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安靜躺在帳子里,江寒頓步接近,幾日不見,他頭上又添白發(fā),江寒輕聲側(cè)坐在他床邊,他的臉沉在顫爍燈影里,似雪如霜,隨風(fēng)飄零,隨昪融滅,他的生命總是脆弱中還帶著身不由己,江寒深蹙著眉頭,目光柔潤的似化開的冰雪,等待呂煥醒來。
她前去端藥,轉(zhuǎn)身之間聽到后面低弱遙喚,那細(xì)散的聲音里,滿滿都是深眷繚亂了江寒心漪,她復(fù)轉(zhuǎn)回面向他,呂煥撐靠起來,披發(fā)覆面,唇畔涌起一抹凄苦的笑意,消瘦憔悴損,傾注她的目光一如既往的一往情深。
她被深深吸引過去,呂煥滿臉擔(dān)心的關(guān)問她傷情,急迫失魂的樣子,令江寒揪心,緊緊擁住了他,想起自己此來任務(wù),鼻子一酸,滾下淚來,她的擁抱出乎呂煥意外,他熟知中的江寒從來都是忍氣吞聲,不會輕易暴露喜怒愛恨。
江寒用手指抹了淚,澀然道:“阿煥,我們安全了,只要宋鐸一回來,昭珽就會放過我們。”
她努力克制了自己情緒,轉(zhuǎn)面向他,眼里水汽氤氳。
呂煥捏住她肩膀,轉(zhuǎn)移重點,迫問她:“昭珽是不是難為你了。”
江寒埋頭,睫羽刷下,看不清神情,片刻她才抬起頭來,握緊呂煥冰涼的手,目若靜潭道:“阿煥,接下來的事很重要,你一定要仔細(xì)聽我講。”
她手里的溫度在上升,呂煥淡漠道:“他果然還是為難你了。”
江寒呡唇搖頭,認(rèn)真說明了此番來意。
呂煥目里的光微漸漸空沉,迷茫的臉上冰峭一樣冷峻,他別開江寒的手,無可置信道:“阿月你把我置于何地,我如果真娶了公主,那你怎么辦?”
江寒厲聲對他,“阿煥,如果你不娶公主,我們的處境將會比現(xiàn)在更危險萬分,你的妻子可以是任何一個人,唯獨我不能。”
她何常說的又不是真話,他們就像兩條平行線,即使中間會有交集,也會沿著各自的身份軌道延伸下去,永遠(yuǎn)不能聯(lián)在一起。
呂煥與她多年的感情,不是她容易就能瓦解的,他本是重情之人。
他頭上幾絲白發(fā)襯著他頹痩的面貌,蕭瑟晦暗下去,凝注她的目影紛紛亂亂,他似感覺到心里快速被一層寒霜侵蝕,冷得痛心。
江寒看他迷惘落敗的樣子,她的悲慟不比呂煥少一分,可她是個堅強(qiáng)的戰(zhàn)士,注定情愛為下,用理智為刃割開那層心墻,冰冷決然:“為了南夏,你必須這樣做。”
呂煥目里熗起血絲,猝然咳出血來,江寒急的用自己袖子去拭他唇邊血跡,他陡然攥緊她手臂,猶在顫栗,梗塞道:“月兒,我對你的愛就這樣一文不值,永遠(yuǎn)比不上你的家國山河,你就不能放肆一回自己的情感,為什么要抑住自己的眼淚,不肯柔弱一次。”
面對他的深情繾綣,她淡定如初:“現(xiàn)在不是我該柔弱的時候。”
呂煥緩緩松開她的手,目里的熾烈淡去,弱聲道:“其實你知道的,就算你不答應(yīng)昭珽,他也會放了我們,無非就是在東朝的路艱難了一點。”他冷漠的拂上她的臉頰,聲音清冷:“這次你利用了我們的感情。”
這次江寒的決定是真的傷到了他,連撫摸她的手指也變得和他的表情一般冷若冰霜,江寒錯覺呂煥是昭珽附體了。
事已至此,她淡靜道:“你應(yīng)是不應(yīng)。”
呂煥粲然一笑,雪白的嘴唇染上血跡,陰寒妖艷,一種和以往截然不同的氣質(zhì),字字錐心:“月兒的意思我怎么能夠拒絕。”
她有隱微陌生的感覺,恍恍道:“你舊疾又復(fù)發(fā)了,我去給你端藥來。”
說著她別開呂煥目光,心神不定的去端藥,像過去同南宮時一勺勺喂給他喝,他的目光如同藤蔓捆緊她,再也找不到過去溫融的影子,她不自在的微微錯開,喂完藥,她墊高枕頭,扶呂煥躺好,從袖子里取出銀篦道:“這鳳眼上是珊瑚石,下午妧給我的。”
他輕微道:“現(xiàn)在三部東西集齊,也是時候該重新啟動明月閣,你要收好這珊瑚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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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下午,宋鐸帶著慶遠(yuǎn)軍返回東都,這次他做得很好,慶遠(yuǎn)軍只有兩萬人,其余的留在交趾,江寒迫不及待去見他,一拍她右臂,她身體本能一縮。
宋鐸擔(dān)問道:“阿月,昭珽是不是對你動刑了。”
他尚不知道,宮里發(fā)生的事。
江寒連忙搖頭:“沒有的事,昭珽只是把我們軟禁起來了,對了萍姑怎樣。”
宋鐸狐疑收起目中擔(dān)憂,再道:“你放心,她被我安頓在城外,這次我回來了,沒人再敢動你。”
她淡淡一笑。
“這次皇后托我給他帶回三樣?xùn)|西。分別是一信,一簫,一匕首。”
曹太監(jiān)來了,叫他前去昭珽哪里報道。
他看了江寒一眼,又不好意思從兜里摸出一把梳子,遞到江寒手里,“我這次去交趾也沒瞧見什么好貨,就看這黃檀木梳做工還不錯,就買來送你了。”
說完不等她接話,就帶著一大波人,跟著曹太監(jiān)走了。
江寒端詳手里油光水滑的檀木梳,覺著還行,就收兜里走了。
回綠蕪苑后,她揭起袖子,手臂上赫然一個黑色刺雀,還在發(fā)燙。
到了夜晚,昭珽還沒派人來通知放了她,呂煥那邊也沒有消息,正想著是否出了變故,昭珽過來了,一看他諱莫如深的表情,就知道沒好事。
江寒沒好臉色:“你是又打算不放了我們。”
昭珽坐下說話:“這次不是朕不放人,是東臣們不讓朕放人。”
“出了什么事。”
昭珽陳述:“這幾天梁都城發(fā)生了一起大案,通過查證意涉江夏府。”
江寒冷笑,“陛下,你逗我玩兒呢,我們南夏全體都被您軟禁在這里,還閑自己沒活夠,找些屎盆子往頭上扣。”
“朕也覺得你們江夏作案動機(jī)不成熟。”他把這案子原封不動的講給江寒聽。
江寒大拍案板:“無稽之談,憑南女一支歌,就認(rèn)為我們是主謀,你們東臣斷案不咋的。”
昭珽同意:“愿聞其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