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那我就學古代的俠士,在領口里縫上毒藥
校長見我們目光灼灼地望向他,便說道:“戰爭自然要有熱血青年拋頭顱灑熱血,可是戰爭總會結束。到了那時候槍桿子就不靈了,身手也不那么重要了,我們要的是靈活的大腦和筆桿子去重建中國。”
他這一番慷慨陳詞一出,整個禮堂里立刻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那掌聲久久不歇,連帶著每一張稚氣未脫的臉上都泛起了激動的紅暈。后來,身邊的好多同學都是因為他的鼓勵才在長達八年的時間里堅持下來。他們不但經歷了時間的考驗,也經受住了想象不到的貧寒和痛苦,從長江入海口一路輾轉流離到處于大后方的云南邊陲,卻未曾敢把學業拋下。
話劇社自從瑪麗教員走了以后,便蕭條了不少。尤其盧溝橋一役,日本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中國軍隊連連慘敗,社員們卻再也沒有了過去那種一心要排出一部好劇來為將士們助陣的熱情了。用衛二月的話來說,如今的話劇社早已是昨日黃花,只剩下一個空殼子了。
為了彌補,我和衛二月決定再加入一個社團,用自己的一點綿薄之力為抗戰作出自己的貢獻。雖說是為了公益事業,我們倆也希望能夠真正以自己的所長去幫助到更多的人。挑肥揀瘦了好幾天,衛二月不知從哪里得到了一份傳單,她將傳單高高舉起,豪邁慷慨地對我說道:“生逢亂世,就該經受血與火的洗禮。然然,這簡直就是命運的號召啊,我們去參加救護隊吧!”
聽君一席話,我差一點一個激靈從椅子上翻倒下來。收拾好快要掉落的下巴,我花容失色地問道:“什么,救護隊,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勝任得了的工作啊。”
衛二月挺直腰桿,通常她擺出這樣的姿態就是說明,她剛才的那番話是深思熟慮以后的產物,并且她一定會堅持自己的主張無論如何都不會動搖:“對,救護隊。你想想,我們不能上戰場,可是我們在后方救護受傷的士兵一樣是為抗戰事業出力嘛。再說了,不說別的,你就忍心看到那些年紀輕輕的傷員因為得不到救助就白白地落下殘疾甚至送了命?”
我聽明白了她的意思,心里的震驚便更強烈了:“戰地救護隊也就比前線安全一點,你真的覺得自己能把這么危險的工作做好?且不說戰地有多危險,萬一一個炸彈落下來,連生還的希望都十分渺茫。最差的結果你有沒有想過,要是打輸了被日本人生擒,會是怎樣的下場不用我說了吧?不行!絕對不行!”為了加重語氣的力度,我不斷地晃著頭:“你如果要參加教會組織的救援隊去幫助下無家可歸的災民,我一定幫你。可是和打仗有關的事情,實在是太危險了,我才不要趟這種渾水。”
衛二月這個人生起氣來也和普通人不一樣。她向來是情緒外露,像是隨時都要燒起來的一團火。沒想到一生氣反倒凍成了一塊冰,一張臉瞧著似乎是平靜如水木,但是眼神里卻透著一股涼意,叫人不由之主地被她的氣勢所懾。
我說:“師傅,有殺氣。”
衛二月差一點沒繃住:“你能不能好好說話,不要以為你逗我笑,我就原諒你了。”她看起來是下定決心要說服我:“日本人都要打進來了,哪里還有什么安全可言呢?就算呆在家里,也可能被從天而降的炸彈炸飛。就算什么也不做,日本人也不見得就放過你。我們有四萬萬的兄弟姊妹,每一個受傷的士兵都是自己的親人。就算不為了那些有的沒的道理,至少也要為了受到傷害的親人出一點兒力不是么?”
她說得聲情并茂、字字動情,連我也不知道她竟然有這樣強悍的感染力,到了最后我就只剩下舉手投降的份了:“好吧,你都說到這份上了,我再說不,就該被當成賣國賊了。”我伸手去夠她的胳膊:“可是你知不知道,救護隊是要救命的,就算不是醫生,也要有護理經驗和知識才行,我們連高中都沒念完,你真的覺得他們會收我們?”
衛二月像被洗過腦一般,整個人沉浸在狂熱的向往中:“沒有技能可以學,沒經驗可以練嘛.你想想一戰的時侯多少歐洲的女孩子都去做護士了,她們也從來沒做過,不照樣做的像模像樣的,戰爭結束以后大家都說她們為抗戰做出了巨大貢獻。”
我兩手一攤表示無可奈何。其實不只是衛二月,每一個人熱血上頭的時侯都是這副模樣。我想有人負責理想,也總得有人負責現實。于是便用一種十分理智的口氣問她:“如果,我是說如果,你落到了日本人的手里,那可怎么辦?”
衛二月不假思索地回答道:“那我就學古代的俠士,在領口里縫上毒藥,若是落到他們的手里,就服毒自盡。”她說得義憤填膺,就像以前在戲劇社里表演時一樣,因為過分外放,演技便顯得有些做作。但是她眼神里所投射出的堅毅的光芒卻告訴我,她并不只是說說而已,而是已經下定了決心!
在這段對話發生后的第二天,我和衛二月就報名參加了紅十字會的救護隊。到了這個時候,我才發現自己的糾結有多么可笑。因為,救護隊員并不是想當就能當的。前頭的隊伍蜿蜒曲折,后頭的隊伍一直排到馬路對面,要想從這萬千的報名者里脫穎而出,那也是一件十分艱巨的任務。
隊伍里既有像我們這樣穿著學生裝一臉稚氣未脫的學生,也有上了些年紀穿著旗袍的時髦女子。更有幾個穿著護士裝的女孩顯然是趁著醫院午休的時間過來應征,大家都是一臉期待和向往,仿佛她們要面對的不是可怕的戰爭和流血的場面,而是趕赴一場優雅的舞會一般。
就在這種熱血涌動的社會熱潮之中,時局就如同一匹脫韁的野馬,你正思索著該用怎樣的方式朝東走的時侯,它已經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態勢往西方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