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底,秋闈發榜之后,只有伯雍中了武舉人,世瑛和知仁叔侄二人落榜。衣家多少有點落寞,衣傳廣悄悄跟劉太太說,衣家怎么出了這么多不肖子孫,一代不如一代呢。
劉太太心里也著急,還是安慰衣傳廣說,孫子輩里,聚仁最愛學習,聚仁的娘也教子有方,要是聚仁在,可能就中了,現在不知道這孩子在藥苑怎么樣,有沒去趕考。
衣傳廣聽劉太太這么一講,說,也是,讓世琦留意下聚仁的消息。
劉太太又說,你看出來沒,葉秀敏是頂好的人,知書識禮,當初我是冤枉她了,沒讓她管家,真是對不住這孩子。世珍家的,精明是精明,過了點兒;俏俏呢,自己家日子都過不好,孩子也不管;四奶奶,自負地很,一心讓世瑛做官。
衣傳廣盤腿坐在炕上,幽幽笑著:“我的太太,你挨個總結四個兒媳婦干嘛呀。”
“當然要總結,以后孫子們找兒媳婦,可得吸取教訓,這女人哪,對一個家,對后代來講,太重要了。你說大奶奶跟俏俏比,那不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往小了說,關系一時,影響當輩子,往大了說,關系一個家族,影響幾輩子。”劉太太還說上勁兒了。
“孫子考不上舉人,你就怨兒媳婦。這世瑛考不上舉人,你咋沒總結一下你自己呢?人,都覺得自己好,眼睛光盯著自己身上,通病,哈哈!”衣傳廣開玩笑。
“世瑛,他就沒想著要當官兒,這孩子,一心想著經商呢,他要想考,一準兒考上。”劉太太說。
“嘿,照你這么說,世瑛是故意考不上?”衣傳廣問。
“那是,我自己的孩子,我怎會不知。四個孩子里,就世瑜沒管好,是我的錯,慣壞了,其他三個,都好著呢。世珍家的,精明是精明,心胸窄了點兒,啥時候格局大了,知仁也就好了。世瑛啊,有個太好勝的媳婦,我就總擔心,世瑛以后要分出去單干。”劉太太說。
“哪天我找知仁說道說道,這孩子還可以深造。”衣傳廣說。
這一年湖山省風調雨順,糧食大豐收,到了冬天,到街上挑著賣糧的鄉下人,把糧食賣得特別便宜。
世琦注意到糧價便宜,他找來世珍和世瑜商量,立身回直隸省賞雪去了沒有回來。
世琦抽著金鍋金桿金嘴的旱煙袋,說,我看今年糧食格外便宜,每倉石合銀一兩二錢五,到漢南這么多年了,從沒這么便宜過,往年便宜時也要一兩三錢,要不我們今年干脆多買點。
世珍說,是的,可以多買點。
世瑜摸著左手的白玉駿馬圖扳指,問,今年買多少糧食。
世琦說,現在咱家糧庫里,還能放多少糧?
世珍倒背雙手,心里算了一下,說,還能放五千石。
世琦搖頭說,太少了。
世瑜說,那怎么辦,難不成再買處宅子當庫房?
世琦說,那倒不必,還得多派人值守,且興師動眾,叫人知道不好。
世珍問,你打算買多少糧。
世琦說,打算買十萬石。
世珍一聽就驚了,說,不能這么干,太冒險,糧食買多了,一下子釀不成酒,要發霉,加上鼠食蟲咬,都會有損失,萬一糧價來年更低,我們加上儲存成本,反而更得不償失。
世琦說,我覺得這糧價已經夠低了,明年不會再低。
世珍兩手摸著辮稍說,這可說不準,不可太冒險,要多買點糧我不反對,但我不贊成一下子買這么多,槽坊的余款,年底還要發伙計們的年俸,節下的禮品還要買,明年槽坊里還要修繕曲坊磨坊,要買藥材,沒準我們以后還要新開槽坊分店,這都需要錢。
“我算了,十萬石糧,也就十二萬五千兩銀子,只需槽坊余款的五分之一,留下五分之四,做那些事情,足夠了。要我說,要買糧就多買點,回來馬上讓伙計們馬不停蹄多釀酒,那幾個酒池子,都不要閑著,全部釀酒。”世琦說。
“大哥,那酒池子,本就沒有閑著,你知道的。我反對,你這樣大手筆,糧食買多了,就是糟蹋錢。”世珍著急。
“立身不在,來不及給他送信了,就這么定了,世珍,聽我的。趁著糧價平穩,你安排伙計先在每家院子里,挖個大地窖,用于放糧。不放糧時,萬一有兵荒馬亂,可以到地窖藏身。”世琦不想再多浪費時間。
世珍說不動世琦,心里著急,趕緊去找父親衣傳廣,將事情前前后后說了一遍,想讓父親趕緊勸世琦,不可過于武斷,他最后跟父親說:“您說這是不是賭一把的意思。”
衣傳廣想了想,說,若是來年糧價跌了,最低能跌多少?
世珍想了想說,這可不知道,估計也就每倉石計銀一兩二錢吧。
那你算算能虧多少錢。
世珍心里一合計,是五千兩銀子,加上其他浮虧,估計有六千兩頂多了。
衣傳廣說,你們兄弟二人,性格不同,你穩重,世琦浪漫,估計立身在,也會同意世琦的想法,就讓世琦這樣做吧,要是虧了,也就六千兩銀子到頂了,要是糧價上漲了,買糧也難,酒課又高,這樣多存點糧食,咱還省得求人。
買糧的事情就這么定了,世瑛聽說要買糧,來了勁兒,帶著伙計們去找往年的老糧商糧農,一來讓他們幫忙準備上好的糧食,二來統計一下,哪些可以自己運來,哪些需要聚福堂去拉糧。
世珍安排人趕緊到各院挖地窖,伙計們忙忙碌碌。
因是在各院挖地窖,外人并不見聚福堂有多興師動眾。
很快,地窖挖好了,十萬石糧食陸陸續續運來了。
可巧世瑛到漢東縣買糧的時候遇到一家米商,聽說是酒槽坊買糧,看主要是高粱、小麥,就顛顛地跑過來問,要不要買些大米,世瑛一揮手說,大米已經買狗了,不買了。
米商看到世瑛后一楞,隨即又問:“四爺,聽說您是漢南縣來的,可聽說聚福堂槽坊?”
世瑛上下看了米商一眼,只見米商歲數六七十歲了,就隨口答道:“我就是聚福堂的。您老有什么事?”
“呀,就說怪不得,您跟世琦大爺長得很像。我就是吳大河,我的爹爹叫吳志隱。”老人興奮地搓著手。
“哦,吳老師傅在上,受晚輩一拜!”世瑛說著就要磕頭,被吳大河雙手攙住,說什么不讓世瑛拜,說,您可不能折煞我,我哪受得住貴人拜哦,他說他的爹爹從聚福堂槽坊回來一年以后就在家里去世了,很安詳。衣家當初一定要多給銀子,他們用那銀子買了宅子,買了地,主要是在父親墓地周圍買了很多地,一為守墓,二為少稅。想著歲數也大了,這米行的生意做完今年就不做了,結果,今年米賤,越是這樣,越不好賣出去,這才問四爺要不要買,想著賣給個大主顧,就省事了。
世瑛問,怎么沒有后人接替,吳大河呵呵笑著說,孩子們都走上了仕途,不在家中了。
世瑛為吳家高興,一揮手吩咐伙計,把吳大河的米全部買下,一起運回槽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