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妧帶著昭暄回宮后，就一直心不在焉，采蘋看在眼里，恭聲道：“娘娘，奴婢帶小皇子去學宮。”
“你去吧。”她的聲音中透出淡淡焦慮。
望著桌臺上的墨硯，心念百轉，劉欽若為何會出現在陛下寢殿，金爐里煙香焚盡，她陡然站起，又心不著落的緩慢坐下，提筆急寫了張字條。
采蘋匆匆過來，剛好看她在卷字條，惴然不安：“娘娘，可是出了急事？”
姜妧空洞的搖了搖頭，定視采蘋，容色威儀。
采蘋惶然怯頭。
姜妧道：“采蘋，把小皇子交給太傅，你放心么？”
她迫切的目色，震得采蘋無處安心，頓頓道：“奴婢愚昧，娘娘此話何意。”
她放松目光，說道：“本宮一切為暄兒打量，就是要尋暄兒值得依靠的大樹，可是今天從陛下寢殿回來后，我隱有擔憂這顆大樹它會被雷劈倒。”
她沉沉道：“今天本宮在寢殿看到的不是太傅，而是劉欽若，陛下告訴暄兒要慎思明辨，他是在提醒本宮。”她眼光密密麻亂。
采蘋遲疑道：“娘娘是否多慮。”
姜妧自言自語：“如果陛下意轉劉欽若，那本宮就走錯了道，找上了一顆招風的大樹。”她的矛盾寫在臉上，是取是舍。
她不能即刻揣明，定下心來，仍將那張字條交托給采蘋，細托付：“叫去太傅府。”
采蘋腦袋空茫，連連答應，急出殿外。
傍晚，房里燈紗微暗，薄光稀弱打在方幾上，映出一團幽深寥影，撫琴閉目，深深體會著屬于自己的孤獨，月氏端著參湯走到門口，暗藍庭院外一剪捷影，捷足先進，松悶的琴聲中匯入那影子異別匆促的聲音，“家主，宮中有密信。”
這是景修府中豢養的密談，琴聲依舊沉悶，景修陶醉在殘茫的聲波中，疏輕開口：“來自哪里。”
密探報：“華陽宮。”
景修抽出一縷輕思，回歸現實，徐徐睜眼，瞳色混沌，吐息：“呈上。”
那探子弓腰，走近陰暗里，跪下遞交。
景修跪指彈完最后一個音符，輕點琴徽，余音久久震蕩，他慢慢悠悠接過紙條，眼底濃倦久化不開，愁容揮手，風聲一陣，那影子遁隱黑暗。
景修手下字條揉做一團，拋入香爐中，未幾，房間里又傳出幽續琴聲，月氏端穩參湯入里，橙色燈紗襯得她珠光粼粼，嬌媚動人，蘭指輕將參茶放于琴軫旁邊，理順紫紗裙，優雅側跪在他旁邊，金釵柔幻的光影在她精致的顏容上淺泛深搖，她覆手搭在景修手背上，憐惜道：“夫君，夜涼，別彈了。”
她手里的溫度和聲音一起，溫軟了景修迷惘的內心，鐺，一聲刺耳的聲音跟著他染血的左指，沖涌了月氏心神，弦斷，她驚恐抽出袖中絹子，顫顫處理他食指上的傷口。
愛憐責備：“要你別彈，你偏彈，傷著自己可好受。”
景修看她緊張倔氣的模樣，忽然疲憊地輕笑一聲。
“還笑。”月氏眼波柔瑩，賭氣摔開他手。
景修用指尖點下那根翻起地斷弦，討好似地沖月氏說：“夫人別生氣嘛，弦都斷了，為夫想彈都不行。”
月氏恨恨地瞪著罪魁禍首，樣子很是可愛，迷得景修目不轉睛。
她將參湯端起，舀一勺，低睫吹散濃郁燙霧，遞到景修嘴邊。
景修沒有胃口，微微向后，委拒：“為夫沒病，不想喝。”
月氏蹙起秀眉，音波厲轉：“張嘴，喝！”
景修忌憚，剛開一隙唇縫，月氏手疾眼快，麻利灌下，景修被那股濃烈的人參味嗆得卡喉，低頭咳得臉紅，氣滯道：“夫人，你這是要謀殺親夫么。”
月氏將勺放進碗中，道：“誰讓你不好生吃飯的，白頭發有了，現在人也清瘦了，我的夫君不是這個樣子，讓外人看到，以為妾身坑你哩。”
景修咳過來，月氏雖說嘴上不樂，到底是自家夫君，還是輕柔地給他扶心順氣。
“天大地大，夫人最大，歪理正理，夫人有理。”他聽話地端起參湯來喝。
月氏臉色寬慰，軟聲提醒：‘喝慢些，小心燙，不夠鍋里還有。’
景修在月氏的監視下喝完參湯，她收好碗，滿意道：“這才聽話。”
經月氏這一鬧騰，景修的氣色有所好轉。
而月氏嬌媚的臉上卻生了愁思，緊緊握住他手，不敢松開，沉吟道：“夫君，如果官場兇險，我們退隱江湖吧。”
景修陰沉的臉色已經給了她不想要的答案，他執著道：“踏上了官船，就難于上岸了，為夫已經習慣這樣的生活，不想夫人日后跟著我漂泊浪跡。”
月氏靠近他懷里，細細說：“可妾身的夫君現在不快樂，彎彎也不快樂。”
景修垂眼，吟聲道：“人生在世，快樂的時間本就稀少，夫人又何必感慨。”
‘正因如此，才應該在有限的時間里，及時行樂。’
景修含笑不語，仰頭遙望窗外的黑樹影。
月氏聽他呼吸緩順，許久不說話，與他十指交扣，婉柔道：“天字出頭夫做主，妾身會一直依隨夫君。”
景修的手指動了動，傳來溫暖的溫度，煦和道：“為夫想要給夫人安穩悠心的日子，為了維持，所以必須去拼。”
月氏說不出是感動還是擔憂，向他溫暖的懷里縮了縮，低低道：“夫君憂愁日甚，可還是因為那個江中侍。”
景修無奈地眨了眨眼，眸底又漫起朦朧的潮霧，身心勞損，‘此女會顛覆東朝的格局。’
月氏從他懷里起來，狠厲道：“這女子對夫君不利，不如讓彎彎出手，除掉她。”
景修看出她對江寒的憤恨，要用苗蠱對付她。
哀切搖頭：“陛下現在很是器重她，如果一只蠱就能害死她，何此獨坐愁城，夫人萬不必去招惹她。”
月氏垂頭嘆息，回憶過往，“日子安定了，心卻反倒累了。”說完又倒在他腳邊。
只聽景修悠悠念：“總會等到機會的。”
靜夜無垠，窗外幾片黑樹葉無聲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