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地球年公元前一五五九年。
“王者之星”首次出現了當今自然界不可能誕生的強大野獸。
金屬生命體在不同的生態(tài)區(qū)投放了數千個以動物基因為基礎的實驗體,以測試金屬與碳氫化合生命能否適應“王者之星”的生態(tài)環(huán)境。這些生命無繁殖能力且壽命短暫,因此就算它們異常強大,也不會對“王者之星”的生態(tài)構成嚴重威脅,金屬生命體還會在它們死亡后回收實驗體,因而它們也不會在這世界留下任何痕跡。
但是,它們卻在碳基智慧生命的記憶、文獻和神話里留下了痕跡。
云海穿梭的魚,翻波逐浪的鳥,穿山搗石的虎,沙漠潛游的蟲,還有長三頭的狼,長六腿的犬,長九尾的狐,長虎爪的猴,長翅膀的蜥,長牛頭的男子,長蛇尾的女子……
對自然界仍處于懵懂階段的碳基智慧生命要么把它們看作神圣的野獸,要么看成作兇猛的妖魔。他們對這些強大的野獸毫無辦法,只能用他們唯一可以記錄世界的工具——筆——記載下這些異獸極其短暫的歷史。
假如在公元前一千五百年,蟲子們就已經掌握了熱武器技術、生物技術及化學技術,他們興許能弄死其中一兩只異獸來研究。如果在此之間,蟲子們已量化地研究過“王者之星”的土著生命,他們還會發(fā)現這些異獸的生理構造和物質成分與“王者之星”的其他生物大有不同。
在生理構造上,這些異獸沒有雌雄之別,也沒有生殖系統,它們的體內雖然也有五臟六腑,但形狀和位置都十分怪異,仿佛只是保留了臟器的功能性,而完全不考慮結構性,它們血管的走勢像是一個縱橫交錯的網,存在的意義仿佛僅僅是為了輸送血液,而完全不考慮不同區(qū)域的用血差異。它們甚至沒有免疫系統,血液里也查不出任何免疫細胞和免疫活性物質,或許只要一次小感冒就能要了它的命。
它們的物質成分中還含有大量的化合金屬,遠遠超過正常生命能承受的程度,尤其是它們肌肉組織和皮膚組織,化合金屬占了一半以上,這使得它們的軀體異常堅硬。其次,它們的血液里還含有大量氘和氚,濃度甚至比海水更甚。
如果說這個生命也是上帝創(chuàng)造的,那只能說這個上帝不僅太馬虎,也太亂來。
但金屬生命體自問,在創(chuàng)造生命這一領域,它們比創(chuàng)造蟲子的上帝實在高明太多。
異獸沒有雌雄之別,也沒有生殖系統,這既是因為金屬生命體不希望它們繁殖出威脅“王者之星”生態(tài)的數量,也是因為它們不可能透過碳基生命的繁殖方式復制出同樣條件的后代(下述);
它們位置和形狀怪異的五臟六腑是為了給另一套動力系統讓道,一方面異獸可以透過正常進食維持生存,充分融入“王者之星”生態(tài)系統的能量轉換關系中,一方面它們能透過汲取海水中的氘和氚來實現體內核聚變,它們的心臟是一個微型的核聚變裝置,能輸出強大的動能讓異獸輕松在海陸空中穿梭;
化合金屬的軀體能承受并轉化核聚變強大的動能,避免身體被動能撕碎;
富有彈性的血管能因應情況而改變舒張度,從而控制血壓和能量輸送,因而無須像碳基生命那樣區(qū)分開動脈、靜脈和微細血管;
它們也不需要免疫系統,因為大量原子無人機會替它們把體內的細菌病毒等有害物質消滅;
反觀創(chuàng)造蟲子的上帝,他在創(chuàng)造蟲子之前還得先創(chuàng)造大量微生物,單細胞生命,然后讓它們在漫長的十數億年適應和進化的循環(huán)中逐漸演變成當今的生命,且至今尚未完善。而金屬生命體——文明發(fā)展史僅六億二千八百萬年的高智慧生命——創(chuàng)造出如此完美的異獸只用了區(qū)區(qū)幾百年。
自負的金屬生命體甚至還認為,如果它們也擁有十數億年的時間,它們能創(chuàng)造出一個比“王者之星”更豐富完善,更多姿多彩的生態(tài)系統。它們顯然已經忘了,如果缺少“王者之星”十數億年的生命進化史作為啟發(fā),它們甚至不知道碳基生命是怎么回事。
致密體算是它們當中比較理智和清醒的。它向組委會反饋,“[盡管第一次實驗證明我們能完美融入‘王者之星’的生態(tài)環(huán)境,但倘若我們不懂得繁殖,那也只是曇花一現。但如果我們要學會像蟲子那樣繁殖,那就得面對一個嚴峻的問題,就是我們的后代還是蟲子,而不是我們。我們至今對碳基生命的繁殖方式無計可施,怎樣使我們的后代——以及后代的后代——具有與我們相同甚至更優(yōu)的身體條件,這將是下一次研究與實驗的重點方向。]”
致密體的話如給其他金屬生命體敲響一記醒鐘。它說得沒錯,就算實驗的異獸能繁殖,充其量也就繁殖出較為強大的碳基生命,但不可能繁殖出化合金身體、帶有核聚變裝置和依賴原子無人機作為免疫系統的后代。
但是,新的實驗將會是四、五百年后的事,因為每一次創(chuàng)造生命的實驗,都會耗盡“無機生命”號的常規(guī)能源,金屬生命體只好將船駛近太陽,透過恒星汲能裝置為“無機生命”號充能,而充能一次大約耗時四百至五百年。所幸的是,它們正好利用“無機生命”號充能的時間,好好思考下階段的研究方向,和為下一次實驗做準備。
在“無機生命”號駛向太陽的那天,太陽和月球同時出現在“王者之星”東半球晴朗的天空上。“無機生命”號先是朝月球駛去,闖進月球軌道成為月球的衛(wèi)星,隨后借著月球的引力做跳板,加速轉向太陽。東方的蟲子們都看見了一顆閃閃發(fā)光的星體在天空中掠過,他們從來沒有見過如此景象,其中一個在東方鶴立雞群的大氏族更認為那是大吉之兆,人們忙奔走相告,一度驚動氏族領袖,領袖下令舉行盛大的祭祀會,烹人殺牛宰羊,祈禱膜拜。
金屬生命體完全沒有想到,在它們看來只是一次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駕駛,在蟲子們那里竟就產生如此戲劇性的效果。他們舉族歡騰,人人精神飽滿——包括充當人祭者,對未來充滿希望,不僅為此定下一個舉族公祭的節(jié)日,領袖還藉此宣布減稅三年,霎時一片舉族歡騰的景象。
金屬生命體多年觀察蟲子,自問多少懂得些蟲子們的奇怪言行。但這一次它們確實被震撼到,它們明顯感覺到有股能量在蟲子們當中爆發(fā),但這股能量卻無法用任何儀器設備檢測出來。
到底是什么東西促使蟲子們如此亢奮?金屬生命體想要解答這個問題,可能還須觀察多一千年。
在“無機生命”號駛往太陽期間,圓柱體公布了最近一次基因采集名單。名單上按各種飛禽走獸的條目區(qū)分,大多是某氏族的領袖,某獸群的首領,以及一些散居的特別聰明強壯的蟲子和野獸。而其中有一名蟲子,只是以某氏族領袖的身份名列名單,他的名字并沒有什么出彩之處,在名單的位置也并不顯眼,但大約五百年后,他的一個后代卻把整片東方大陸鬧得天翻地覆。
他的名字叫子履,又名湯,因他滅夏建商,故名商湯。只是滅夏建商在當時只是一個地方氏族取代了另一個地方氏族成為地方領導的周期性事件,金屬生命體也司空見慣,故也不會過于關注。但誰也沒有料到,商越來越強大,吞并的氏族越來越多,遂成為東方大陸上首個嚴格意義上的國家,金屬生命體才意識到,商的領袖一定有什么比不平凡的人更不平凡。
它們開始關注商的每一代君王、權臣及其治下的知識分子,一如他們關注西半球文明發(fā)源地希臘一樣。
它們不知道還有什么人會名列基因采集名單,它們只知道名單上的基因數據,將會幫助它們一步一步控制“王者之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