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兩天，三天……

　　三天過去了，宋艷茹一直沒有給林狄雅答復。甚至她們偶爾相遇的時候，她仿佛也沒有看見林狄雅充滿希望的眼睛，輕輕地點點頭便擦肩而過。

　　林狄雅內心有如下雨天的洼地，漸漸地被時間帶來的不安填滿。

　　難不成宋經理忘了？還是她像我一樣在等她的領導的回復？但她總該告訴我一聲吧？莫非這就是所謂的官架子？

　　換做其他人，或許會在遇到宋艷茹時，大著膽子問一句了。然而林狄雅一見到領導就緊張，就不安，就打怵，所以她一次都沒有張過嘴，只是默默地忍受著猜測的煎熬。

　　生活不中不可能都是令人不安的壞消息，同樣存在給人希望的好消息。

　　據李凡昌所說，馬悅云聽到他帶給她的消息，激動異常，立刻委托獵頭為她尋找合適的人選。林狄雅本以為馬悅云很快就會告訴自己已經找到了替代王覃宇的人，只等她點頭就可以找個理由辭退王覃宇。結果呢，那幾天馬悅云遲遲沒有聯系她，這讓她繃著的神經多少舒緩了些。

　　林狄雅暗自慶幸真正高精尖的人才還是比較少的，若是找一個普通員工，估計這會兒馬悅云早就把她的電話打爆了。

　　還要一件事讓她感到輕松了些。顧曉明沒有一而再，再而三地給她打電話，也沒有堵在門口咣咣敲門。她原以為像他那種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不會輕易放棄，沒想到他這么快就知難而退了。

　　說句心里話，雖然她極度厭煩顧曉明，她還真不想在他再來糾纏她的時候打他一頓或者報警。她真打他一頓，他可能惡人先告狀，給她帶來不必要的麻煩。再說了，打人終歸是不對的，新時代的新青年更應該相信法律，相信警察。還有，如今打架的成本實在太高了——被打的人住進醫院，打人者賠錢不說，搞不好還要被拘留，蹲號子，那可真的麻煩了。

　　如果她選擇報警，顧曉明就不好過了。這種事情若傳到咪咪的耳中，那就不好解釋了——她和她的媽媽或許以為林狄雅在勾引顧曉明呢。

　　少了顧曉明這個討人厭的家伙，林狄雅晚上在家又可以舒舒服服地蜷在沙發里，或者看會兒令人放松愉悅的電視節目，或者拿著手機看會兒電子書。

　　總之，她的生活既有緊張不安的成分，又有輕松快樂的時光。這不正是大部分人的生活寫照嗎？

　　又過了三天——這中間夾著一個周末，林狄雅參加部門的例會。經過周末兩天艱苦的思想斗爭，她下定決心在周一的部門例會結束后問問宋艷茹，申請修改時間點的事情進展得怎么樣了。但是當她和林蔓菁一起走進會議室，卻發現宋艷茹的位子上坐著的人是老王。

　　老王笑瞇瞇地對她點了點頭，朦朧的目光中流露著隱晦的討好意味。林狄雅擠出微笑，也向他點了點頭。

　　換領導了？林狄雅疑惑地坐下來，有些茫然。

　　緊挨著她坐下的林蔓菁悄悄地碰了碰她的胳膊，用只有她們兩個可以聽見的聲音說：“瞧老王那副得意的模樣，好像他真的是咱們部門的經理似的。”

　　林狄雅瞅了一眼胳膊肘放在桌子上，十指交叉握成拳頭，頻頻對進來的人點頭的老王。他只是暫時替代宋經理？

　　“林總，您可能還不知道，每次宋經理出差，她都會指定老王代她主持工作。老王呢，就像現在這個樣子，看上去和藹可親，實際上笑里藏刀，趁此對那些平常和他不對付的人使絆子，找他們的茬兒。我就想不明白了，論學歷，論學識，論能力，媛姐和徐俊哪個不比他強，為什么宋經理總是讓他代替她，而不是媛姐或者徐俊？真是讓人摸不著頭腦。”

　　林蔓菁咕咕噥噥地打抱不平之際，老王手掌朝下，雙手上下起伏，示意大家安靜。竊竊私語聲消失了，他的臉上閃過一絲得意和滿足的神色。

　　“宋經理出差了，兩周。”說了這么幾個字他便停下來，視線在會議室中轉了一圈。或許是錯覺，林狄雅覺得他的目光在幾個方向多停留了一會兒。這時，老王的聲音再次回響在房間中。“臨走前，宋經理囑咐我替她主持工作。所以吶，在這兩周的時間里，我暫代部門經理。”

　　林狄雅聚精會神地聽著，沒有注意到偌大的會議室中只有她一個人在認真地聽老王說話，其他人的臉上皆或多或少的透露出不耐煩的表情。

　　老王渾然不知。

　　“我希望在接下來的兩周里，你們和我合作無間，同舟共濟，全力以赴，把咱們投資管理部經營得有聲有色，蒸蒸日上。等宋經理回來，我會為做出突出貢獻的人請功。”

　　不知誰第一個鼓起掌來，接著會議室中響起稀里嘩啦的掌聲。

　　老王不為所動，沒有受到任何影響，繼續侃侃而談。

　　“對于那些陰陽怪氣，不配合我工作的同事，我亦會如實向宋經理陳述你們的行為。當然了，我老王不是沒事兒找事兒的人，只要大家做好手上的工作，盡到自己的義務，我絕對不會找你們的麻煩。但是——”他故意拖長聲音，再次環顧房間里的人。“但是如果有人不安心工作，而是拉幫結派地亂嚼舌根，我可不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假裝沒看見。大家記住了嗎？”

　　“記住了。”

　　幾道高亢的聲音從不同的地方響起。林蔓菁趁機小聲嘀咕了一句：“狐假虎威，一派官僚作風！”

　　林狄雅聽見了林蔓菁不滿的牢騷，她自己只是點了點頭，既沒有表現出不滿，也沒流露出阿諛。

　　“好，該說的，我都說了，下面請各個小組長匯報上周的工作完成情況，本周的工作計劃。”老王煞有介事地打開嶄新的筆記本，從兜里摸出一支金色的派克筆，重重地在紙上寫下幾個字。“請王媛組長先說。”他抬起頭，坦然而從容地盯著王媛那張令人心醉的面孔，眼睛眨也不眨。

　　王媛按照老王的指示，翻開面前的筆記本，不緊不慢地匯報完工作。

　　“嗯，很好。王組長還是像以前一樣，工作效率高，每一項工作都做得井井有條，我們大家都要像王組長學習。好，下一位，徐俊組長。”

　　林狄雅看見徐俊的眉毛跳了跳，但他還是打開筆記本，匯報工作。不過他說話的速度快極了，反而給人一種磕磕巴巴的感覺，很多字都聽不清。

　　“嗯，很好。”老王點點頭，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下。“就是話說的有些快，不過這也符合徐俊組長一貫作風，雷厲風行嘛。只是我們大部分人的能力不像徐組長那么出眾，所以呢，下周徐組長再匯報工作的時候，把語速放慢些，再慢些，好老讓我們大家伙聽清楚。好了，咱們再聽聽各個項目經理的匯報。”

　　老王不動聲色地回擊了徐俊的有意行為，自始至終都沒有看徐俊一眼。

　　“小林總，”他笑瞇瞇地轉向林狄雅，“好像大家伙都是這么稱呼你的，我沒有叫錯吧？呵呵——，你向大家伙說一下你所負責的智能居家機器人這個這個項目進展如何了？”

　　林狄雅仿佛自帶磁鐵，而會議室中的人則是鋼鐵之類的金屬做成的，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匯聚到她的身上。林狄雅還從來沒有當著這么人的面介紹她所負責的項目，一時間，難以名狀的不自在和壓力有如烏云籠罩了她。

　　她陷入迷茫，不知所措之際，突然感動她的胳膊被人捅了一下。出于本能，她追尋這突如其來的觸碰，結果看到林蔓菁皺著眉頭盯著自己。瞬間，林狄雅明白過來。她慌忙扭過頭，看向早已打開的筆記本。空白的腦海被白紙上的黑字填充，漸漸有了色彩。

　　最初的兩三分鐘，林狄雅語無倫次，條理不清地講了一些項目的概況，一邊努力調整緊張的心情。度過那幾分鐘之后，她的思維清晰起來，舌頭能夠跟得上意識。不知不覺中，她的聲音越來越平穩，說出的字眼越來越清晰，怦怦亂跳的心臟也安靜下來。

　　當她說完，抬起頭，轉向老王，看到他好像被催眠了似的，嘴巴微微張開著，目光茫然。

　　啪——，啪——，啪啪——，啪啪啪——

　　會議室中再次響起掌聲，只不過不是七零八落的掌聲，而是密密麻麻有如滿天星斗的掌聲。林狄雅不經意間看到徐俊一邊鼓掌，一邊對自己微笑。

　　老王被黃鐘大呂的掌聲驚醒，發覺原本屬于他的焦點位子被林狄雅“搶”了過去，眼中閃過一絲誰都沒有注意到的怨恨。他干咳一聲，伸出雙手示意員工們安靜。幾經嘗試，會議室終于安靜下來。

　　“小林總講得很不錯，高屋建瓴，高瞻遠矚，連我這個資歷最老，工作經驗最豐富的老人都被深深地吸引住了，不愧是被宋經理寄予厚望的后起之秀。”他有意無意地瞥了一眼王媛，似乎在向她暗示什么。“今天的會議很成功，咱們先到這里，散會。”

　　職員們陸陸續續地起身離開，不少人在經過林狄雅的身邊時多看了她兩眼，更是有人悄悄地向她豎起大拇指。

　　林狄雅呢，她根本不記得自己說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