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吵得腦子暈暈沉沉的凌歡，在進門之后迫不及待地把白然和若曦關在了門外，并且出手打上了一層又一層隔音陣法，總算是得了些清凈。

　　陣法一成，凌歡才感覺這是自己應該呆的地方。理了理思路，鋪好紙張，提筆畫出了一張地圖，并且照著在秦庚上神那里聽到的消息和自己走了一圈的所見，對著地圖細細地思索著。

　　九天云海每一個成員都善戰，凌歡雖然是鳳凰出身，這一身的本事也是用天霜打出來的，一點不摻水，在龍神禁衛軍內參與過大大小小的戰事也不計其數，即便始終都當打手，也不至于連觸類旁通之能都沒有。而這，也正是當初她敢離開九天云海，入神人軍中歷練的根本。

　　正因如此，無論是凌歡、景華、辰羽這些見過血腥的年青一代，還是秦庚這些經歷過征戰的前輩都感覺魔族這一次的行為有些太過不同尋常，似乎有什么地方都不太對勁。

　　上古神后裔在與魔界的戰爭中，從來都是點到即止，在對方造成滅頂之災之前便主動后退一步，給魔族休養生息的機會，將適可而止四個字貫徹到極致。同樣，若是魔界大勝，也不會乘勝追擊，給神族留下希望的種子，令神界也有再一次蓬勃發展的未來。

　　自上古時期，這便是神魔兩方心照不宣的慣例，所有的上古神族后裔都遵循著先人傳下來的舊例，令神魔之力處于相對平衡的水準，絕不造成兩方力量的失衡。

　　然而神人一方如九重天，受限于凡間一世的閱歷，即便脫離了凡人的限制，也總是存在著對魔的偏見，總是秉承著與魔族不死不休的執念，決意消滅魔界，統御凡界、妖界與冥界，鬼界那群奇葩就任由其自生自滅。對于魔族能全殲而手下留情，在他們的眼中，這些空有修為和底蘊的上古神族后裔，就一個字，慫。

　　近千萬年的時間，神人要權，上古神后裔要平安，前者逐漸強勢，后者逐漸避世，然九重天仍受各方牽制，九天云海、風嘯林輪番掌控軍權，九重天一直都束手束腳的，直到鳳凰族上位，這個早就丟失了上古傳承的神族與九重天一丘之貉，總算是能給魔族致命一擊。

　　千年前，如果不是花雨鈴因為自身能力太弱被魔皇放棄流落在外，如果不是因為魔族的修煉與傳承格外特殊，這六界之內的平衡恐怕早就亂了套。

　　神界一方先破壞了規矩，魔界之民的性格比起神族更加偏激，以自己潛入魔宮所聽所見，花雨鈴更是一個喜怒無常、性格成謎的瘋子，除了她似乎有相當自己舅媽的狼子野心，凌歡發現自己根本看不透她一絲一毫。若是她真的打算拼上一切就為千年前的滅族之仇而進行報復，也完全不出乎任何人的意料。

　　既然是報復，自然是將對方追殺殆盡才算合情合理。前段時間的動亂，于花雨鈴而言應當是最好的動手時機，當初魔皇一脈差點被滅族的罪魁禍首幾近齊聚，情勢宛若一盤散沙，只要花雨鈴在那時派大軍壓境，就算是辰煌突然間擁有了秦庚上神一般的個人戰力也沒有逆風翻盤的可能。

　　從某種意義上說，這個局面是白然、景華和她三個人有意為之，是碧海蒼靈、九天云海、青丘三方共同默許的，有意為花雨鈴提供一個絕佳的時機，既是對神魔戰爭舊習的遵循，同時也是對花雨鈴她個人的謝禮。

　　感謝她告訴了他們兩家一個真相，一個足以令鳳凰族身敗名裂、與九重天徹底反目的殘酷事實。

　　然而花雨鈴就像是眼瞎一般沒有發現這個時機，任由辰煌、辰羽一頭灰，混亂被平息，直到秦庚上神徹底接管之后，一切安定下來了，這才派出人手開始挑釁。

　　秦庚戰神之名，在神界之中可能被年輕一輩忘卻，但這個名號卻是魔界揮之不去的噩夢。這個在魔界之中如雷貫耳幾十萬年的名字，花雨鈴再無知也不可能沒聽說過，非要等到他將一切防務都布置好之后才動手，拿魔界士兵的命往上填一場無比艱難的慘敗，明擺著就是送死。

　　花雨鈴此人，瘋是瘋，卻也不傻，為什么會做出如此愚蠢之舉。一個肩負著一族一界重任之人，絕不會以斷送全族之運來滿足自己的瘋狂，她到底想做什么。為什么要把魔族往死路里推。

　　妄圖當自己舅媽，這么鬧可不行！

　　思慮未果，凌歡暫時放棄了這個奇怪的問題，將全部心神投入秦庚上神的布防安排之上，細細思量。

　　通靈白虎一族神均將帥，領兵作戰整個神界難尋其右，行軍布陣與九天云海截然不同，一舉一動皆有可探究之道。

　　從前入軍中只為多些磨煉的機會，為飛升上神多積攢些底蘊。如今秦庚上神至此，更是通靈白虎一族中善用兵法之翹楚，可學者甚多，不學白不學。

　　待日后上古恩怨情仇了，此間遺恨化云煙之后，至少還能回去幫一幫父親，幫一幫景華。

　　待到卯日星君與夜辰星君換班之際，凌歡總算是結束了加碼的學習，準備尋覓些食物休息片刻，再練習自己的冰雪術法和神力，解除掉隔音法陣，卻聽見門外傳來了是隱隱的嘆氣聲。

　　凌歡不存在好奇心，只是感覺外面的聲音很是熟悉，腦海中突然閃現出一張年輕的面容，快步走到門邊打開了門，看見了一個居然稍顯單薄的背影。

　　“景華？你在這多久了?！?p>　　他坐在不遠處的石階上，在開門之后就轉過頭來看著凌歡，眼底深處的疲憊沒來得及掩藏，還有眼中一直存在、自己卻從未看懂的關心，毫無保留的沖擊著凌歡突如其來的各種情緒。

　　也不知從何而來的沖動，凌歡一把將還在愣神的景華拽了起來，隨手施了去塵術和火焰術，總算讓他有了本身應該有的模樣。

　　景華始終沒有回答凌歡的問題，只是直直的盯著凌歡，仿佛是要透過她清冷的褐瞳看到她永遠不會被人猜透的魂魄。

　　景華在門口徘徊了幾個時辰，滿腦子思量，見到了人卻一下子滿腦子空白，張了張口，居然一下子沒能發出聲音來，清了清嗓子這才用嘶啞的聲音說道：“之前藥王說你魂魄受損，都好了嗎?！?p>　　凌歡用腦過度一整天，一時間思路也甚是清奇：“神魔邊境一向偏寒，大晚上的穿這么少在外面，有龍鱗也扛不住?！?p>　　景華：“一路奔波，有沒有累著，我帶了些吃食，先用一點吧?！?p>　　凌歡突然意識到，他們兩個的思路完全不一致，目前最合適的還是保持沉默，等景華冷靜下來再說。

　　幾個呼吸的時間過后，景華的眼神變成了一般狀態，行動也不再因為寒冷而顯得僵硬，恢復一貫的高貴從容，凌歡這才開口。

　　“我沒事，你如何?！?p>　　一樣的言簡意賅，冷冰冰的語氣，沒有一個多余的字，仿佛剛剛主動關心景華的那個凌歡是幻影。

　　景華搖了搖頭?！皼]事，九天云海來信，父親也沒事，放心就好。”

　　凌歡點了點頭，然后就真的徹底陷入了冷寂的沉默當中。

　　景華一貫知道凌歡的性格，知曉她無礙，也就準備離開了。斂去眼中的所有情緒，起身開門，耳中聽到什么聲音，下意識的抬手接住飛來的東西，看清楚之后愣住了。

　　一個充滿了藥香味的小瓶子，人畜無害地躺在自己的手中，觸手冰涼，就像是原主人若隱若現散發的寒氣一樣，冷冷的，卻一點要傷人的感覺都沒有。

　　“藥王給的，有傷別扛著。”

　　景華沒有回頭，耳中只充斥著凌歡波瀾不驚的話語，第一次不太想壓抑心底日復一日變強的悸動。

　　深深幾下呼吸，終于能夠控制住自己的聲音，以一種連自己都沒聽過的語調說出了一萬年前開始就不曾對凌歡說過的兩個字。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