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戰告捷,清晨日出,照亮了原本陰暗的戰場。
潮濕的泥地里留著三百多具尸體,晉人因為擔心胡人援兵馬上就到,所以只是收斂了自己人的尸首,把胡人的尸體丟在城外,匆匆掩埋。
城樓之上,楠晏領著楠枝登高遠眺。
原本在此等候的胡氏兩兄弟看見將軍來臨,急急忙忙沖過來拜見。
“之前辛苦兩位了,”楠晏面帶笑容地扶起二人,說道,“二位御敵有功,我之后便會好好褒獎!”
“保境御敵乃我們的天職,將軍何須掛齒!”胡氏二人也眉開眼笑,激戰之后兩人都心情舒暢。
楠枝在一邊聽了,掩口而笑。
這胡氏二人因為是安定郡的世家子才做了臨涇城里的校尉,沒見過什么打仗的景象。
那胡廣有勇無謀,膽大冒進,而那胡里則膽小如鼠,楠晏將軍用他們領兵甚是不放心。所以這次設計故意不知會他們,好讓他們歷練歷練,沒想到一場小勝就讓他們如此得意,真叫人好笑。
楠晏看著城外還冒著裊裊青煙的戰場,問道:“我們這次傷亡如何?”
胡氏兄弟爭先恐后地報告說:“我們損失就數十人,敵人傷亡數倍于此!真乃大勝!將軍真是神機妙算……”
楠枝聽了有些失望,那些胡人還真是狡猾,這么快就退走了,只損失數百人,沒有消滅敵人的主力,恐怕他們很快就會卷土重來。
正當胡氏他們阿諛奉承之時,遠方傳來一聲響鏑,接著遠方的枯林之中,緩緩漫出大批胡人騎兵。
那支胡人大軍氣勢驚人,密密麻麻,至少有兩萬余人。
眾人大吃一驚。
不過在他們驚訝之余,胡人大軍的西面又出現一支胡人軍隊,兩軍相距二里。第二支軍隊人馬不及前者,不過也有約五千人之多!
胡廣探出頭來,大聲驚呼:“怎么可能!是鮮卑人和匈奴人!”
楠枝湊過去,神情凝重,“胡校尉怎么回事?”
胡廣指著五千人的兵馬,說道:“那支兵馬就是鮮卑人!”然后他又指著另外一支龐大的軍隊,“那些人是匈奴人!”
胡里抱頭大呼:“蒼天在上!我從來沒見過這么多胡人大軍!臨涇城怎么辦吶!”
和胡氏兄弟驚慌失措不同,楠晏和楠枝雖然面色緊張,但是還能鎮定自若。
楠晏說道:“通知各將,帳內議事!城中各軍,堅守崗位!”
胡氏兄弟才想起來還有楠將軍這根救命稻草,之前的勝利已經讓他們把楠晏捧為救星。他們拜道:“遵命!”說著慌慌張張奔下城樓。
……
城中軍官還來不及慶祝之前的勝利,便又涌入將軍的帳中。
“敵人動向如何?”楠晏問道。
“將軍!”一名軍官報告說,“胡人兩支大軍在城外四里處扎營,兩軍相距二里,與我城互成犄角。沒有進攻的跡象。”
聽到胡人還按兵不動,大家暫時長舒一口氣。
不過每個人心中都知道,胡人剛剛損失了攻城武器,現在可能正在制作。臨涇城城墻只有八丈高,加上冬季到來,護城河也干涸了,變成了一片泥濘的土地。
沒有高墻深河,確實讓人心中忐忑。
楠晏頓時也手足無措起來,他瞄了一眼楠枝。女兒也是緊咬薄唇,看起來焦頭爛額的樣子。
“各位有何御敵之計?”他問道。
各個軍官啞口無言。
“蕭都尉的兵馬什么時候到?”楠晏見大家士氣低迷,只好打聽援兵的消息。
“將軍……蕭都尉的人馬恐怕也要晚上才能到,不過他手中也沒多少人馬,只怕是杯水車薪,不關痛癢啊?!?p> 此話一出,大家的士氣更加低落,個個沉默無語。
這時帳外進來一名軍士,向楠晏拜了一下,說道:“將軍!城中有人擾亂軍心,已經被我等擒拿,請將軍定奪!”
楠晏問道:“是何人?”
“北方來的一個難民,自稱是什么亭長?!避娛繄蟾嬲f。
亭長?難道是……
楠枝低頭思慮,忽然瑩目瞪大,想到了什么。
她向楠晏拜了一下,請求道:“義父,如今戰事緊急,不能耽誤,難民擾亂軍心之事,就讓女兒去處理吧!”
楠晏點點頭:“那好,就交給枝兒了?!?p> 被軍士所抓的確實是諸葛離,他被拘押在將軍帳外,等候發落。跟著他在一起的還有小萌和不斷向軍士求情的二郎。
“果然是你?!遍ψ哌^來開門見山的說道。
“?。∈怯绣X人家的姐姐!”小萌驚叫起來,她說著奔過來拉住楠枝的斗篷邊緣,“姐姐,幫幫離叔吧!這些當兵的真是太壞了!”
楠枝到是不動聲色,問道:“你是誰?我們雖然見過,但是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諸葛離原本被兩個士兵押著,士兵看到楠枝一到,便放開了他。
短褐男子甩甩臂膀,然后作揖說道:“在下諸葛離,父親早逝,無字。”
抓住諸葛離的人是胡氏二兄弟。
胡里獻媚地說道:“我們胡氏兄弟之前巡視軍務,發現此人妖言惑眾,擾亂軍心,妄言明日就是城破之時!所以把他捆綁過來,等候將軍處置!”
楠枝聽了,呼哧一笑,帶著輕蔑地口氣說道:“城破之日?……”她指指身邊騎馬的騎士,問道:“諸葛亭長,你觀我軍兵士如何?”
諸葛離左右看了看,拜了一下,說道:“之前我觀戰,發現軍士運動自如,訓練有素。現在近看,果然精銳驍勇,好兵!”
“哦?既然諸葛亭長之前觀戰,那你覺得我軍謀略如何?”楠枝向前一步,緊逼著問道。
諸葛離贊許地點點頭:“城中將軍用兵之術虛實結合,以棄城之假象誘使胡人冒進,再以夜色掩護,伏兵前后夾擊,以少勝多,好計!”
在一旁的胡里聽到諸葛離的話,更是氣上心頭,叫罵道:“我臨涇城兵強馬壯,三軍指揮謀略超人,你這個賊廝在街上瞎說將要破城是為何?”
諸葛離卻哈哈大笑:“我聽說胡校尉是安定郡望,怪不得不懂兵事也坐上校尉之位了。”
然后他又轉向楠枝,也數落起來:“三軍之事是男子的職責,這個小娘子居然也軍中呼風喚雨,看來這臨涇大將也是治軍無方啊?!?p> 楠枝沒好氣地說道:“安定郡守,臨涇主帥楠未遲是我的父親……再說了,我參與軍事也不是胡作非為,排兵布陣的方法我也略懂一二。”
胡氏兄弟也幫襯說道:“就是!之前大敗胡人的計謀就是楠枝小姐想到的,倒是你一個窮混子,在這邊數落起我們來,你算什么東西!”
“我是算不上什么,就是一介亭長罷了?!敝T葛離摸摸頭,自顧自笑起來,像是賠罪地拱拱手,說道,“方才是我無禮了,楠將軍千金確實有些本事,比起這幾個校尉強多了?!?p> “不要油嘴滑舌的,”楠枝全然不吃這一套,阿諛奉承的事情她早就在過去煙花柳巷之地見多了,“我是來處理你擾亂軍心的罪責的,不是來聽你溜須拍馬的?!?p> 諸葛離這才面露正色,向楠枝鞠了一躬,請求道:“我并非要擾亂軍心,我只想請將軍開恩,讓我們這些難民南下,渡過涇水,以求活命!”
楠枝覺得好生奇怪,說道:“活命?留在城中,我爹和諸位將士自會保護你們周全,為何要南下?更何況,京城有令,渡過涇水的人都會被當做流竄亂民,屆時繩之以法,那才是死路一條!”
“將軍千金體恤我等,諸葛離甚是感激,不過渡過涇水,哪怕是以身犯法,尚有一些生機,要是留在城中,我們都會死無葬生之地!”諸葛離不依不饒地說道,“請轉告將軍,給我們一條生路!”
胡氏二人剛要發怒,被楠枝攔住。
楠枝面帶疑惑,問道:“你為什么會覺得胡人定能破城?”
諸葛離神情嚴肅,又作揖說道:“將軍千金,我看你也是深知兵法的人,在下請教一事,古人云,運籌帷幄之中,而決勝于千里之外,何解?”
眾人一臉疑惑。
諸葛離踩在泥濘的地上,來回踱步,接著說:“千里之外,目力不可及,聽力不可聞,地勢險阻不可觀,排兵布陣無從談起。那為何可以取勝?”
楠枝微微瞇起眼睛,繃起嘴唇,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回答,只好說:“那……亭長有何見解?”
諸葛離做禮,說道:“古人謂將才為三等。兵強馬壯,戰場搏殺,勝于力,為下等;耳聞目觀,深思熟慮,精于布陣,勝于謀,為中等;而上等者,則深諳行軍分合之道,常以眾擊寡,避敵鋒芒,勝于勢。以十倍于敵的兵力圍城,必勝!以五倍于敵的兵力野戰,必勝!故千里之外亦可穩操勝券,這便是掌握了兵勢的力量!”
他繼續說道:“是故勝者,先勝而后求戰,敗者,先戰而后求勝!如今城外胡人聚兵三萬,乃我軍十倍,已得兵勢。再者之前小戰,我軍因小勝而益驕,敵軍因小敗而益哀,哀兵作戰以一當十!現在他們正在積蓄力量,明日攻城,我們必定被他們所擒!”
諸葛離請求道:“所以我說的話絕不是什么擾亂軍心之言,請將軍讓我們渡河!”
楠枝聽了輕哼了一聲,說道:“之前我們也是無禮了,諸葛先生所言確實不假。不過……看來諸葛先生也是一個聰明之人,所作所為一定有所意圖。小女子不才,也有一些探求人心的本事,既然諸葛亭長敢在大庭廣眾之下聲稱我軍必敗,那一定早有退敵之策了吧?”說著,露出一絲含蓄的微笑。
諸葛離無奈地笑笑,像是被識破了什么詭計,說道:“將軍千金洞悉人心的本領真的是自古罕見哪……正是如此,我確實有退兵之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