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罐里的水“咕嘟嘟”冒了泡，程野用兩根木棍架著將陶罐放在茅屋外晾著，自己又進了屋。

　　小姑娘依然躺在那里，有微微的鼾聲，程野叫了兩聲，沒有回應。女娃光著腳，佝僂著身子，像條蝦米，即便是睡著了，眼皮還在不停的跳動，一定是做噩夢了。

　　程野靠過去，蹲在面前，他伸手將小姑娘頭上的雜草輕輕拔掉，同時將蓋住臉的發(fā)梢全都撩起來，平鋪在腦袋后面。

　　小姑娘臉上有大半的污泥，加上白中帶紅的皰疹，程野很是感嘆，這本應該是一個女孩兒最美的年紀，卻成了她最糟糕的記憶。

　　她的臉色有些泛紅，出了許多熱汗，與那些泥漬混在一起，面上泥濘一片。程野找了件破衣服，撕了塊兒布下來，出外面就著陶罐里的熱水打濕、洗凈，然后一點點的為小姑娘面上擦洗干凈。

　　他的動作很輕柔，很慢，也很細致，就像是一個工藝精湛的手藝大師，力求每一步都盡善盡美。拭面是為了防止細菌感染，減少并發(fā)癥的可能性，當然，這一切都要萬分小心，水痘一旦被戳破，還會引起二次感染，以及留下不可修復的坑疤，對于一個女孩兒，留疤可能是一生的遺憾。

　　臉上收拾妥當，程野又簡單清洗了小姑娘的頭發(fā)，那時女性都有長發(fā)盤腰的習俗，不同的發(fā)髻再配上不同的發(fā)飾，就成了那個世界女人的美。小姑娘有些不同，她的頭發(fā)不知什么原因被人割斷了，留下狗啃過的參差不齊。

　　程野做的很認真，此時的樣子仿佛就是一名經(jīng)驗老道的護士長附體，沒有一絲不耐煩，更沒有半句怨言，清潔頭發(fā)時要格外小心，因為水痘也會滋生在頭皮間，一不小心很容易弄破。

　　不知何時，女孩兒醒了，她目無表情的看著程野，臉上看不出喜憂，不過醒來的一剎那，她很明顯的掙扎了一下，待看清眼前人的面貌時，才安心下來。

　　“丫頭，喝些水吧，多喝水對身體好?！?p>　　小姑娘聽話的點點頭，程野拿了洗好的碗倒了些水，扶著她喝了滿滿一碗。

　　“感覺怎么樣，好些了嗎？”

　　程野摸著她額頭還是很燙，小姑娘卻點點頭，她的眼神比之前清澈了許多，只是眉宇間依然透著說不出的凄涼。

　　到底是怎樣的經(jīng)歷造就了女孩兒的現(xiàn)在的心境，程野不得而知，但一定不是美好的回憶。

　　“接下來我要幫你擦洗身上的污漬，這對你的治療非常重要。”

　　這句話程野有些說不出口，但還是一本正經(jīng)的說了，因為這件事很重要。

　　發(fā)水痘期間，一定要保持身體的干爽，這樣可以有效的避免細菌感染，減少并發(fā)癥的出現(xiàn)。由于出痘與發(fā)燒時都會導致皮膚發(fā)炎發(fā)熱，很容易出汗，所以患者宜靜不宜動，經(jīng)常換洗衣物，條件允許，可以用溫水洗浴。

　　另一方面，溫水擦拭身體可以達到散熱降溫的效果。一般來說，水痘引起發(fā)燒時最好采用物理降溫，比如冰枕、酒精擦拭之類的，嚴重時可以在醫(yī)生的建議下使用藥物降溫，但盡量不要使用阿司匹林，尤其是兒童，這是因為這樣會增加并發(fā)癥的發(fā)作，以及引起一種副作用——瑞氏綜合征，現(xiàn)代醫(yī)學統(tǒng)計，這種現(xiàn)象在兒童身上發(fā)生率很高。

　　程野瞧著小姑娘也就二八年華，雖然自己比她也大不了幾歲，可是作為穿越者現(xiàn)代知識的儲備相信這個世界絕大多數(shù)人都及不上，細節(jié)決定成敗，對待病患同樣如此。

　　程野用溫水浸濕手中的麻布，擰成半干，從手臂開始，一點點拭擦，指間、手腕、關(guān)節(jié)，乃至腋下都要反復清潔，盡管四肢上生成的水痘相對較少，但依舊馬虎不得，水溫要適宜，過冷或過熱都會刺激皮膚。

　　小姑娘穿了一件麻質(zhì)短褐，破破爛爛的滿是補丁，程野幫她脫去短褐的時候她并沒有多大的情緒，只是閉著眼，任由程野施為。

　　但是很明顯，小姑娘的身子在顫抖，尤其是當程野手中的麻布碰到她的肌膚的時候，她不由自主的將身子彎曲起來，或許這樣能讓她覺得更安全。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背桃拜p聲道，他想了想，臉上露出頑皮的笑。

　　“從前，有一個商人娶了一個漂亮婦人，在一個冬天，婦人正為她的女兒做針線活兒，她抬頭向窗外望去，看到窗外漂飛的雪花，一不留神，針刺進了她的手指，紅紅的鮮血流了出來，有幾滴血滴落在飄進窗子的雪花上。她若有所思地凝視著白雪上的鮮紅血滴，說道：‘但愿我的小女兒的皮膚像這潔白的雪和鮮紅的血一樣那么艷麗，那么驕嫩，頭發(fā)像這窗子的烏木一般又黑又亮！‘她的小女兒漸漸長大了……”

　　程野一邊絮絮叨叨的講著故事，一邊細心的幫小姑娘擦洗四肢，他已經(jīng)換了幾次水，小姑娘身上只有一件暗紅色的抱腹——一種類似肚兜的內(nèi)衣，她靜靜地躺著，仿佛睡著了一樣。

　　翻過身子，背上的皰疹就多了起來，一顆接著一顆，密密麻麻，更令人觸目驚心的是，一條手臂長短的疤痕斜臥在脊骨之間，伴隨著兩旁大小不一的傷疤，看起來就像一個猙獰可怖的笑臉。

　　這些疤痕是如何留下的程野不得而知，也沒有問，他只是嘆了口氣，繼續(xù)講著故事，做著自己該做的事。

　　少頃，程野再次擺干凈抹布，然后將麻布交到小姑娘手上。

　　“胸腹這些地方你自己來，小心一些，一定不要將皰疹蹭破，不急，慢慢來，好了叫我?！?p>　　說著程野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此時的程野才覺得有些臉紅，對于一名合格的醫(yī)生而言，剛才的事情再正常不過，可是對于一個血氣方剛的少年，多少還是有些男女授受不親之外的情意。

　　不一會兒，屋內(nèi)傳出一陣輕微的咳嗽聲，程野進去的時候小姑娘已經(jīng)穿好衣物，他接過麻布，洗干凈，掛在屋內(nèi)一根木棍上，又給小姑娘倒了一碗水，放在邊上。

　　小姑娘睜著眼睛看著他，忽然道：“剛才你講得是什么故事？”

　　程野笑道：“那是我家鄉(xiāng)的故事‘富家小姐與七個侏儒’，還有很多，想聽的話下次再講給你，現(xiàn)在該休息了，記得多喝水，吃飯時我再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