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走到街上,伙計牽來了馬,許清濁道:“你去哪?”毒靈子笑道:“自然是養傷了。”許清濁忙道:“那、那么等你傷好了,有什么事吩咐我做,使人來知會我就成。馬、馬我也送你了。”
毒靈子笑道:“你想走?”許清濁臉色一變,道:“我、我......”毒靈子笑道:“別妄想了,本姑娘傷好之前,你都得跟在我身邊,細心伺候。”
許清濁怒道:“這你可沒說過!”毒靈子笑道:“這還用我說么?若放你回去,難道要我再派人去花苑找你?”許清濁原也只是含著一絲僥幸,聞言黯然道:“我得隨你去多久?”
毒靈子笑道:“那得看本姑娘的傷幾時能好了!此事須得你我二人聯手,若我身子不便,就無法辦成,所以你要是不盡心盡力伺候我,我身子好不起來,一拖再拖,吃虧的總是你。”
許清濁默然半晌,問道:“什么事須你我二人聯手?”毒靈子道:“等本姑娘傷好了才告訴你。”許清濁無可奈何,道:“那讓我尋人帶個口信回莊子,告訴桃舞她們我一時不......”
還沒說完,毒靈子已厲聲打斷:“做夢!要讓花苑三婢知你我下落,本姑娘是養傷還是逃命?”冷笑三聲,又道:“你還是孩子么?離家幾日,用得著報給家中知曉?”
許清濁垂頭喪氣,道:“我依你就是。”毒靈子笑道:“這就對啦!漢陽不宜久留,你去雇輛馬車來,送我出城。”許清濁道:“知道了。”扶著她走到街口,道:“你扶著馬背少歇,我去雇車。”
毒靈子冷笑道:“你要敢跑,你許少俠男扮女裝之事,明日起便會滿城風雨。”許清濁惱道:“你當我什么人?我既答應了你,一定守信到底。只有你們邪道中人,才狡詐百變,出爾反爾!”
毒靈子給他推靠在馬身上,腰間一痛,怒道:“你干什么?誰說邪道中人就出爾反爾了?”許清濁不搭理她,獨自走遠。毒靈子心里有氣,等了頓飯工夫,才見他引著一駕馬車回來,斥道:“慢死了!”
許清濁道:“我請的是本地最好的馬車和車夫,當然得花一番工夫。”他曾多次陪菊清出行,菊清體弱力輕,常須雇用車馬轎子,是以他對這些事務十分熟悉。
毒靈子瞧這馬車寬敞華麗,拉車的馬兒健壯,心下也有些喜歡,怒意稍平,冷哼道:“行了,扶我進去。”許清濁扶著她坐進車里,毒靈子揮手道:“讓這車夫回去罷,你來駕車。”
許清濁道:“你!”毒靈子冷笑道:“咱們有事在身,豈容外人摻和?你當你是精貴大少爺,扮不得車夫?駕不得馬車?”許清濁無法辯駁,忍氣吞聲,唯有花錢找車夫買下車馬。
他給石怪的馬也套上韁索,翻身坐到車前,一揮馬鞭,朝城外行去。出了城,問道:“往哪兒走?”毒靈子掀起簾子,道:“東北向。”許清濁道:“東北的哪兒?”毒靈子道:“順我的指示走就是。”
許清濁駕車北行,約莫兩個時辰,毒靈子探頭道:“停車。”許清濁一拉韁繩,吁喊馬停,然而技藝未熟,馬兒轉彎奔跑,就是不停,顛得車身連連起伏,就聽毒靈子罵道:“干什么?你作死呢?”
許清濁叫道:“你等下,就好了!”擱了馬鞭,飛身跨到馬背,狠抖韁繩,這才將兩馬停下。正覺有些丟臉,毒靈子獨自鉆出車子,向車后走去。
許清濁回頭道:“你干嘛?”毒靈子臉上一紅,怒道:“無恥!下流!不許瞧過來!”許清濁一愣,方知她是下車方便,滿臉通紅,問道:“你一個人不打緊么?”
毒靈子怒道:“你再廢話,我割了你的舌頭!”許清濁不敢多言,低著頭等待,過了許久,聽見了腳步聲近,毒靈子的呼吸甚是粗重,不過想起她的話,仍是一動不動。
毒靈子怒道:“你、你,你還不來扶我!”許清濁奇道:“不是你叫我別管你的么?”毒靈子道:“我、我都......那個完了,還怕什么!真是榆木腦袋!”
許清濁下了車,見她緊捂右腰,弓著身子,在離馬車幾十步外艱難地挪步,忙奔過去扶住了她。重新上路,行到黃昏,還沒天黑,毒靈子讓他往有人煙的地方馳去,說是寧可不趕路,也絕不露宿野外。
當晚,兩人尋到一個小村子,沒有旅店,唯有在村民家中借宿。許清濁本想這少女心狠手辣,恐怕主人家招待稍有不周,她就有加害之意。不料毒靈子在人前謙遜有禮,主人家那對農家夫婦直對她贊不絕口。
許清濁暗呼奇怪,卻聽毒靈子道:“他是我家的下人,不用準備床鋪,讓他打地鋪睡棚子里都行。”忙要駁斥她,毒靈子一個眼色使來,登時不敢還嘴,捧著席子草墊乖乖去了外面,眼睜睜瞧著她悠然踏進內屋。
次日告辭再行,駛出數里,毒靈子惱道:“真是個窮鬼的家!又臟又破,害得我一宿沒睡好!以后你只準尋旅店客棧,不然,本姑娘還不如睡車里!”許清濁只覺她不可理喻,并不接茬。
其后行了近十日,但凡歇息,住的都是客店上房,但凡吃飯,菜肴都是滿桌。許清濁帶的銀子早已花去過半,但與她作伴許久,沒有起初被威脅時那樣害怕了。有時路途無聊,和她吵一兩句嘴,也乃稀松平常之事。
許清濁按著毒靈子的指向駕車,入了河南境內,越行越覺道路熟悉,這一日突然驚醒,回頭問道:“你、你這是往開州去?對不對?”毒靈子正在車內運功,聞言睜目道:“你瞧出來了?不錯,我要去的就是開州。”
許清濁臉上一紅,道:“去開州做什么?那里可是咱倆認識的地方,難道......”毒靈子罵道:“你少臭美了!上次遇見你,還有西海宗的番僧,只不過都是碰巧,本姑娘當日在開州城附近,調查一件要緊的事。”
許清濁奇道:“什么要緊的事?你已經查出來了?”毒靈子點頭道:“這個自然。”許清濁聽她不提具體內容,也就不問,默默駕車。沒一日,兩人抵達開州,依舊尋了當年的“名朔酒樓”打尖住店。
兩人這次重返舊地,都長成了少年少女,掌柜伙計雖未變動,卻早已認不出他們。毒靈子叫了一桌子菜,與許清濁用罷,要了兩間上房。她喚許清濁進了房間,笑道:“這些日子你服服帖帖的,本姑娘很是滿意。”
許清濁哼了一聲,一言不發。毒靈子笑道:“怎么啦?才過多久,你就想家了?”許清濁道:“我沒想!我只盼你有什么讓我去做的,能夠早些吩咐。省得跟在你身邊,成日無所事事,虛度光陰。”
毒靈子嘻嘻一笑,道:“跟在本姑娘身邊,不樂意么?”許清濁臉上一紅,嘟囔道:“樂意才怪了!”毒靈子微笑不語,閉上了雙目,雙掌合在小腹,氣息在體內走了一遍。
她睜開眼睛,頷首道:“我的傷也快痊愈了,那么這件事還趕得上,很好!很好!”許清濁問道:“什么事?你老是閉口不說,現在傷好了,可以告訴我了吧?”
毒靈子道:“也沒什么,不過讓你幫我對付幾個人。”許清濁一怔,忙道:“咱們說好了的,有違正道的事一律不做!我絕不幫你謀害好人!”毒靈子惱道:“誰說他們是好人了?”
許清濁道:“你是壞人,要對付的自然是好人了。”毒靈子道:“歪理邪說!就不許好人斗好人,壞人斗壞人了?”許清濁撓了撓腦門,點頭道:“壞人斗壞人,倒也是常有的。”
毒靈子罵道:“混蛋!聽你的意思,好人肯定不會與好人爭斗了?你忘了你爹怎么死的?你爹是壞人?‘錦繡四劍’是壞人?”許清濁不忿道:“他們是受了壞人挑撥,才打起來的。”
毒靈子待要再罵,忽地心中一動,問道:“你知是誰挑撥‘錦繡四劍’,去尋槍王的麻煩么?”許清濁搖了搖頭,半晌道:“現下還不清楚,但我三位師叔公定要查個水落石出。咦,你問這個干嘛?”
毒靈子道:“沒什么......咱們言歸正傳,我要你去對付的,與武林中人無關,他們不是漢人。”許清濁問道:“不是漢人,那是誰?”毒靈子道:“是苗疆的幾個使毒能手。”
許清濁道:“原來如此。你說說,怎生對付他們?”毒靈子一愣,奇道:“這么干脆就答應了?”許清濁道:“使毒的都是大惡人,對付他們自然無妨。”
毒靈子大怒,一掌揮去,許清濁舉臂格住,嘻嘻笑道:“怎么?我說錯了?”毒靈子怒道:“你拐著彎罵我是不是?”放下手掌,正色道:“既然答允我了,那就得做好!這伙人十分厲害,萬萬小瞧不得!”
許清濁問道:“他們會武功么?”毒靈子道:“我不清楚,即便會武功,也多半是苗人的祖傳功夫,肯定不及中原武學博大精深。不過武功是小事,他們的毒術十分了得!一不留神,沾到他們的五寶之毒,只怕保命頗難。”
許清濁甚是好奇,問道:“什么是五寶?”毒靈子解釋道:“漢苗兩族,使毒的原旨不同。漢人喜從花草木葉中煉毒,而苗人馴養天生帶毒的鳥獸蟲魚,指揮它們下毒,或從它們體內提煉毒液,煉制毒藥。”
她瞧許清濁連連點頭,哼了一聲,續道:“苗族最常見的毒物自然是蠱蟲,不過歷來毒效最強的是另外五種活物,稱為五寶,乃是蛇、蜘蛛、蜈蚣、蟾蜍和蝎子。使毒的行家,都以養這五寶為主。”
許清濁忽地想起自己修煉“藏花訣”時,花如何驅趕毒蛇來逼他練功,暗道:“師父好像也懂一點養蛇的道理。”遲疑一會兒,不愿提及,改口問道:“你的毒鳥兒也比不過這五寶么?”
毒靈子面露得意之色,笑道:“我的隼兒是天地至寶,天下獨此一只,五寶豈能與之相比?”許清濁又問:“啊,你說漢人使毒用花草木葉,苗人使毒用鳥獸蟲魚,你與那毒隼作伴,難不成你也是苗人?”
毒靈子道:“我師父是苗人,我不是。”許清濁思索片刻,道:“如此說來,你要對付那些苗人,是因為你師門的緣故了?”毒靈子斜覷了他一眼,點頭道:“倒也不笨,實話實說,我師父曾經就是他們中的一位。”
許清濁哦了一聲,毒靈子續道:“苗疆蠱師之中,有五位領袖,分別掌管蛇、蛛、蜈、蟾、蝎五寶,我師父以前是主掌蝎子的圣使,后來與其他四人理念不和,出走故里,到了中原自立門戶。”
許清濁道:“你想要對付的,就是其他四人,四位圣使?”毒靈子先是點頭,又是搖頭,道:“不錯,不過不是四位,是五位。他們不承認家師自立,又選出了新的掌蝎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