝異服,一套整齊的制服,左側還別著一個Logo,樣式和樓下的一個牌子不謀而合。
而在人們視線所不能抵達的另一邊,同樣打扮的兩個人在與那個人交談著什么,不過由于前者聲音太小,被后者的大叫掩蓋了。
小丑在哭訴著什么,而對面的搭檔卻在自說自話,一場毫無準備的鬧劇。
毫無新意的橋段,讓下面圍觀群眾為他空出的舞臺都失去了應有的價值。
至于之后的劇情,另一邊的兩個人想要趁那一個人松懈的時候,嘗試把后者拉回來,結果力有不逮,“親手”將他送了下去。身為一般人的少年對此無能為力。
那飛落的近七秒的時間里,人群沒有絲毫異動,直到一絲絲血色無力的落在最前排某個人的鞋跟上,她才立刻流露出些許的驚恐,并讓其隨著尖叫聲四散開來。
這件事其實早就結束了,甚至早于這個人逃離立足之地的瞬間,一切都塵埃落定。
但少年卻一直佇立在那里,直到一聲不大不小、恰到好處的叫聲將他喚醒。這時少年才想起,自己是在赴約,可時間已經不容許他在大路上游蕩了。
他繼續低頭前行,在低淺的血泊中跋涉,從依舊完好的人形旁邊經過,黑色的長風衣好像吸收了所有的光線,沒有任何人的眼睛或鏡頭能留住他的身形。紅色的足印在身后的陰影中迅速蒸發,最后完全消失。而少年帶著衣袍上最后的些微殘渣一起,被陰暗的街巷吞噬。
這是一條近路,或者說直達路徑。本來他要在下一個路口之后,經歷兩次右轉,在那里找到她會出現的地方。只是在那里浪費了太多時間,從那時起,每一步都如此漫長而沉重。
他不喜歡等待,所以也不會讓別人等待。
污濁的水嘀嗒著墜落,在幽靜的小巷中回蕩。少年的足音愈發的細碎,間或雜糅著長柄傘與地面“呲啦呲啦”的刮擦聲,本來被小心提起的傘尖在與石板的碰撞中產生了許多細微的劃痕。
少年的著裝比起之前那個人不遑多讓。幾乎遮擋半個臉部,近似面具的太陽鏡是唯一還算正常的地方。有著長兜帽、緊閉的黑色長風衣是被夏天所厭惡的,它唯一的作用就是襯托少年的膚色,使其顯得蒼白。深藍,如同陰雨天一樣顏色的長傘也是與北方的夏天無緣的,雙手置于口袋中,掛在手臂上的長傘與細長的少年的影子一起,在烈日中搖晃著。
趕緊,趕緊一些。他如此催促。
快些,再快些。少年如此心急。
可稍有混亂的呼吸與步伐,是無法掩蓋自己的心跳的。
“你是在逃避。”
是的,我是在逃避。可我在逃避什么呢?
面對沒有選擇的選擇,我能逃避什么?在沒有支線的路途上,我能選擇什么呢?除了前行,難道還能回頭么?即使回到過去,只是普通人的自己能改變什么嗎?
答案很明顯,做不到。只是一般活著的人就做不到。而能做的,那些人已經做到最好了,自己并不是必須的。
是的,現在已經不需要自己再做些什么了。唯一需要的就是遺忘,不,這也不需要自己來做,時間會帶走一切,自己只需要如平常一樣的走下去就好。
“逃避可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可事實已經如此。一度逝去的時光縱使一瞬也絕不回還。
“你其實可以做到更多的吧?”
但現實不允許這樣。人們只能接受他們能接受的世界。
“你缺少的僅僅是一個機會?一個再來一次的機會嗎?”
或許吧。不過,這種無用的漂亮話任誰都能說的出來吧。
“如果我可以的話,你真的能做到嗎?”
沉默……
“你是否會去選擇,去拯救生者,而不是僅僅入殮死者?”
是沉默……
“這樣不會后悔嗎?”
還是沉默……
“果然,這就是你的選擇。不做選擇,只是讓事情就這樣發展下去,直到終末,在落下的紅色帷幕后發出人不由己的感慨,這就是你的角色。”
“不。”少年面前的人繼續著自己獨角的話劇,“你并不是劇本上的角色,你只是一個旁觀者,只是碰巧站在了一個靠近舞臺的位置上,所以才會有那么多本不屬于你的想法吧。哈哈,真是可笑。”
“吶。”少年抬起頭,第一次正視著眼前的人。他褪去兜帽,卷曲的銀發隨之顯現。摘下的鏡片后,眼縫露出異樣的瞳色。
這兩個人之間好像隔著不可視的鏡面,銀發黑袍的少年仰望著黑發白裙的少女,一個直立于黝黑的深淵,一個背離著純色的天云。兩個人是如此的相似,卻又截然相反。
“我需要付出怎樣的代價才能換來你的承諾。”少年的聲音出乎意料的嘶啞,好像很長時間都沒有說過什么,亦或是在渴求著什么的聲音。
“選擇不需要什么代價,真正重要的是選擇后的事。”少女聲如銀鈴,漂浮著的長發與裙擺隨風浮動,“相對的,我也沒辦法給你任何承諾,我能給予的只是一次重來的機會,僅此而已。”
“如果代價對你而言是必須的話,就請在再會時告訴我,‘我是誰’吧。”
或許,你就是今天來赴約的人吧。
就這樣,光芒終于散落在這幽深的巷尾。少年的視野因為突然出現的陽光出現了剎那的空白,當他再次看清周圍時,已經不再是那條死胡同。同樣的高樓,同樣的人群,俯視結局的演員和仰望天空的少年。只是這一切都不再重要。
少年緩緩伸手,緊護這輕如鴻毛的生命。對他而言,事情本就如此簡單。這就是他的選擇,不需要任何的代價。身前的人雖然昏迷,卻露出了一絲微笑,讓少年也有了劫后余生的感覺。
“怪物。”
一樣的聲音拉開了別樣的劇目。
少年又一次清醒,他想起了自己一直懼怕的東西,而現在,那些鮮活的夢魘正在以恐懼的目光看向這里。
他下意識地往退了一步便沒有了退路。人群也一退再退,他們不再懼怕洶涌的車流,無視了隔離欄,直抵街道的另一面,封堵了道路,將更多如入五里霧中的人并入他們的恐懼中。
即使現在的他什么都不做,事態還是在不斷地惡化。少年拼命地辯解著、祈求著,只是徒勞,對面的人們好像沒有聽到他的話語,四下搜羅著可以防身的物什。有人往衣物中塞入厚實的鈔票,寄希望于這些紙張可以保護自己;有人手執刀具,不可避免地傷害著別人;有人揮舞著手杖,驅趕著身邊的人。
他們先是退卻,繼而對峙,最后開始了試探。最先靠近的是拳腳,少年僅僅護住身后的角落;之后是棍棒,少年用手臂承擔著。最后是刀刃,少年為了自保,用手中的傘柄擋開,金屬碰撞的輕微響聲帶回了澎湃的回聲。人潮愈發地洶涌,利刃、棍棒、拳腳,從各個方向襲來,少年已無力招架,只能蜷曲身體,盡力保護著。
這些還不夠。少年的不抵抗無法阻止暴走的劇情。落日余暉之下,人群躁動著,嘶吼著,直到一場夜雨從天而降,洗去了著周遭的色彩,只有慘白的街燈照常亮起。
孤身一人跪坐在墻邊的少年,身前的人已不見身影,只在地上和身上留下了最后的殘紅。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從來沒有認真看過墜落的那個人,無論是這次還是上一次,那個人也就這樣被吞噬,好像從來沒有存在過。
少年已經無力站起,破碎的風衣,紅白夾雜的里襯,一手扶著傘柄末端,傘尖釘入地磚,崩折的傘骨已無法遮掩鋒利的劍身。這是少年用來保護自己的武器,現在卻被棄用。
不知道過了多久,就在濃厚的黑夜即將隱沒白天的過往時,在空無一人的世界中,一個熟悉的身影兀自出現在少年的面前。
“我想我可以回答你的問題了。”由于之前說了很多話,少年的嗓音得到了恢復,沉穩、平緩,給人一種久經時間的滄桑感。
“我只是人,是這場悲劇的根源。”
“不對。你試著可以從另一個角度來看看,或許答案會截然不同。”
“或許吧。抱歉,沒有給出你想要的答案。”這是少年說給這個世界最后的話語。
這一次,她沉默了許久……
等到黎明再度照亮這片土地,兩人的身影與昨日一同消失。
“我不會就這么結束。”
……
輝耀歷5835年末,一個銀發的少年于魔王城深處醒來,失憶的他被認定為新一代的勇者。而迎接這位純白色勇者的,就是新一任的魔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