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云霆低頭望著臂彎中安睡的司空綪雪,手不知何時撫上她的發,珠釵略施綢緞般的黑發,隨意地挽了兩個發髻,淡淡地有長春花的氣味。蕪茗山莊那么清凈的地方,是很容易養成什么習慣的。譬如,她喜歡長春,而他喜歡幽蘭。只是長春芬芳活潑,而幽蘭太過冷清懷念。
明年三月三的女兒節是她的及笄之日。蕪茗的所有人對于生辰都很有默契,無論是誰,都不慶生。只有在舉國歡慶的節日里,山莊才會熱鬧一些,與平常不同一些。是以每年的六月十二她都過得跟普通日子沒什么兩樣,久了便不覺得什么。不知道為什么會有這樣的規定,以前還未搬進蕪茗時,他記得他還是慶過一次生辰的,張燈結彩的樓閣庭園,熙熙攘攘的熱情賓朋,還有聽不完的好話,收不完的禮物。
入了蕪茗,便是入了清凈、出了俗塵。這及笄之日聽說本也是要略過去的,只是莊凌兒稟了司空朔,說生辰倒是罷了,及笄是個很重要的儀式,少不得也馬虎不得。司空朔這才允了。
竟是十四年過去了嗎?時光如梭竟是一點也不虛假,仿若十四年前冷雨中的啼哭猶在耳畔。究竟是誰,將她送入這團恩怨里?十四年過去了,卻又遲遲沒有動靜?聰明如他,卻也一籌莫展。馬車轆轆而行,不曾有片刻遲疑,終究會到他希望到的地方,終究會發生他希望發生的事情。
司空云霆拿出懷中的信,緊緊攥在手中,眉眼里是冷清徹骨的神情。她那年復一年酷似唐夢嫣的眉眼神情終是司空朔敵不過的誘惑,司空朔看她的眼神,明明有隱隱的怒氣,卻更多的是憐愛。
司空云霆在心底冷笑一聲,他何嘗不知道那怒氣何來,心愛的女子與別人生兒育女,驕傲如他,豈能甘心。司空朔他偶爾會恍惚吧,絕世久了,自傷久了,便分不大清了。眼前的是司空綪雪,怕是眼中心底都是唐夢嫣吧。可笑,真是可笑,他母親當真在他心里都不曾占一分一毫么?!是了,因為不曾有過分毫,所以才會雙手沾滿她的鮮血,才會那么絕情地讓她在冰冷的大殿內孤單地離去。
他漆黑深邃的眸上光彩全失,慢慢覆上一層水汽,遮住鋪天的痛苦,那是他的父親,他要怎么恨!縱使他殺了他母親,縱使他絕情背義,他卻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過了許久,司空綪雪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只覺脖子都要斷掉,酸痛得很。待她慢慢醒轉過來,意識到原是在司空云霆懷中時,不由得開心起來,司空云霆難得給人當一次人肉枕頭,一定要好好枕一枕。司空綪雪又在他胸前蹭了會,才撩開小簾一看,外面陽光大盛,已然日近晌午。難怪她會醒了,原來睡了那么久。
司空綪雪微微直起身,眼前的司空云霆雙目緊閉,睫毛微顫,只是那眉蹙的太沒道理,她不過借著他的肩膀瞇了會至于這么難受么。她抬起手,輕輕地撫著揉著他的眉心,又撅起小嘴吹了吹。他的夢里會是什么呢?她兀自忖著,突然一只手握住了她還舒解著眉心的手,溫潤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才睡著你就來擾我。”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眼睛依然閉著。
司空綪雪嘟著嘴道:“哥哥你冤枉我了。看著哥哥蹙眉,我也難受得很。”頓了頓又道:“哥哥我餓了。”
司空云霆睜開眼,看了眼車外,稀稀落落的人家在山野里散著,不多時便會到小鎮了。此次出來原打算總吃新鮮的,未帶干糧。好在一路上并不是人煙稀少,解決飯食還是相當容易的。便是沒有城鎮酒家,隨便找個鄉野人家,使上一錠銀子,還怕填不飽肚子么。
司空云霆計劃得不錯,吳國相對富庶,鎮子里也是人氣鼎盛,根本不似北梁和吳越治下的顛沛流離的蕭條。當四人下了馬車,司空綪雪看見了牌樓上大大的“寒石鎮”三字,心花怒放。司空云霆之前說過,到了寒石鎮,便是進入了吳國的地界,便離江都又近了一段路了。
幾人在鎮上找了家人氣很旺的酒家用了午飯。蕪茗的三餐雖然量少,但無不講究,雕花鏤刻,擺盤裝飾,芊芊足下了一番功夫。而今面對這寒石鎮最好的酒菜,司空綪雪突然覺得她以前吃的是多么的沒有人情味。所謂吃飯,菜品雖然重要,氛圍卻是頂頂要緊的,當要一起吃才熱鬧。于是央求著司空云霆以后常要帶她出來,要不常去點翠閣陪她吃也行。司空云霆不置可否地一笑,以蕪茗大小姐的身份,怕是只能做做夢了。
寒石鎮的街道很寬闊,因為趕路,馬車行得并不緩慢。司空綪雪掀了簾子,托腮看著過往街景。萋萋客棧?怎么會?揉了眼睛再望過去,卻被別的招牌遮住了。心中啞然一笑,萋萋名字這么美,大家湊巧都取了來也未嘗不可。
路上又搖搖晃晃行了一日,到了打尖休息的時辰,司空綪雪疲累得根本想不起去計較那是萋萋客棧還是芭芭客棧了。次日一早因為貪睡了會,被司空云霆一陣催促,匆忙跳上馬車。一路顛簸北行,終于在她耗盡耐心前,司空云霆一指官道邊一個木制箭頭,上書:江都十里,總算又讓她見到了希望。
臨近江都,往來客商本就不少,這些日又是新帝登基,大家都想往江都湊一湊熱鬧,因此這附近的大小村落城鎮便更加喧鬧。往江都去的官道上比平時足多出了一半的人。好在馬車的規制很高,車夫又是技巧嫻熟,路上的行人車輦讓一讓,好歹是在天黑前進了江都的城門。
華燈初上,一派富貴平和景象。當馬車終于停穩,“萋萋客棧”又一次落入眼底,司空綪雪的手便揉了揉眼,又揉一揉,天下的文人莫不是一個師傅教出來的吧。司空云霆看她驚訝的樣子,解釋道:“這家客棧的老板名叫萋萋,她名下的所有產業都以萋萋入名?,F在她可能也在江都,有機會讓你見一見?!?p> 司空綪雪了然,笑道:“萋萋,定是美人。哥哥你認識她呀?”
“你猜?!彼究赵砌獌A了傾身,挑釁地勾一勾嘴角,扭頭便招呼了小二,直入客棧。
這家客棧比先前的客棧要大上許多,也更有氣派,房間內的陳設雅致清新。趕了一天的路,沒有睡好,收拾完畢,主仆二人便癱在床上,絲毫沒有想要出去玩的心思。
似乎是沉浸在一個香甜的夢中,又似乎是置身于一片花海,濃郁的長春花香里有一絲若有若無的香氣,都要把饞蟲都勾出來了。好沉醉,但也好餓。司空綪雪掙扎著睜開雙眼,循著那一絲香氣,正撞上一張美若冠玉的臉,白皙的手指捧著一盤花花綠綠的糕點,不懷好意地笑著。一旁的碧竹捂著嘴偷偷樂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