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人已散盡。客船老板雖摔倒在桌下,起身離去時卻是眉開眼笑,不知因何高興。
夜已深沉,運河上升起絲絲氤氳之氣,客船還在順流往東,船尾劃出道道波紋,在月光下熠熠生輝。
客船老板不知何時上了甲板,駐足船頭。只見他抬眼望天,手指對著天上星辰不住指指點點。之后又將手伸出船外,閉眼感受一番,其間不斷調整自己的面向方位。待睜眼時,又皺起眉頭,朝著船艙中走去。
一人三兩銀子,自然是包含了一人一間的客房費用。神算先生獨自在自己房間之中,回想起白天聽得的故事和與劍神宮一行人發生的沖突,總覺得自己等人似是被人算計了一番。但若說算計,自己等人卻全無損失,一切行為亦是隨性而發,沒有半分威脅逼迫。又是想到尚須兩日,客船便可行至孟洲城,到時上岸換上馬匹趕路,而船將繼續順著運河東行,到時與此間此地再無瓜葛,若是有變故,亦只需以靜制動,以不變應萬變便可。自己這里有玉簫先生坐鎮,一般宵小之輩如何敢在他們身上打主意?
白日里雖趁著氣氛放肆痛飲了一番,但神算先生此刻心中有結,總是不暢快,無法安然入睡。嘆了口氣,起身走至隔壁玉簫先生房間門前,伸手敲了敲,待玉簫先生開了門,便走了進去。二人在房間里的桌前坐下,未等玉簫先生詢問來意,神算先生便是急切的開口問道:“先生,我總覺著白日之事透著種種詭異,心中想不通透。先生可有何見解?”
玉簫先生略一沉吟,轉動玉簫發聲說道:“你是關心則亂,不然以你的智計,斷然不會看不出來。”
神算先生聞言大驚,忙問道:“當真有人想害我們?”
玉簫先生颯然笑道:“我倒不覺得是要害我們,更像是在.......求救.......”
“求救?”神算先生心中不解。
玉簫先生見神算先生還未領悟,只好發聲說道:“船上的說書先生,只是講了個俠士的故事,這故事雖然有些精彩,但我們閱歷何其豐富,早就見怪不怪......”頓了一下,又道:“只是這故事好似專門講給我們聽的一般,非常巧合的包含了柳瀟瀟在意的神威軍,我在意的丁喜和《極樂凈土》,還有你在意的傳奇,甚至連楚澤在意的劍神宮都出現在了船上。這故事里包含的這些因素雖然真假不得而知,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這說書先生的故事,就是講給你我,瀟瀟和楚澤聽的。”
神算先生聽到此處恍然道:“是了是了,我亦明白了,那說書先生只言片語中未提及《極樂凈土》,可那客船老板卻又說丁喜是被‘奇音妙曲’所敗,顯然亦是早就知曉這些故事,說不準就是這客船老板授意說書先生講的故事,而自己卻裝作剛剛聽到這故事一般,帶動賓客情緒,為那‘藍龍騎兵’貼金叫好,待劍神宮人似要說出什么對‘藍龍騎兵’不利之言時,更是立馬出言打斷,此中怕是有些內情。”
“不錯,先前他故意阻止劍神宮的人開口說話,甚至不惜惹來殺身之禍,我猜想,那位孟洲獵人的接班人‘藍龍騎兵’恐怕是遇到了危險......說不準這劍神宮三人,就是為了‘藍龍騎兵’而來。”玉簫先生繼續出聲說出自己的看法。
“故此,這船家故意找了說書先生來當著我等的面說書,目的是為了引我們出手救援?”神算先生已經想通關竅,卻還是忍不住開口確認相詢。
“不錯,這故事里的主角‘藍龍騎兵’,出身神威軍,瀟瀟定然不會坐視不理;而故事里穿插著魔頭丁喜的秘籍為線,與我頗有淵源,我亦不可不理;那‘藍龍騎兵’作為傳奇獵人,從故事里亦能看出是一個有情有義的俠士,你又如何能不理?若是劍神宮三人當真是為這人而來,楚澤又如何不理?”玉簫先生接著出聲說道:“看似陰謀,實則陽謀。只是照此思索,船家的身份亦是呼之欲出......”
“傳奇接頭人!”神算先生與玉簫先生幾乎異口同聲的說出了這個船家的身份,只是神算先生眼含驚訝,玉簫先生卻滿面笑意。
傳奇接頭人和傳奇獵人的身份一般都隱藏在普通商客之中,只是接班人職責需收集各式情報,而這孟洲城的接頭人化身客船老板,當可順勢探聽河道上東去西來的消息。
傳奇接頭人和傳奇獵人的身份需極其隱蔽,不可為外人所知。說書老人講故事之時,亦是只道“神秘組織”和“專門守護孟洲城的俠士”,這兩個代稱,其他人聽不明白,玉簫先生和神算先生與傳奇組織頗有淵源,又如何不知曉?若這說書老人所講故事是船家老板授意,那他既然能知曉“藍龍騎兵”真名乃是“龍姓男子”,恐怕與“藍龍騎兵”關系匪淺,那么唯一的可能,這客船老板便是“藍龍騎兵”的搭檔“接頭人”了!
“若是我們到了孟洲,探聽了情況,這‘藍龍騎兵’當真如故事里所講那般有情有義,又碰上了危難之事,老夫說不得要出手......”
“玉簫先生......”聽聞玉簫先生此言,神算先生忙開口道:“您是知曉瀟瀟命劫之事,我這輩子別無他求,唯獨放心不下瀟瀟,我......我怕節外生枝,來不及回莊了.......”語氣竟然少有的帶著一絲懇求。
雖未明說,但意思亦是很明顯了,神算先生開口懇求玉簫先生以瀟瀟命劫之事為重!
玉簫先生不妨神算先生心思竟然這般,只是略一思索,“可憐天下父母心”這句話便上了心頭。玉簫先生膝下無子,卻曾經有個情同父女般的徒兒,忍不住想到自己徒兒方清音臨終前那番話:“神算先生以壽數為小女算了此卦,他日定然會報答神算先生的一算之恩。”
自己徒兒終究是沒有活過來,而自己徒兒的遺孤楚澤又得神算先生悉心教導照料......這個恩情,徒兒沒法報答,那自然該由自己這個做師父的報答了。
只是這見死不救,實在是有違本心......
神算先生見玉簫先生眉宇間有遲疑之色,大約猜到了玉簫先生所思所想,一咬牙,雙膝一屈,竟突然朝著玉簫先生跪了下去!
雙膝與木質地板碰撞,發出清脆響聲。這聲響從地面擴散,穿透玉簫先生的耳膜,直指心頭。
神算先生只低頭跪著,并不言語。
這一跪,將玉簫先生嚇得跳起!忙上前扶住。這才又想到,站在神算先生的角度,這選擇難道不是更加的殘忍?對于神算先生來說,不僅要說服自己,更要說服玉簫先生.....最重要的是,若是柳瀟瀟和楚澤他日得知了真相,又該如何與神算先生相處?這其中的殘酷,神算先生是否考慮清楚了?這一跪,是否是深思熟慮之后的一跪?亦或者,哪里需要想此般復雜?對于一個父親來說,兒女平安,不才是最重要的嗎?
將心比心,自己如何能不答應?深吸一口氣,玉簫先生將神算先生扶起,目光深邃的盯著神算先生,轉動玉簫發聲說道:“我答應你......”
船艙中,穿過宴客大廳,便是控制室。客船老板進了控制室,對著操控方向的船工說道:“將船往北偏五度,三個時辰之后,再向南偏十度。”
船工不解,開口問道:“東家,如此操作,會延長我們此次航線的日程.....”
客船老板心中算計:“今夜風力過大,船速超了以往一些。照此速度,兩日后的白天便可到達孟洲城。而經此一轉換,到達孟洲城的時間將會推遲到辰時。那時已經黃昏,幾近入夜,此時停船孟洲城正好!”
心中再行復算檢驗一番,航線偏轉度數無誤,客船老板對船工吩咐道:“你按照我說的吩咐來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