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過那白色的影壁,灰瓦白墻的蘭幽軒正堂安靜佇立。孤寂而哀傷。司空云霆緩步走上前去,推開門,便見司空朔一身青衣站在廳中,他的周身似有威儀的氣息流動,壓迫得他只想奪路而逃。
“站住!”司空朔淺呵道。
司空云霆背對著他靜靜地站著。
“云霆,你該懂得放手。”司空朔走到他的身后,語重心長地說道。
“父親,你幾時又何曾放過手?”司空云霆頭也不回,冷笑一聲道:“哦,我錯了。你放手過。大殿之上,你放棄了我母親,你親手終結了她的生命。”他還清晰地記得,他母親死前的那幾日,他母親日日以淚洗面,只因唐夢嫣住在扶霜殿中,一個女人的直覺,早已猜出那份愛那份寵必將經久不息。所以她去抗爭,用后宮女人的手段去爭取一個男人的目光。
“原來是這樣……”司空朔仿佛被久遠的往事砸中,他踉蹌一步,喃喃道:“你原來是因為這件事恨我。”
司空云霆道:“你可以不喜歡我母親,但你何必要取她的性命?她于你,不過是一個你不愛的女人而已,可于我,她是我的母親,我兒時的依靠!”
司空朔靜默許久。房中的空氣似乎停滯,時間悄悄地溜走,將所有的快樂和安寧也一并順走。
司空朔的聲音一下子蒼老了許多,“你母親蘭兒……不提也罷。”
“為何不能提!”
“綪雪的事,你好自為之。旁的事,你當我欠你也好,我薄情也罷,就此你我不必再提了。”司空朔嘆了一口氣,舉步便要向外走去。司空云霆手臂一伸,攔住他的去路。“父親!”
“云霆,不可無禮。”唐千友和鬼仙急匆匆從影壁之后轉出來,小跑著走上前來。
幽蘭的香氣淡若無聞。可廊下房中處處皆是蘭花名品,無不在提示,那個喜愛蘭花的女人縱使成為禁忌,也總有人依然記得。過去的事,該翻出來的,必將會被翻出來。哪怕那之下,是鮮血淋漓,是顛覆的無法接受的真相。
“唐老,說到底這是我們父子的事,還望唐老不要插手。”司空朔抬手攔道。
唐千友道:“既知真相,有何不可說。”
“恰是這件事,你沒有立場。”
唐千友道:“好,我沒有立場,你又不愿說。難道真相比你們父子情分更重要嗎?”
鬼仙在旁看著,著急地道:“你們說話真累。那就我來說。”鬼仙不顧司空朔百般阻攔,張口道:“云霆,你母親當年被寧王安排在你父親身邊,伺機加害。你母親在參茶里下了毒,喂你父親喝下。你父親知道她也是迫于無奈,有不得已的苦衷,沒有一言苛責。因此你母親心中懊惱羞愧,自殺謝罪。那時正值閩地和吳越邊境沖突,你父親身上余毒未清,便御駕親征,南下瘴氣旺盛之地,最終怪毒反復,耽誤一月才還朝。一個月,縱有趙宛等忠心之臣力挽狂瀾,但終究未能擋住吳越易主。”
“父親,鬼仙說的可是真的?我母親她……”司空云霆愴然道。
司空朔道:“這些年,我以為你我情淺或許是因為我未能守護住你想要的身份,無論如何,我也想不到是因為蘭兒。蘭兒有非殺我不可的理由,陳年舊事,我當年便未怪過她,今天更不會說她半分不好。畢竟始作俑者,是我自己的親生大哥。蘭兒是個溫柔的母親,疼愛你的心不比任何母親少。你只需記得,她很好,就夠了。”
司空云霆的目光空洞無光,他松松垮垮地站著,就如秋風中的一棵枯樹,沒有了一絲活氣。他的腦海中,許多場景如風吹過。他的母親,美麗溫柔的女子,手捧著一杯參茶,情深脈脈,親手斷送了許多人的前途。他想起許多許多事,但沙啞著沖出口的,卻只是半句,“父親,這么多年,我竟恨錯了人……若我能……”
若我能早些看清自己的真心,我和她,會不會有不一樣的結局。
司空朔拍了拍他的肩,道:“對不起。”
之后的很多天,白綪雪都未再見過花隼。莫央又退到了飛露宮外,連一只飛鳥都飛不進來。
白綪雪原本耐不住無所事事,卻破天荒頭一次悶在桃夭殿中將過往的這諸般意外和設局顛來倒去想了許多遍,每想一次,她便原諒司空云霆和花隼一分。
她本就是不鉆牛角尖的人,一個是護她長大的哥哥,一個是將要仰仗的皇上,似乎誰都沒有故意去設計姝兒的死,正如誰都從來沒有想過去害她一樣。事情是如何到了如今這個地步的,有太多的變數,也有太多她暫時還不了解的謎團。譬如,司空云霆為什么如此煞費苦心繞這么多彎,譬如花隼究竟認不認識天水燕……
如此這般想著,她便覺得不應再怨恨他們任何一個,如果真要為那些傷亡討個公道,天水燕一點也不冤枉地首當其沖。想通了這一點,她便專心地在飛露宮中練起“繞靈紗”,習起司空云霆曾費盡心思教她的劍術。她曾羨慕天水燕的身手,她想有一天她足可與天水燕抗衡。心羽心柔極為盡責地在膳食和服飾上下功夫,將她整日里養得光彩照人。
直到半個月后的一天,吹吹打打的喜樂穿透桃夭殿的門窗打破寧靜,白綪雪才發現,她竟然未湊熱鬧這么久。
“碧竹你聽,這聲音真喜慶。”白綪雪支著腮,坐在殿前臺階上。
碧竹的神情一點兒都不輕松,她想了想,欲言又止,終于熬不過內心的煎熬,低聲道:“小姐,皇上今日大婚。”
“那很好啊。”白綪雪笑道:“真想去看看呢。”
“小姐,你不喜歡皇上嗎?”碧竹不知白綪雪是真笑還是在裝笑。
白綪雪搖搖頭,有些驚訝地望著碧竹。
“那小姐留下來……”碧竹怔住。如果白綪雪對花隼無情,那為何執意要留。她腦海中浮出司空云霆那日決絕而去的模樣,那張英氣勃發的面孔因為白綪雪而頭一次有了悲戚和悔意,以及對他自己深深的痛責。
“我要找我娘親。有人說我娘親在這吳國的皇宮里。”白綪雪四下里看看,小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