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論修為境界,四境的任真,絕非一家圣人的對手,甚至構不成一絲威脅。
但是,兩人相距萬里之遙,無論董仲舒的實力有多強,都鞭長莫及,無法通過本命物施展出來。
因而,天眼對天人爐,這場對決比拼的,只是純粹天命,與其他無關。
更強的一方,很可能會成為未來天下的主宰。
終南書院。
湮沒所有事物的漫天白光里,一道爆炸聲響起,震耳欲聾,同時,整座山峰隨之劇烈顫抖。
在金色神光的強大氣勢面前,屹立千年的巨大洪爐,最終還是敗下陣來,轟然倒塌,碎成一地。曾經(jīng)不可撼動的儒家根基,在這一刻徹底動搖。
這副畫面,并未被場間眾多儒生目睹,不是因為大家都閉著眼,而是他們早已抵擋不住可怕威勢的沖擊,紛紛暈厥倒地,不省人事。
也就在此時,天南海北,所有五境以上的儒修都莫名顫栗,緊接著,一道白汽從體內(nèi)飄然散出,讓他們?nèi)玑屩刎摚瑴喩碚f不出的輕松。
本命猶在,他們都意識不到,一直深藏體內(nèi)的那道桎梏,悄然隨風消散。從這一刻起,他們真的自由了。
這份功勞,按理說應該算在任真頭上。
可惜世人難察真相,當滔天風暴席卷北唐時,他們不僅不心存感激,反而會恩將仇報,遵從儒圣意志,對真正的功臣到處追殺。
現(xiàn)在,天人爐毀,董仲舒怒,任真的當務之急就是逃。
好在天命強強碰撞時,波及在場所有人,這讓他省去很多麻煩,在顏淵的護衛(wèi)下,火速奔向山下。
對顏淵而言,形勢一片大好。對任真來說,卻是最兇險的情形。
顏淵神清氣爽,多年郁氣一吐而盡,顧盼間神采飛揚,“真不敢想象,你會有如此強盛的氣運。破而后立,重修武道,竟是一場天大的機緣。”
任真沒有他這樣的好心情,踏空步伐加快,問道:“本命被毀,夫子的修為勢必大跌,被你甩在身后。你打算何時晉升八境,一鳴驚世?”
他隨口說著,露出漫不經(jīng)心的表情,神經(jīng)卻高度緊繃,對這個問題極為關切。顏淵的打算,將會決定未來的天下大勢。
當初在驪江上,顏淵也曾說過,他的眼里只有天下大勢。那么,他將如何抉擇?
“當了這么多年的師徒,我很清楚他是何等人物,在確定他的真實狀況前,我不會急躁冒進。畢竟,我若想破境晉升,也需要付出一些代價。”
顏淵微笑說著,臉上看不出絲毫志得意滿的輕浮,沉穩(wěn)有度,一如既往。
任真心頭暗凜,明白他所說的代價,指的是什么。
誓不過三,這是天下皆知的典故。當年為了麻痹董仲舒,顏淵曾立下道心誓,誓不破開第三境,否則道心就會蒙塵,承受不小的侵蝕。
正因如此,董仲舒才敢對顏淵放松警惕,任由天才首徒在自己的麾下崛起,漸漸成為風云強者。只是他沒想到,有朝一日,他自己先會承受更沉重的打擊。
顏淵性情隱忍,這么多年都熬過來了,越是到這種關鍵時刻,他越不敢大意。他更年輕,沒理由沉不住氣。
任真凝望山間的縹緲云霧,說道:“一山不容二虎,一家不容二圣。你要想取而代之,執(zhí)掌儒家,現(xiàn)在正是最好的機會。否則,等他休養(yǎng)過來,實力恢復,你的麻煩將會更大!”
他很想看到顏淵出手,師徒二人火拼一場。如果儒家出現(xiàn)內(nèi)斗分裂,一家獨大、立教神化的格局就不會出現(xiàn),北唐朝野也將不是鐵板一塊。
彼消此長,這些對他最有利。
顏淵搖頭,淡淡說道:“短時間內(nèi),他都無法痊愈,更不敢出現(xiàn)在我面前。更何況,現(xiàn)在儒家的形勢正佳,不能因為我個人的得失,而斷送大好前程。”
任真默然不語。
董仲舒的奸猾,他是知道的。前不久,在西陵受傷后,董仲舒潛居不出,連七境的趙千秋都不敢見,更別說風云第十的神秘顏淵。想要贏他,依然不是易事。
而顏淵的選擇,明顯不是任真想要的。
“那你想怎么辦?”
顏淵沉默一會兒,說道:“這次冒險出手,本就是迫于他快要破境,不得已而為之。現(xiàn)在他被打落下來,我已經(jīng)占據(jù)上風。年輕就是優(yōu)勢,我沒必要急躁,只需耐心等待良機就行。”
果然,他還是堅守一貫風格,想慢慢拖垮老邁的董仲舒。
說話功夫,兩人已降落山下。
顏淵笑瞇瞇地道:“他不敢來找我,但一定會去找你算賬。所以,在下次聯(lián)手的時機到來前,你可千萬要保重,別被他盯上才行。”
任真點頭。
顏淵注視著他的平靜神色,好奇問道:“能不能告訴我,你究竟想躲到哪里?”
任真答道:“那你先告訴我,那滴水出自何處?”
顏淵笑而不語。
話不投機半句多,既然兩人的交易完成,就又到了一拍兩散的時候。
任真轉(zhuǎn)身離去。
顏淵的選擇,早在他計算之內(nèi)。他無須臨陣變招,只需按部就班,將這步棋走下去。
接下來的數(shù)日里,天人爐一事震驚朝野,掀起軒然大波。
世俗雖不知天人爐的真相,但它畢竟是儒家天人感應的根基,被劍圣公然摧毀,無異于斬斷了儒家感應知命的源頭,怎能不讓人瞠目結舌。
其后,儒圣在某家書院露面,親自向全天下發(fā)出一道文誅令,號令天下文人緝捕誅殺顧劍棠,可謂聲勢浩大。
然而,對于另一個當事人顏淵,董仲舒卻秘而不宣,恍如未知。他知道,自己現(xiàn)在重傷墮境,已非顏淵的對手。出于儒家大局考慮,他更不能跟自己的首徒撕破臉皮。
這個啞巴虧,他必須得吃。所以,他全部的怒火,都落在了任真的頭上。他恨不得將任真立即找出來,當眾碎尸萬段,方解心頭大恨。
可惜,他找不到。
任真一路西行,為了隱藏行跡,先后換過三十六次裝扮,變過七十二次面容。
孤身赴北以后,他先是以劍圣的身份,重回云遙宗,其后又以蔡酒詩的面容,混進西陵書院,意外地成為儒圣門徒。
現(xiàn)在,他決定動用第三張面孔。
劍圣座下大弟子任真,首次在世人面前現(xiàn)身時,便要會一會大名鼎鼎的秋暝劍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