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將軍一聽氣的把手里的小酒都往寒江腦門上摔,卻沒能起到多大作用,還被寒江伸手接個正好,一盞酒紋絲不動,滴酒未撒,轉手飲下,將空空酒盞丟回老將軍面前。
還認真品評了這酒夠淳香勁烈,起碼窖藏十五年,得是當初他還在隴右時候藏起的。
客客氣氣謝過了老將軍賞酒,寒江甩手就走,說要出去散散心。
老將軍伸著手都拉不住,轉眼人都不見了,只好憋屈的坐到寒江的位置去處理軍務。
看著厚厚一摞的軍中文書,悲上心頭,還不能誤了軍情。
只能拿了熬夜的決心來,慎而重之,苦而痛之,而后才覺,是被寒江給騙了。
他已是給處理完了,卻故作姿態,蒙騙他老人家。
這小子多年不見,果然還是很是討人厭,一點都沒變,今日卻是說什么也不要再見這混賬了。
有他在,老頭子能生生少活二十年,早晚被氣得一命嗚呼。
多年不見寒江,心中頗為惦念,只是可惜一見被氣的就心塞,老將軍想要散散心,決定去軍營巡視一圈,去換了一身威風堂堂的甲胄。
想著自從前時傷病交加,空自蹉跎時日,至今沒得空去看,今日正好趁著時候尚早,抹黑些時候,當可打個來回。
交代了娘子一聲,在大娘子滿懷關切的反對中,率了一隊親衛,氣勢昂揚的要出大門去。
卻被自家那不孝子給截住,攔回書房,半分眼色都沒有,還要追問那氣煞人的寒江混賬何在?
其實不是蕭繹沒有眼色,他是太有眼色了,此前老父憂心忡忡,飲食不進,傷病交加。
連軍醫都道,老將軍再這么心事過重,只怕熬不過冬日。
蕭繹明白的緊,老父是為那死傷無數的隴右兒郎,為那日漸緊張的邊關情勢。
如今每日中氣十足的吼叫,跳腳,分明已然痊愈,連為老父看診的軍醫都道是奇跡,老將軍這聲響,中氣十足,便是再吼個些年頭不成問題。
自打那寒江到來后,老父開懷許多,每日便連飯食都多用了許多,身體恢復更多,也笑的多了。
死皮賴臉的拖著寒江不讓人家離去,每日都要拉著寒江去處理軍務,分明有托付隴右大軍之意。
只看別人家很是看不上,錯非昔年那些許恩義,恪于顏面上抹不開,只怕早離去了。
總覺耶耶此舉太過丟人,蕭繹心中也有些郁悶,勸說過一次,觀我隴右健兒無數,門下將校驍勇善戰,何必總是強人所難?被老爺子追著揍了一頓,在不敢提了。
如今提了一聲,便被老父呵斥,還踢了一腳,蕭繹也不敢躲開,生恐阿耶不滿意,再氣著了。
躲都不會躲,老將軍更覺不快,這個兒子除了相貌脾性沒半分順眼的,深恨被別人搶先生了個很是合他意的兒子,自家連個義父也沒能落到,從來被嫌棄。
不過還是使了親衛去叫寒江與兩位先生過來一同商議。
………………
走出大都督府,難得空閑時間,寒江便想再走一遍曾經熟悉的地方。
那些曾經熟悉的街道,店肆,再看不到,粗陋的土墻,茅草屋頂,破敗透風漏雨的小店。
大風刮過連著屋頂的茅草,地面的塵灰,烏煙瘴氣,看不清人。
雨雪過后城中軍衛最先要做的就是要去各處巡查,以免有人塌陷了屋頂院墻,傷了人。
這城久歷戰事,許多房梁磚瓦都拿去退敵了,最危急時候便連大都督府的房屋院墻都拆了一半。
還是后來將別處稍挪了些后院的磚瓦,將門面院墻修筑了下,也是預備下回守城急要關頭拆卸方便,誰讓大都督府離前院離城門近。
雖是久歷戰事,可也依舊守住了這座城,不曾丟過寸土。
總是比過去好的,這一排排青磚黛瓦的房屋,那時他曾許諾城中百姓軍中弟兄,日后定要讓大家伙都住上磚瓦大屋。
還想方設法的建了磚瓦窯洞,也能安排父老鄉親們賺口飯錢,只是戰事頻繁,隨后也不曾多加關注。
可惜直到離開時候,也沒有把城中曾被拆了的房屋院落全盤重建。
走在曾經往來千百回的街道小巷里,再尋不到半分熟悉。
幾個童子追逐呼叫而過,手里拿著彩紙風車,竹蜻蜓,面具木制刀槍弓劍,遠遠的歡笑聲傳開。
年關未出卻見走過門戶多是沒有貼門神掛桃符,門側墻根多有點燃香燭焚燒紙錢殘跡的人家,這是居喪未滿三載的。
街頭有一一行人過去,之中一老漢很是自豪道,“面前我家三郎隨軍上陣,立下大功。我那挑挑揀揀的親家,親讓媒人來說和,終于說好定了婚事,過兩日便要成婚,大家伙可要來吃喜酒。”
有人問道,“去歲戎狄叩關,打的極為慘烈,聽聞這年后又要打仗了。怎的不在年前把好事給辦了?也多些時間,早日添個孫子孫女的……”
話未講完,便被身旁人打斷,“老哥頭前兩個兒郎沒了,年關孝期才過,莫要多話了。”
“咱們這邊城那有恁多講究,我家兩個兒子為國捐軀,是榮耀,又不是只有我家沒了人。過兩日征兵了,我家四郎年歲也夠了,早吵鬧著要去參軍,隨三哥一同上陣,好去砍了那些害人的虜寇。”那老漢不以為然,“我家有了孫子,便是兒子沒了,老漢我也能教著孫子長大,去宰了虜寇報仇保家。”
老漢說著便走遠了,看他相貌很是相熟,正是當初常去吃酒的小店掌柜。
那時他家老三不過三四歲,兩個大些的兒子能照看弟弟,還會跑堂,幫忙倒酒,上菜很是勤勉。
最愛做的事,就是追著他們這些吃酒的軍漢問征戰狄虜的事,還會瞞著耶娘送兩個小菜,贈一盞濁酒,好帶著弟弟一同聽大家伙兒吹水。
少有從軍殺敵保家的志向,如同在他家吃酒的阿叔們,那才威風!
如今也只剩下老三了,這邊關戰事何時可以平息?
朝中朱紫歌舞升平,笑里算權勢,王孫公子鮮衣怒馬豪奢無度爭為人前,名仕尋仙問道逍遙山水間。
這心中當真不是滋味,想走都沒法說出口,也無法做到為這曾有負期望的大成守衛,到底是難平心頭一口惡氣。
浮生未歇,逆旅若夢,流年輕渡悲歡事,心頭怨難解。
活得越久顧忌越多,若非理智尚存,不想牽累諸多友人弟兄,亂了天下,早在十年前,便已提劍取了穆郢性命。
便是他有多少護衛,總也能尋到時機的,他恨透了這么個朝堂那些帝王權貴,卻要拿性命去保護他們,這不是笑話嗎?
偏偏老將軍他們處處挖坑,執意要留他在此。
忽聞一處酒家叫賣,最最純正的西風烈,一時興起,便去一嘗。
問店家東家正是昔日軍中同袍,曾學過釀制西風烈,負傷殘疾斷了一臂,只好撿起這活計。
想當初讓他們釀酒可很是不愿,不能上陣殺敵,要來做這活計。
還被寒江說了許多由頭,想著能夠救治傷患才愿意繼續做下去的。
…………
那半營的親衛急上火,尋了半個時辰,跑到直喘氣,才打探到了寒江的蹤跡,到了靠著一處酒樓等著吃酒的寒江,告知了大都督有請。
這酒才方被端上,便被人尋到,也無心再喝,然后發現沒帶銀錢,只好讓那親衛出了,回去問他們大都督要去。
小二很是奇怪看著上了酒,也不用,也不說帶回去,被掌柜的叫快來見過,來店中查看的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