寢殿門口站崗的昭瑀攔住了小皇子，不近人情：“小殿下不可擅闖陛下寢宮。”

　　后面趕上的姜妧面色紅泛，累得氣喘細細，“暄兒快隨母后回宮，不要驚擾了你的父皇。”

　　小皇子沒理姜妧的話，挺直身子，仰目昭瑀，小小年紀身上就有一種睥睨天下的高貴氣度，很有他父皇的風范，生生駕馭住了眼前這個高大威猛，凜厲古板的殿前司統軍，長驅直入。

　　姜妧累極在門口歇氣，與昭瑀觸目一接，默然入里。

　　小皇子狂跑到昭珽邊上，就蹣跚搖擺跪下行禮：“暄兒給父皇問安…”

　　隨之姜妧就跟到內室。

　　劉欽若起身向三人略一趨禮告退。

　　昭珽面色慈祥揮手喚昭暄過去抱進懷中，很是親昵，“暄兒，你是怎么知道父皇在此處的。”他說著瞟目向姜妧，而她正望著門口出神。

　　昭暄咿咿呀呀：“因為父皇久日未來看望母后和暄兒，暄兒想您，”說著就用頭去蹭昭珽心口。

　　姜妧注意力被轉回，柔目看了看昭珽，對昭暄嚴慈道：“暄兒，不得對你父皇無禮。”

　　然后覆手略一屈膝，自責道：“暄兒擅闖前殿，臣妾失責。”

　　昭珽眉開眼笑去捏昭暄玉雪粉白的嘟嘟臉，一副嬌寵之面：“暄兒和朕心有靈犀。”

　　姜妧被他溫柔如水的樣子感化，放松姿態。

　　昭暄眼睛清透，絨密的睫毛潤潤掃過昭珽臉頰，他掙扎著下來，小手擰著昭珽絲滑的下裳，低頭像犯了錯請求原諒，嘟嚕起小嘴，“暄兒知道父皇政務繁忙，”他嚅嚅念：“可不可以多抽點時間來看看母后和暄兒。”

　　“暄兒。”姜妧柔聲打斷他。

　　他圓嘟的小臉天真地望向昭珽，稚氣道：“母后夜夜都在殿外翹首以盼。”

　　昭珽愛憐地俯下身子，去系好昭暄剛才跑松的垂帶，溫聲緩緩：“是父皇不好疏忽了你們，父皇答應你今夜就去華陽宮，不僅今日，以后都會多去看你母后。”說及此，他凝目向姜妧，清柔的眸里，注滿疼惜。

　　姜妧臉上浮現出受寵若驚，又似幻似真的神色，五年了，昭珽來華陽宮的次數能數得過來，夜夜伶仃深庭院，春雨秋月寒袖衫，盼君顏，只求暮暮朝朝。

　　一得到答應，昭暄又像個軟萌小團子滾進昭珽懷里索要懷抱，昭珽心情大好，抱起小團子舉高高，在房間里閑晃。

　　姜妧看到父子兩和諧的畫面，笑逐顏開，秋水眸里潮霧瑩柔，溫馨酸軟，漸漸蕩化深處寧澤，生出高不可攀的幻覺，如果時間一直定格在這一刻，該多好。

　　昭珽逗小孩逗上癮，從里間抱去外面，姜妧也跟著出去。

　　他抱高昭暄，放眼無垠，說笑道：“暄兒，這幾天太傅交給你的功課完成的如何？”

　　昭暄對目下之物滿是新奇，凝望著宮殿外圍巡邏的冬哥，心情激動，一字一句：“這些天太傅布置的功課，暄兒都有好好做完，不敢懈怠。”

　　昭珽又道：“太傅這幾天都教了暄兒那些道理，可以和父皇說說么？”

　　昭暄轉了轉眼睛，仔細地思索片刻，偏頭認真看向他的父皇，作答：“太傅教導暄兒，不管處以何種身份地位，都要克己自守，仁愛大義，不以自己的喜怒愛欲為準繩，凡事獨斷乾綱，不合眾議，那樣就會成為一只落群的孤雁，茫茫天際。”

　　姜妧聽完此話，馬上去觀察昭珽的表情，她能聽出這句話中別的含義，何況昭珽。

　　昭珽目覽浩瀚蒼穹，面容疏朗，微微含笑：“太傅所言甚有理，人生幾何，一個人再強大也需要幫手，落群的孤雁，等待它的只有死亡，不過父皇還要交給你一個詞，暄兒要牢記。”

　　昭暄滿目期待，沖他父皇斬釘截鐵的點一個頭。

　　昭珽微微道：“慎思明辨，你不能斷定幫手會不會變成敵人，不要一畏依賴幫手，放棄了自己的主見，所以你需要結交更多的人，海闊天空，看得多了才能感悟，可知否？”

　　昭暄似懂非懂：“父皇是認為暄兒的天地太小。”

　　昭珽露出孺子可教的笑容：“你可認識剛剛和父皇一起議事的那位大臣。”

　　昭暄困惑搖頭。

　　他放下孩子，大手牽小手，“他是父皇身邊的另一個宰輔，劉欽若，以后碰見他，要向尊敬父皇一樣尊敬他，要像敬重太傅一樣敬重他，可明白。”

　　昭暄稚亮的嗯了一聲。

　　姜妧看到昭珽目中沉重的期冀，卻是憂上眉梢。

　　秋風吹響各樓角的哨鈴，呼呼涌到寢殿外，昭珽鼓起的衣袍和對面姜妧前翻的輕衫若聚若離，昭珽用袖子護住昭暄，看向姜妧，柔和道：“風起了，你先帶暄兒回宮，今晚朕去華陽宮。”

　　姜妧合起袖子像是蓮瓣飄浮，感激揖禮告退，音如暖玉：“臣妾等您。”說完就護著昭暄退下，模糊成煙。

　　到了寢殿外圍，這里是宋鐸的巡視點，小皇子趁姜妧不注意，突然溜走，姜妧被狂風吹得瞇眼，逆風呼喚：“暄兒，快回來。”說著步下生風，緊趕上去。

　　那小皇子搖搖擺擺，身子又小，侍衛不敢用力阻攔，都抓瞎亂碰，他順利在冬哥邊上停下。

　　好奇打量這個比自己高出半個頭的孩童，冬哥聽到后面姜妧的喊叫，平靜說道：“小皇子您快回去。”

　　小皇子忽而抓穩了他右手，牢牢的盯著他，冬哥頓無所措，“小皇子，快放手。”

　　昭暄面容稚嫩，語氣誠懇：“大哥哥。”

　　冬哥看出他臉上有交友的意思，也很清楚昭暄身份，十分苦惱別扭，“小皇子你是尊我是仆，你不能叫我大哥哥。”

　　他話音剛落，昭暄又肯定的叫了聲大哥哥。

　　冬哥嚇得手忙腳亂蹲下做噓聲的手勢，慌亂道：“你這樣叫我，一會兒你母后來了，大哥哥會”他手劈向頸，神情凄哀。

　　小皇子眼色緊張一亮，明白過來，“那你叫什么名字。”

　　冬哥眼看疾步過來的姜妧，低聲道：“我叫李冬歌。”

　　小皇子又熟練一喊：“東哥哥，以后暄兒來找你玩。”

　　小孩子喜歡小孩子這很正常，冬哥誠惶誠恐，忽悠著答應。

　　昭暄心花怒放的一笑，眼里亮晶晶的，伸出小指頭，冬哥象征性的勾手。

　　“快走吧，皇后娘娘過來了。”

　　昭暄果斷松手，剛跑幾步，回首，一副小大人的凝重，“我會再來找你的。”

　　東哥眉毛擰成麻花，他可不想惹火燒身。

　　眼望小皇子和姜妧走遠，腦中斷片，癡癡傻傻地立定在原地，宋鐸過去，清咳一聲。

　　他像是機器突然啟動，一激靈。

　　“冬哥，好樣的，連小皇子這樣的人物都樂意跟你交朋友。”

　　冬哥愁眉深鎖，軟耷著身子，垂頭喪氣：“他就是看我是小孩子才來招惹的，你要再年輕幾歲也成。”

　　“可我沒你那福氣。”宋鐸擺出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

　　冬哥獨自走開，撂話：“小爺煩，不許招惹我。”

　　而此前一幕，剛好被內圍的昭瑀放進眼中，黑深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