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樊蘇二女,那是恨不能隱身房里,無人關注了才好,畢竟她二人身負重任,一路皆是驚弓之鳥,難得能夠安寧。
皇甫氏的幾位郎君,有自稱不善樂理不愿獻丑的,也有自詡無知音不奏曲的。
何況幾位郎君還得每日不拘作文賦策論,至長安時由叔父皇甫燁查驗。
至于古烈南熙幾人,那是對樂曲不感興趣的,從小就知道打打殺殺的,就是曲樂也只有行軍曲。
譬如殺氣騰騰的“赳赳武夫,共赴國難,赳赳壯士,復我河山。血不流干,死不休戰。”
行至汴州時,忽聞了泠泠琴音與琵琶相合,引來了樊盈岫的關注,這分明是師兄的琴聲。
此曲意境頗佳,幽曳縹緲,清雅不凡,似有無盡意,盡付曲中說。便是不通音律,也不禁駐足細品。
行程寂寥,皇甫家老夫人也甚為見愛,皇甫熾深恐錯過了,還吩咐了暫泊此地。
那是艘畫舫,其上奏琴的正是樊盈岫師兄,吳中四君子之一,董恪董少謹,端是風度弘雅,英華外發。
那奏琵琶的卻是汴州最富盛名的青衣舜華大家,矜秀靈慧,金玉其質,冰雪其心。
舊友重逢自是喜事,何況當初董恪引了廣陵侯的人,樊盈岫三人才得以脫身,只是自此失散。
因訪到三人不曾被捉,隱約現于姑蘇,隨后失去蹤跡。
董恪為此憂慮,這盤算著江城身子虛弱,不利陸路遠行顛簸,當行水路。
姑蘇之地,與長河相接,運河水路寬闊通暢,那便必當經由此地,便每日在運河停泊,以待三人行蹤。
只是每日停留運河上,總惹人注目,憂心引來麻煩,便時常輪番尋了汴州幾位名伶大家泊船運河,品曲賞景。
被人知曉,也只會覺著是此人風流韻事,不及想至另有所圖。只是近來,已是三次請到了流風余韻的舜華大家。
已是有了傳言,說起不知南國哪里來了個豪客,一擲千金,掉落到了汴州的溫柔鄉里,尤為舜華大家癡迷,意欲為其贖身,引來汴州望姓子弟郎君不滿。
如今見了幼時一同拜師的師兄弟,更是歡喜,就連寒江素來淡然,也難得笑顏。
樊蘇二女與江城屈身大禮謝了董恪,忙扶了三人起身,未及介紹了寒江與其相識。
江城撫掌而笑,指了寒江道,“董師兄可識得此為何人?”
董恪端望了面前淡漠含笑的青年,分外面熟,正是風華正茂的時候。
董恪遲疑了片刻,道:“可是小毅?”雖是問話,卻已肯定了。能夠讓樊盈岫欣喜信任的,也只有當時少年故人來了。
何況小毅相貌氣質雖有大變,卻依稀可見當年稚嫩面容。
寒江直道自己今名,不復當年,卻也不愿深談,董恪見之,頗有憂心,船上外人繁多,不便多言,有心尋了空閑再仔細詢問究竟。
皇甫遙與夫君兒女出來見禮時候,董恪晃神間,低聲自語“怎的與小毅幼時有幾分肖似?”若非知曉小毅自有父母家人,還以為他們有血脈相通之處。
舜華貌美明慧,不待老夫人開口,請她點支曲子,為諸人奏曲。
老夫人心緒大開,道是得撿了她最善的曲子,讓眾人好生見識她的曲藝。
舜華領命,琵琶錚錚,前闕金戈鐵馬,豪氣萬分,后闕不羈放縱隱含嘲諷,卻是劍南名曲《西海歌》。
只聽得舜華嬌嬈嗓音作鏗鏘之聲,唱曰:“荊棘原上白骨哀,敵戎頻叩烽火傳。疾風角弓凋胡塵,屢奏殺戮不念善。
未沾滅門屠族禍,尤可輕言教化論。野狄尚待圣賢音,請君傾家與朔關。”
此曲雖有鏗鏘之聲,卻并無太過高明之處,更是直指朝堂諸公,只卻是當初唯一為蕭將軍說話的,斯地感念蕭將軍恩義,方傳唱劍南不衰,為此方成就了名曲。
諸人心緒瞬間直下,難免沉郁,就連寒江也神色莫名,連喝了數杯酒。
倒是古烈南熙神情閃爍,驀地想起來了當初在寒山瀑布下潭水里耍玩,摸到的兵器甲胄,隱約有著模糊的小字烙印,似乎是個蕭字?
老夫人憐憫,攔了斥責的下人,問詢舜華緣由。
舜華垂淚道,“討擾了老夫人雅興,這曲子卻是小女每日彈奏的,難忘我劍南遺恨。唯憾蕭將軍至死仍負殺戮污名,小女出身劍南,身蒙蕭將軍千里馳援之恩,恨不能生作男兒身,仗劍投軍,卻只能了作遣懷。”
老夫人嘆息,“原來如此,此事,老身也有耳聞,可惜了蕭紀將軍。倒也是知道恩義的,看你行止,也是有度,是何出身?緣何淪落風塵?”
“先嚴為昔日劍南官宦,只是正逢城破,只余小女一人,被仆役拐賣了,自此便流離轉徙,淪落汴州,倒是煩擾了老夫人。”舜華抱著琵琶行禮……
外面傳來了陣陣吵鬧聲,打斷了舜華言辭,仔細聽來,只是一個看上舜華顏色的紈绔子弟,屢屢求見卻不得。
行至此地卻聽了推辭抱恙的舜華琵琶曲,自是不依,大鬧了起來。
皇甫邈年少氣盛,聽著越發不堪的言辭,拍案而起,請示了父親,出得門去,令人將這張揚父輩家世壓人的紈绔堵了嘴,丟去運河醒腦。
那紈绔子弟的同行中有人認出了皇甫家的家徽,攔了要尋釁的同伴,那些下人撲撲通通下餃子一般,投入了運河去救撲騰著喝水的紈绔。
這一番事故下來,眾人也沒有了心情欣賞音律,索性便散了。
老夫人心疼這舜華年少坎坷,憂心離她們去后,舜華被紈绔子弟折辱,命孫兒為舜華贖身安頓。
問及舜華日后計較,她言,欲往蕭關祭拜蕭紀將軍,其后,便留在蕭關尋個生計。
皇甫邈感念舜華高義,令人護送舜華前往蕭關。那本是西海境內,被蕭紀將軍親帥疾風營打下,劍南黎庶感其恩德,便以其姓為名,以為蕭關。
那董恪打定主意隨行照料,不顧寒江樊盈岫阻止,言道,那也是教導多年的老師,只許你們出力,不能自己盡心?
無論兩人同意與否?他總是要前去的。何況他對長安局勢朝堂境況了解總是超出兩人的……
寒江樊盈岫兩人聞言,也只同意了,只是董少謹須得前去借宿的友人家中告別。
董少謹記得當初先生在世時候,對寒江最為看中,此時重逢,卻再沒有年少時候的肆意張揚,生機勃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