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望西方,又是殘陽似血的時辰,寒江心中有著無限流連,只是最終還堅定起來。
回首望南國,仿佛看到了尚在帝都長安的南熏。
他并不知道南熏已經(jīng)趕到朔州郡守府,不想寒江卻已離開,她本想即可追來朔河大營,那主簿想起元帥還有一封信,差點被他給寄出去了,趕忙取來交于南熏。
南熏打開信封一看,會不知為何沒有寫完,心中卻無限歡喜,將信封,與已經(jīng)干了的臘梅花收好,放入懷中。
面上掩不住的喜意,嬌羞暈開在雙頰,南熏謝過了主簿好意,告別。
許多值守的侍衛(wèi)都悄悄拿眼角去瞟,想要看看未來元帥夫人,是何人物。
行程不易南熏是做男子打扮的,與邊城之中郎君們將士們的穿著并沒有多大區(qū)別。
長發(fā)挽起顯得格外英氣,滿面風(fēng)塵,卻難掩姝色。
在朔州城中換了馬,此刻南熏正滿心歡喜,懷著即將見到久別愛人的欣喜激動,趕赴朔河大營。
結(jié)果被留守巡邏隊將士攔住,又講明身份驗證來歷,因今日決戰(zhàn)之際,形式不同往常,被朔河大營派了一個十人隊護(hù)送過來。就在不遠(yuǎn)的東南方。
終于他還是看向滾滾東流大河水,伸出蒼白到?jīng)]有血色的右手,默運周身氣勁,終于換出體內(nèi)藏了二十多年的神劍九蒼。
這把在長河之中沉睡了千萬年的神劍,終于又一次出現(xiàn)在世人面前。
寒江不曾收斂,肉眼可見其中凜然寒氣,身后眾人都不明所以,到此刻拿出一把劍來,還能挽回什么局面?
唯有馬洪看他如此有些憂心道,“元帥這是作何?”
“做我該做的事?!焙曇裟瑤е蝗莘磳Φ膱远?。
沒有在意身后所有人的驚詫,寒江雙手執(zhí)劍,傾盡全力,再不壓制體內(nèi)寒氣,劇毒,還有昔日老武圣傳給他的金戈斷日真氣,耗盡此身有揮出一劍。
這一劍仿若無上雷霆從天而落,攜無雙威勢,透徹靈魂的冰冷寒涼,如天際閃電,轟然而降,直落大河滾滾長波之中。
附近大成軍將們大都只覺得寒冷,覺胸中之氣無法吐出的壓抑。
臨近寒江的軍馬,原本經(jīng)過訓(xùn)練,很難受驚,卻躁動不安,要往后退,經(jīng)驗豐富的騎兵們都沒有辦法安撫。
最近的沒有退,它們直接跪倒了一片,好在此刻沒有戰(zhàn)事,也都有防備,只有兩個措手不及有些擦傷。
九蒼劍千萬年以來沉沒長河之底,受長河千古陰寒之氣侵染,在寒江全力放開的情況下,將大河恒古奔流不休的河水,剎那間都給凍結(jié)了。
寬有五里,長至對岸,已然初夏的炎炎時光里,將冬日里都不曾完全凍結(jié)的大河之水完全凍結(jié),不知有多深。
不過,寒江很是清楚,冰層只有兩米厚,不過這足夠了。忍不住咳湊出了內(nèi)腑的帶著暗紅的鮮血,悄悄的衣袖抹去。
所有將士都被大河結(jié)冰這一奇跡現(xiàn)象驚呆了,只有馬洪謹(jǐn)記職責(zé),只是不敢在此刻輕舉妄動,“元帥,你……”
寒江揮手?jǐn)r住馬洪未出口的話,“無礙,不要聲張,戰(zhàn)事要緊?!?p> 明知此刻非比尋常,馬洪也無法再說下去,只是忍不住心里如焚。
一時間不僅是,大成的軍將,有些躁動混亂,就連對岸斡羅思與赫連王子帶的兵馬也都被嚇呆了。
寒江發(fā)令,“雷諾,你來試一下這河上冰層可能通行兵馬?”
“是,元帥?!崩字Z取來自己常用的一雙開山大斧,一支足有五十斤,專門有一匹馬一個親衛(wèi)看管。
雷諾上前揮起一雙大斧,用盡全力砍下,這雙劈開了朔河城被霹靂子炸開的裂縫,卻沒有拿大河之上的冰層怎樣。
砸開了一個大大的冰坑,下面不知有多深冰層,冰坑周圍一圈發(fā)白帶著裂痕,看得出并不太深。
這一招雷諾不曾留手,全力以赴,結(jié)果直接就反震到雙臂發(fā)麻,最后松了手拿斧頭都拿不住。
“元帥,大河上面的冰層不知究竟有多厚,末將未曾劈開?!崩字Z復(fù)命之時,才勉強(qiáng)架起雙手。
本是夏初衣衫輕薄頂盔摜甲,臨近河岸的將士都覺寒冷。然而他們心中的熱血卻不曾熄滅。
寒江一聲令下:“眾將士聽令,將馬蹄裹上,隨我追殺北狄殘部,隨誅滅斡羅思?!?p> “是!”眾將是萬眾一心齊聲應(yīng)和,聲浪滔滔響徹云霄,就連對岸都能聽得到。
也驚醒了為夏日結(jié)冰的大河河面啞然失神的斡羅思與北狄軍隊。
最寬處也不到十里,窄的地方也不過五六里,這是大河之中最為特別的一段河流,因為這是整條流域最窄的地方。
雖然斡羅思真的很想逃跑,無心再戰(zhàn),但是他征戰(zhàn)了一輩子的經(jīng)驗告訴他,若是轉(zhuǎn)頭就跑,這段河流成國大軍過來的就算再慢,也要不了太久,把后背留給敵人,這是最傻的做法。
所以他接掌了兵權(quán),讓北狄部落的勇士們擺開陣勢迎戰(zhàn)。
在大河對岸,雖然結(jié)了厚厚冰層的大河能夠讓成國的騎兵趕來。
可寒冷光滑的冰層,卻不能讓他們放開了沖鋒。因此他們只在河對岸流出一些小片的空間,讓成國的軍隊完全無法發(fā)揮。
是的,寒江也清楚這一點,除了讓全身重甲的奔雷營率先過河,前鋒營緊隨其后。
而后就是取來早先以防萬一存放在附近,幾乎可以遮擋全身的重盾。
這種盾牌通常是攻城之戰(zhàn)時候用的,一個足足能遮擋三四個人,但是這么大的盾牌如此沉重,也得是幾個人輪流來抬著,一次得是兩個人。
不過卻不是為了用來防止北狄已經(jīng)列好陣勢的弓箭手,在奔雷營在大河之上行走了過半時候,北狄已經(jīng)開始第一輪拋射。
寒江下令讓一個什隊的將士們坐在大盾之上,前面再擋上常用的輕型盾牌,后面有將士用盡全力一推,巨大的盾牌在冰面上滑向很遠(yuǎn)的地方。
到快停的時候再下來兩個人繼續(xù)推,一批過去的將士就一直留在這里,等著去推后來的將士。
從此以來簡直在冰面跑得飛快。最先到達(dá)河對岸的一批,簡直比奔雷營還快了些。
雖有些傷亡,許是因不太熟悉這種前進(jìn)方式,卻完全可以不忽略。
北狄一方雖在斡羅思與赫連王子的指揮下白起防御陣勢。也組織起來了,有效的反攻。
但是今日最初駐守朔河城時候,先是憑空降下驚天動地的霹靂,然后是城墻四下里起著無法撲滅的火焰,燒死熏死了多少人?
這都逃過大河了,從前若非早有預(yù)備,這就是最安全的時候了。
可誰料想冬日里也不過一層薄冰,人在上面都能踩塌的大河,在如今已是夏初的天氣,竟然結(jié)下了這么厚的冰層,甚至還可以跑馬渡河。
這對北狄將士的士氣打擊不言而喻的,嚴(yán)重都覺得萬圣長天之主都不必庇佑他們了。
算是沒有經(jīng)歷過這些戰(zhàn)士被赫連王子心境招來整軍的北狄勇士們也是人心惶惶的。
其實不管是斡羅思還是寒江,都覺得這會是一場血肉橫飛尸橫遍野的慘烈之戰(zhàn)。
因為這里的軍隊可以說是北狄最后的希望,斡羅思最后的本錢,垂死間絕望的掙扎。
大成的軍隊也絕對不會愿意放過他,七十年來為禍大成邊關(guān)五十載。
誰也無法否認(rèn)斡羅思是一統(tǒng)草原,結(jié)束草原數(shù)百年戰(zhàn)亂的絕代雄主。
可他畢生都是大成至敵,飲馬大河,三度叩關(guān)南下,其中一次多了河朔三鎮(zhèn)中的朔河朔州兩郡,兩度都打到帝都長安城,大成也曾有過割地賠款和親求饒的城下之盟。
大成八萬里河山立國一百六十八載,十萬萬泱泱大國,百萬雄獅,三十萬鐵騎,三百關(guān)城。
只因朝廷爭斗,皇帝帝王心術(shù),陷害忠臣良將,做下滔天血案,以致邊關(guān)烽火四起時候,國難無良將。
方有此屈辱之事,要向燒殺擄掠而來的北狄鐵騎服軟求饒,用百姓辛苦交上來的賦稅,來討好殺戮他們的仇敵。國家大事寄于一婦人,這讓多少有志之士痛恨不已。
當(dāng)年昌平公主和親度過赫連山,踏入北狄范圍之時,回望赫連山,悲痛不已。
曾有在那地方的士子作詩云:“西北無數(shù)關(guān),望斷赫連山。社稷托婦人,將軍入黃泉?!?p> 這場戰(zhàn)爭最開始的時候確,大成的將士實在是抱著同歸于盡的決心,只是這場慘烈的戰(zhàn)爭才剛剛起了一個頭,就結(jié)束了。
大成將士氣勢洶洶,想要將北狄有生之力全部消滅在此。
可是當(dāng)看到大成,不斷涌來大河北岸的將士,還有寒江親率大軍前來的時候。
寒江這個北狄大軍許多人,乃至斡羅思的噩夢到來的時候。北狄正在交鋒的戰(zhàn)士,突然間就有些怕了。在寒江手中吃過太多次虧,死的不明不白的多了。
尤其是昔日的前鋒統(tǒng)領(lǐng)沮渠索拉也忍不住顫抖了,手里握著的彎刀不住在動,他的手心出滿了冷汗,他正在后方護(hù)衛(wèi)著斡羅思的安全。
更加打擊士氣的是站立寒江身邊正是北狄的三王子巴圖魯。就在一個時辰以前他還是北狄的希望,驍勇善戰(zhàn)的三王子甚至為了眾位將士能夠安全逃脫,親自帶兵去毀壞大成的船只。
那時候多少人心中感動欽佩,甚至為他祈禱,期望萬圣長天能夠庇佑他順利逃脫。
斡羅思感動不已,親口說出,“只要你能活著歸來,那便是北狄的太子。他日父汗百年之后,北狄諸部就交給你?!?p> 必雖然讓巴圖魯下定這個決心,采納表弟隗比彌這個計策,完全是因為,赫連王子率兵整軍前來救父,得了草原余下部落的支持,就算是在朔河城中,也是聲望一時無兩。
巴圖魯他急瘋了,才決定身犯險立下功勛,來日與赫連爭奪,汗王之位。
雖然他在出發(fā)的時候就已經(jīng)開始懷疑這個決定究竟對不對?只是無法回頭,被圍困的時候就已經(jīng)后悔了,所以他都不用成果對他刑訊逼供,馬上就特別是識時務(wù),特別俊杰的,投降了。
所以他才會被寒江帶在身邊,來到大河北岸。
現(xiàn)在就有多少人唾罵痛恨,只懷疑跟大成打生打死,把命都丟了,究竟值不值得?
就連身份至高,北狄汗王斡羅思一人之下,千萬人之上的王子殿下,都投降了。
然后又發(fā)生了一件事,讓北狄將士完全的放棄了抵抗。
他們原七十二部落的君長,北狄的英雄王,被護(hù)衛(wèi)在他身邊的心腹斬下了頭顱。
率領(lǐng)大軍而來,他們的救星赫連王子被捆了起來。
降下了象征英雄王金帳汗王的狼旗,代表草原七十二部君長的牛馬旗,高舉著代表投降的白色旗幟。
眼看著前軍尚在生死搏殺,寒江帶著大軍已經(jīng)到了跟前。
后面的沮渠索拉也,與隗比彌同時想起了此前的約定,想要對斡羅思下手。
兩人心生煩范意,自然要行叛逆之事,大約是叛徒間的心有靈犀,兩人都是聰明人,不用明說就達(dá)成了合作。
只因沮渠索拉也是寒江派來的,隗比彌身后的是已經(jīng)投降且目前還沒什么地位的巴圖魯,相比較之下只能把這個最大功勞讓給了沮渠索拉也。
且斡羅思因為隗比彌與巴圖魯?shù)年P(guān)系,當(dāng)時就對他厭棄了,讓人把他趕走,看到他就想起投降的巴圖魯。臨別的時候說的慷慨激昂,再相見就成了敵人了。
隗比彌盤算著想要斡羅思的頭顱只怕要付出不少代價,弄不好,自己的安危都成問題。
背后的主子都投降了,此前又沒有按照約定行事,生恐被清算了的隗比彌就瞄準(zhǔn)了身份第二重要尊貴赫連王子。
若非是擔(dān)心赫連王子母族就是大成皇室,只怕他的腦袋一起被砍下,與斡羅思作伴。
如同被沮渠索拉也,和隗比彌聯(lián)手干掉了隗比彌記恨已久的金狼衛(wèi)統(tǒng)領(lǐng),泰日格馬賽。
殺戮了所有反抗的貴族,投靠他們的才被看守起來。
后方被隗比彌和沮渠索拉也掌控掌控了局勢,打出降旗,發(fā)出降表。
前鋒交戰(zhàn)的將士就算有心死戰(zhàn),終究無力回天,再加上頭頂上掌握大權(quán)的貴族都投降了,他們這些底層的拼死拼活又有什么用?
崛起于五十載以前,橫行多年為禍甚烈的北狄汗國,一朝兵敗如山倒,萬里疆域入成國。
斡羅思一世英雄,最后竟被身邊最信任的人背叛,砍下頭顱。
正在與大成前鋒交戰(zhàn)北狄將士們停止了反抗丟下了兵器,卻難免悲從心起一時淚如雨下。
北狄成國交戰(zhàn),大部分是成國吃虧,死傷慘重,北狄不是落入下風(fēng),也不是沒有敗過,也不是沒有如此慘烈過,只是從來沒有這樣,被自己人捅刀子,如此敗亡,心有不甘,無力回天。
與之相對的則是大成將士驚天動地的歡呼聲,只有馬洪沒有歡呼,他注意到寒江在馬上已經(jīng)有些坐立不穩(wěn)。
只是寒江尚在處理戰(zhàn)局,氣運丹田,就連歡呼聲中的將士們也都聽到了,“弟兄們,歡呼慶功之事稍待,現(xiàn)在正是處理北狄降兵之事?!?p> 眾將士一聽確實北狄降兵還未收攏,出了意外就不好了,為首的將軍們各自帶領(lǐng)部下軍隊,讓北狄將士統(tǒng)統(tǒng)卸下盔甲,站起身來,搜完身一個一個押送回去朔河城,普通士卒,低級軍官,中級將領(lǐng),高級將領(lǐng),貴族首領(lǐng),各自分開收押,盔甲兵器收攏。
夏日的夜來的遲些,此刻已經(jīng)是昏黃,軍隊都打起了火把照明。往來大河兩岸押解北狄俘虜去往朔河城。
遙遙望去同點點火光匯聚蔓延,如同一條逶迤火龍,漸漸伸長身子,去往今日才打下的朔河城。
此刻斡羅思的頭顱與赫連王子也被押解到寒江跟前,很是憤憤不平,目光中透出狠厲怨憤。
隗比彌與沮渠索拉也很是卑微的跪在馬前,齊聲道,見過最偉大的亙古未有的大元帥。斡羅思狼子野心為禍甚烈,今日我等便把罪魁禍?zhǔn)椎氖准墡恚€有不肯隨同我等撥亂反正王子赫連,全部交由元帥處置?!?p> 無論是誰,寒江都沒興趣折辱或是看人逢迎拍馬,直接叫他們起來。
“不過一時輸贏,你們又能得意到幾時?世間從無不滅之國,不敗之軍?!焙者B王子也算是有雄心壯志的雖然沒有能展現(xiàn)出來,自然是不能認(rèn)輸?shù)???粗O職g呼還是難掩歡喜的大成將士們,心中滋味可想而知。
寒江在馬上看向被將士隗比彌諂媚討好一腳提得掙扎的赫連王子,面色很是淡然,讓人將隗比彌朝魯蒙,沮渠索拉也帶下去,“或許日后我大成軍隊會輸,大成會滅,可那跟你無關(guān),跟北狄無關(guān),今日過后,世間就再沒有北狄之名了。
為何不能得意?這是當(dāng)下里最值得慶賀的好事!當(dāng)然,我忘了,對你來說可能不太好?!?p> 赫連王子很是不愿認(rèn)輸,“不過天不在我,你也不過幸運而已,我族有可恥叛逆……”
“難道你不知道沮渠索拉也是我安排他回去的,他早已投靠大成了,不然你以為他怎能再看守森嚴(yán)的俘虜營,吃不飽穿不暖都情況下活的好好的,跑回來。
至于你被擒,卻是要問你家兄長朝魯蒙與他那位表弟,算的上你的表兄吧!”寒江不住的打擊赫連王子。
這讓赫連王子很是不能服氣,只叫囂著,“不過些鬼蜮手段,有本事堂堂正正來一場!”
寒江緊緊盯著赫連王子的眼睛,看著這個不愿承認(rèn)自己身世,情愿將錯就錯的人,“鬼蜮手段,別的不說,二十年前斡羅思與大成奸臣勾結(jié)陷害大成名將,累死沈氏一門,這就是北狄堂堂正正的手段?”
雖然寒江并沒有興趣關(guān)心一個敵國王子的心理,只是赫連王子身份特殊,他是沈氏血脈,更是頗有交情,還在北庭戰(zhàn)場上相助的漠上王之子,大約也是唯一一個了。
他必須要將這個執(zhí)拗不停人言,連他母親都勸不了的赫連王子說通。
“我聽聞你說你生在草原,長在草原,喝著斡羅思的湖水,吃著草原上的牛羊長大。叫了斡羅思這個所謂的大仇人之一二十多年的父汗,米與他的兒女們互相友愛,同為兄弟姐妹,守護(hù)你長大的是在北狄草原上的勇士。你用著的是他們從大成廝殺搶去的。”
赫連王子眼前閃現(xiàn)母親含淚期盼的雙眼,搖頭散去,他心中又堅定起來,“那又怎樣難道不是事實嗎?我當(dāng)了快三十年的狄國王子,你們隨便一兩句話,我就要叛族投靠?”
寒江沒有否認(rèn),他說的都是事實,只是提出了另一種可能,“是,你說的都是實話,可是沒有斡羅思,也可能就沒你北狄所有的事,你的耶娘可以不用生離死別三十年,你的家族不用家破人亡,你也就沒有今日階下之囚。你會是長安城中走馬風(fēng)流的世家子弟,也許會是軍中驍勇善戰(zhàn)的將軍……”
“這世上沒有那么多可是,就如同沒有后悔藥一樣……”赫連王子的聲音帶著悲傷,無力,終于沒有那么多的執(zhí)拗了。
“你可知你執(zhí)意攻打大成,相助斡羅思逃過大河,讓大成多付出了多少代價,依照常理,不說拿你人頭來當(dāng)投名狀,只續(xù)我稍作暗示對你不滿,你便活不到現(xiàn)在。
這一切只不過是因為你是江都郡主與沈楓的血脈。
你有著強(qiáng)者的野心,卻不是如同強(qiáng)者們一樣接受任何低落與屈辱。屈能伸能進(jìn)能退,那才是真正的強(qiáng)者,這一點你當(dāng)真是不如那位朝魯蒙。
我敢說就是斡羅思今日被俘虜?shù)脑?,只要他沒死他定是會屈服,而且會想方設(shè)法為自己爭取權(quán)利自由。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所以斡羅思才能成為絕世梟雄,一統(tǒng)草原。而你什么都做不了,你的性子里有著沈氏寧折不屈的血脈,驕傲刻到了骨子里,這種人要么沒有成就有成就,也只是能做英雄。
可是世上英雄,通常都很少能有好下場,而梟雄卻可以笑到最后?!?p> 赫連王子的嘴很硬,瞪著寒江直言道,“英雄也罷,梟雄也罷,如今父汗已死,我們都是你的階下囚,所以我才在這里聽你的廢話。
你說的那些都對,都有道理,那又怎樣?我最是看不起大成的,就是他會為了權(quán)勢、猜忌,自斷根基柱石,當(dāng)這被人燒殺擄掠搶占土地、財寶、女人、青壯,可還要奉上國庫的錢財,還要靠一個柔弱女子來保住自己地位?!?p> “說的好像北狄沒有權(quán)勢之爭一樣?你的那些兄弟可有不少都是被自己人送到我們手下,有的壓根就是你們其中的兄弟干掉了對方,然后說是我大成邊軍弟兄的功勞。
說來真是感激不盡,我們弟兄們連城門都沒有出,就平白地下了斬殺北狄王子的功勞。
斡羅思對那些同族究竟怎樣,你從小就長在草原上快三十年了,難道你還看不透嗎?不然你為什么會躲避到北海?
那些投靠我們的部落,難道不是斡羅思壓榨無度,才投敵叛國,反過來就開始對原本的自己人下殺手,毫不留情。
你可知我這降兵營中立下功勛,可是只排在奔雷疾風(fēng)前鋒三營之后,高居其上。
因為他們投靠我大成才過的好,像活著,而不是被斡羅思動輒問罪滅族,經(jīng)年累月的奉獻(xiàn)財寶美人,稍有不從便是滅族。斡羅思的貪婪無常嗜殺殘暴,此之當(dāng)年的孝武帝還要更加酷烈?!?p> 連王子終于不再作聲,他清楚斡羅思始終都是一個暴虐君王,是他終究無法忽視的,可他自幼還是被這個人疼愛有加,在他的羽翼下成長。
他之前手握大權(quán)燃起了心中的野心,更加無法接受母親所言的身世。
如今他卻是冷靜下來,終于能夠好好的想想。只是生父養(yǎng)父本是仇家,這種身世是他一直沒有辦法接受的。
可他偏偏又是因為母親所言的身世,才存活了下來。
然后他聽到寒江調(diào)轉(zhuǎn)馬頭往回走去,他說道,“至于你的身世,你父母之間經(jīng)歷的悲苦過往,我一個外人了解有限,更加無法向你轉(zhuǎn)述他們當(dāng)年究竟有多難?你阿耶快到了,我明日會派人去接你來你的母親。至于草原上的不足,我會令人收編入籍,日后愿意繼續(xù)放牧的還是可以放牧,若想去大城境內(nèi),換一個活法也是可以的。
他們會比原來好上百倍千倍,因為只要是正常的生活,就強(qiáng)過了被斡羅思壓迫殘酷統(tǒng)治下的生存。
你以為為何你去收兵,整軍那些不足幾乎全部都投靠了你?你好好想想吧!”
這世間的現(xiàn)實從來都沒有那么美好,可惜還是得接受。
又一次口中不住涌上腥甜血液,寒江冰冷僵硬的手都擦不過來,而他身邊正有親衛(wèi)打著火把,所以他話還沒有說完,就調(diào)轉(zhuǎn)馬頭,走在前面。
他不想讓人知道自己這么狼狽的一刻,他想要回到那個破舊靜寂的寒山居,他想喝酒,壓下渾身被逆亂真氣沖擊的經(jīng)脈,五臟六腑,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是痛的。
是不是有些自作自受,逞英雄的后果很嚴(yán)重,可是他當(dāng)真沒有辦法眼睜睜看著同生共死地邊軍弟兄苦戰(zhàn)不休,血流成河,尸橫遍野,都是人生父母養(yǎng)的。
他們都會是別人的兒子,夫君,阿耶。這世上從沒有誰比誰高貴,誰比誰重要。
斡羅思太會捉住機(jī)會了,讓他逃遁他早就想到過,也猶豫過,寒江想他做不到放過斡羅思。
他肩上壓著老將軍的囑托,邊軍弟兄那些熟悉的、陌生的、年輕的、蒼老的臉,一個個消失,邊城英烈祠中一個個身份牌。
現(xiàn)在受盡九蒼寒氣,金戈斷日真氣,有劇毒摧殘的五臟六腑和經(jīng)脈,終于堅持不住,
寒江在親衛(wèi)營的與簇?fù)硐禄厝ゴ蠛幽习?,他不能在這時候倒下,他應(yīng)該離開了。
他很不喜歡每日里費盡心機(jī)挖空心思的安排戰(zhàn)事,連個奪懶的時間都沒有。
他更加不喜歡被人圍著哭哭啼啼被埋在土下。
他喜歡悠悠閑閑的曬著太陽,無所事事的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比如吃喝玩樂,想什么時候睡就什么時候睡,想什么時候起訴什么時候起。
日后他只怕要一直歇著了,可是他也挺討厭黑黑的。
“南熏,我是在做夢嗎?”寒江的眼睛已經(jīng)模糊了,“做夢??!你知道嗎?我之前就想過我若死后被埋在土里,漆黑沉悶,那多難過呀!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我死后寧愿被化成灰,隨風(fēng)吹散才好。免得總聽著人哭哭啼啼,到了地下都不安生?!?p> 寒江的腦子越來越糊涂,越來越沉重,幾乎都轉(zhuǎn)不動了。他甚至忘了自己還沒有從戰(zhàn)場走出去,覺得好像見到了南熏,他不知道南熏是見到了帶著大戰(zhàn)勝利的消息的將士,才趕來這里,才到他對面幾步之遠(yuǎn)的河岸上。
聽的清清楚楚,甚至不敢相信,面前這個憔悴糊涂的人是剛剛帶大軍打了勝仗的寒江。
流光很通人性,它總覺得自己的主人很不好渾身冰冷,走的很穩(wěn),生怕驚到了背上的主人。
可是當(dāng)流光上岸的時候,有了小小的坡度,便是一個初學(xué)者稍稍用力夾一下馬腹,拉一下韁繩就沒有事了。
可是寒江已經(jīng)沒有力氣去拉韁繩夾馬腹,他的腳踩在馬鐙里,被流光帶著往前走,當(dāng)流光上岸時候,直接就從馬鐙里脫落,人也直接落下來。
周圍的親衛(wèi)趕緊叫著,“元帥元帥,快叫軍醫(yī)來!”
身后親衛(wèi)統(tǒng)領(lǐng)馬洪趕緊接住,寒江已經(jīng)冰冷僵硬的身體。張子琛心中一直不能安下來,只是押解北狄降兵,他也得上去指揮,難得空出時間,他想著寒江原本就不太好,這次有消耗了大量真氣,他雖未曾修煉內(nèi)家真氣,也知道這樣下去損耗極大,對寒江本就不好的身體極為不利。
他還沒走到跟前,就看到寒江這些村馬上跌落,他以為還將頂多像上次中毒一樣。
還有尋醫(yī)問藥的機(jī)會,陌樓不是說過,寒江體內(nèi)的毒素能被他壓制半年,現(xiàn)在這才幾個月。
等到他張子琛走近的時候,就見著南熏坐在地上抱著寒江悄悄說著話,生怕驚到了寒江一樣,“寒江寒江我來看你了,你快睜開眼看看我?!?p> 寒江的聲音從來沒有這般無力,他伸手摸著南熏的臉,帶著濕意,他已經(jīng)看不到了,“南熏,你來了。不要哭,會變丑的。”
“我不哭,你不要閉上眼,我們還要成親,我的嫁衣,你的婚服,我都繡好了,寒山居新房我也置好了,你答應(yīng)過我,要吃我的桃花釀跟小菜,你答應(yīng)過我的白首之約,怎能不算話呢?”
軍中陌樓離去后醫(yī)術(shù)最為高明的軍中跨著馬疾馳而來,臨到時候下馬急了,直接摔了下來。好在此地有許多將士,接了他一把,幫他拉住韁繩。
顧不得說上一句呼吸,趕緊跑到寒江跟前,為寒江把脈,可是寒江渾身冰冷僵硬,經(jīng)脈紊亂,幾乎把不到那微微跳動的經(jīng)脈。
軍醫(yī)遺憾的搖搖頭,“在下都把不到脈了,元帥此刻已是油盡燈枯,回天乏術(shù)了?!?p> 他真的會死,還不到半年。張子琛心中如此痛恨自己。
寒江細(xì)微的呼吸了一會兒,才微弱的說道,“對不起,我要失約了,是我的不是。可是我真的很累想要休息了。”
“不要啊!”南熏捉住寒江無力滑落的手,寒意透骨,沒有一絲熱氣,她簡直要失控了,根本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我應(yīng)許老將軍打退北狄進(jìn)犯做到了,還大成盛世江山卻是看不到了,你代我看看吧!
我生三愿,桑梓之念,卻歸途無路,一世徒勞;
遂求得一人心,不問紅塵是非相伴終老,今命將盡,卻只能辜負(fù)情深。此生不負(fù)天下,唯獨有負(fù)與你?!?p> 寒江拼盡全力握住南熏的手,“要好好的活著,替我看看大成這八萬里盛世河山,我失約而去,不必留戀過往。
陌樓,他傾慕你十余年不改其志。日后勿念我這無信荒鬼,可與陌樓相偕終老?!?p> 淚水怎么也止不住,南熏緊緊抱著寒江,“你這個大騙子!我不許你失約,你若去了我也不活了!”
“這樣我是死也不能安心的,你就能忍心嗎?”寒江又停了許久,方道,“我只與你一個人說,我其實生來就有記憶,只是年幼生變,失去記憶,不然我這么懶,怎么會這般厲害?”
“我這次大約是要回家了,不要記恨我留下你一人就好。”
南熏再也沒有等到耳邊,寒江微弱的聲音,原來他經(jīng)失去了呼吸。
“啊——”仿佛整個世界都奔潰了,南熏絕望的叫出聲來。
帶領(lǐng)成教師們,一路行來打敗北狄,將北狄金帳汗王殲滅的元帥去了。
一時間四野皆寂,就連被安排的北狄降兵也無聲息,成國軍隊的將士們皆以軍中大禮拜了一拜,為他們的元帥送行。
原本一直圍著寒江打轉(zhuǎn)的流光長長一聲嘶鳴,然后奔向不知何處而去。
南熏就這樣抱著寒江不說不動,只是若有人要把寒江從她懷里抱開,她就要發(fā)瘋。
張子琛南熙等人只好弄來輛運輸轆重的車子,將南熏與寒江遺體一同運回朔河城。
陌樓虞祁漠上王三人急著趕路,可謂日夜兼程,終于趕到了朔河城附近,那是天色尚早。
他們眼看著鴻翎急使,頭盔上背部插著紅色旗子,還帶了個白色旗子,頭上卻綁著白色孝布。
這種規(guī)格,不是常人能有的。
有心詢問,只是鴻翎急使前路不能阻攔,心中有些猜測卻不敢說出口,只能加急趕去朔河城。
陌樓早先得了消息大軍已經(jīng)攻打朔河城,沒想到這么快就建功了,可是陌樓心中難安,努力說服自己,“寒江他當(dāng)時可是還能等半年的,這才多久,有一個月?不會的,我有雪魄冰晶,寒江會沒事的頂多他會變的虛弱無力,我也好嘲笑他總是那武力欺壓別人?!?p> “寒江不會有事的,當(dāng)初他中了斷魂散都斷氣了不就又活過來了,還能活蹦亂跳的趕去洛水與越關(guān)助陣。不會有事的?!庇萜钜舱f道往事,想要增強(qiáng)自己信心。
可是當(dāng)趕到一派殘痕,三面城門被卸的朔河城時候,只見觸目滿城縞素。
朔河城只整理出來暫住的地方,是以北狄降兵被安排到各地分散勞役了苦力。
為免生亂,壞了當(dāng)下大好局勢,北狄貴族將領(lǐng)之類除了赫連王子都被送往帝都。
朔河城中一片忙碌,虞祁陌樓兩人簡直都不敢問,漠上王只抓住一個街頭巡邏的士卒,拿出了陌樓的軍中特制的身份牌,那士卒才道明,“元帥帶我們打贏了,斡羅思的腦袋被部下砍了,北狄不愿投降的貴族將領(lǐng)都被他們自己人殺了,然后他們就投降了。元帥,元帥他當(dāng)時沒有回來就逝世了!”
三人急匆匆按著士卒說的方向趕去暫被收拾出來的城主府。
城主府已被下了牌匾,掛著大坨白花跟奠字燈籠,門口守衛(wèi)正是寒江親衛(wèi),倶是盔甲外套白麻衣,頭盔上裹著孝布。
因認(rèn)識陌樓虞祁兩人,也沒有多做阻攔。庭中擺設(shè)著靈堂,南熏無知無覺的抱著寒江。
皇甫逍強(qiáng)忍悲痛,正在試圖與南熏講道理,要給弟弟整理遺容。
還是雙眼通紅的越關(guān)出來與他們解釋,“因為寒江出事,皇甫逍突然出來說寒江的是他弟弟,因為生來被人替換,前幾年才知道真相查出寒江來歷。
只是皇甫太尉身居重位,寒江又是實權(quán)的邊關(guān)元帥,便將此事壓了下來,想著日后在相認(rèn),皇甫逍卻是專門請調(diào)邊關(guān)專門來看弟弟。可誰知會是這個結(jié)果?”
陌樓虞祁一同湊到南熏跟前,終于確認(rèn)寒江是真的去了。陌樓取出懷中玉盒,將雪魄冰晶拿起,只是心中也在懷疑,當(dāng)初神樂公主毒發(fā)卻是被吊著命的,生機(jī)未絕,寒江卻是去了一日兩夜,都冰冷僵硬了,這雪魄冰晶還有用嗎?
陌樓的懷疑是正確的,雪魄冰晶帶來的寒意還沒有寒江遺體上涼,便是放了許久也沒有用處,終于還是放棄了。
陌樓實在忍不住淚下,他輾轉(zhuǎn)數(shù)千里來回,尋到了傳說中的寶物,卻挽回不了好友的命。
連虞祁想不到當(dāng)初朔方一別,在無相會。
寒江逝去固然悲痛,可南熏不飲不食不言不語三日,實在讓人擔(dān)心。
陌樓為她扎了兩針才將南熏迷了的心智換回,幫忙給寒江操辦后事。
南熙給她喂些稀粥茶水,她也知道吃了,雖有些癡癡的樣子,還是不言不語,卻也知道給寒江整理儀容,換下身上血污的軟甲軍服。
知道后來圣旨傳來,回歸寒江原本身份,皇甫毅,追封定國公,謚號靖武,于最終之戰(zhàn)修筑陵墓,下葬之時皇帝皇后也要前來祭拜。
南熏好像才活過來,她搖著頭,“他不喜歡吵鬧,他喜歡熟悉的地方,他不喜歡這里的?!?p> 誰也沒有在意的情況下,南熏把寒江換下來的盔甲兵器放入棺槨里,連夜帶著寒江走了。
原本夏日炎炎三五日遺體應(yīng)當(dāng)變味了,只是寒江體內(nèi)寒氣不散,冰冷徹骨,所以才沒有異味。南熏才能順利的把寒江遺體帶回寒山居埋葬。
聽聞鴻翎急使八百里加急趕赴帝都,一路戴孝傳捷,到了長安城中百姓正要慶祝大捷,卻又接到了元帥的逝去的喪訊。
聽聞皇甫太尉得知消息當(dāng)朝就吐血昏迷。
聽聞皇帝皇后沉哀,朝廷罷朝三日,帝都亦是滿城縞素。
聽聞輔政大臣太師衛(wèi)德公家去不久就傳了喪訊。
后來皇帝帶著一家老小去往邊關(guān)祭奠寒江時候,又下了一道旨意,將寒江有追封為定王。
赫連終于想通了私下里認(rèn)回了生父,他被封赫連王,名義上北狄的統(tǒng)治者,帶著母親江都郡主與王妃沈瓊回到帝都。
沈楓與江都郡主這一對有情人分別二十多年,終有再會之際,一家人解除誤會,終得團(tuán)聚。
世人感慨昔日和親的昌平公主終還有重歸之日,遂有詩文:
九曲分狄漢,鴻飛雁南渡。焉支三十載,回首霸陵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