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

　　她笑的很是癡狂，烏黑亮麗的眸子一動不動的望著他，似要把他盯出個洞來，卻只發現了他躲閃的目光。

　　就是這一望，她徹底死心。

　　原以為他們經歷了那么多，一定能走到天荒地老，?？菔癄€，最后才發現，不過是她的一廂情愿罷了。

　　歲月削薄了他們的愛情，一點一點，最終削薄的只剩回憶和名義。

　　而如今，連這些也不剩了嗎？

　　從早上一直鬧騰到現在，她的胃時不時的抽痛。

　　這是當年的后遺癥，她當是習慣了的，可心也隨著一起痛起來了，讓她有些忍耐不住。

　　真的，好痛，好痛。

　　痛到呼吸都困難。

　　但她還在笑，笑的上氣不接下氣，笑的很是狼狽。

　　像是癲了一般。

　　“那我便成全你們?！?p>　　她拿起桌上的離婚協議書，瀟灑的簽下了她的名字，娟秀的字跡一如當年，只不過當初笑靨如花，如今……痛徹心扉。

　　這次，她終于要和他徹底分開了呢。

　　靳業軒，是你先變心的哦，所以我再也不欠你什么了哦。

　　她這樣想著，卻在轉身的那一刻淚水崩堤。

　　總是能想到許多安慰自己的話，卻沒有一句話能真正安慰到自己。

　　這就是她啊！

　　她努力對自己笑了笑，就要離開，卻聽見他在喚她的名字。

　　“鏡儀……”

　　她頓了頓，沒有回頭。

　　“說真的，靳業軒，別說對不起，當年你救了我，如今你棄了我，就這樣吧，咱倆兩清，誰都不欠誰了?！?p>　　她看似平靜的語調中隱隱藏著顫抖，只是還未等他回味過來，她就已經匆匆離去。

　　這樣……也好。

　　他想著，淚流雨下。

　　“妹，你說，我錯了嗎？”

　　他不過是……做不到那么自私罷了。

　　這樣……也錯了嗎？

　　那他……便錯了吧……

　　……

　　九個月后…

　　她挺著個月的大肚子，在街上慢悠悠的散著步，忽然肚子傳來一陣紋痛，還來不及反應，使已痛的倒地。

　　她要生了。

　　她快死了。

　　她早就因為身體創傷而導致無法生育?？删驮谒麄冸x婚那天，她發現她懷孕了，這是一個本不應該存活于世的孩子，他注定無法出生，但她并不想打掉他，于是她用生命作為養料，用她的死來換他的新生。

　　反正她也不想活了。

　　可她和他的孩子，她此生唯一的孩子，得活著。

　　這個交易其實很劃算。

　　不是嗎？

　　她倒下去的時候，忽然仔細回顧了一下自己的生平，包括那條被她竭力遺忘的傷疤，發現老天，對她真是不公。

　　她許凈善，從未對不起一個人，可她生來就被人欺辱唾棄。

　　她又，做錯了什么呢？

　　也許她真的做錯了，那也只是她不該被生下來而已，而這又哪是她能決定的了的呢？

　　如果她能選擇……她也不想……不想自己被生下來??！

　　這一定是個很長很長的故事，長到她都快忘了時間。

　　許凈善小時候一直覺得自己的存在就是一個錯誤，她的媽媽生下她后就死了，爸爸從此嗜酒如命，徹夜不歸。

　　她為了這個家很小的時候就變得很懂事，從不向父親索取什么，到了讀書的年齡，她不僅沒有哭鬧著要讀書反而到處求人收她這個童工，她要賺錢養家，哪怕她真的很想上學。

　　明明她都已經那么乖了，可父親還是不喜歡她，甚至，甚至在她十歲那年，把她賣給了一個肥頭大耳的男人。她看著在那個男人面前點頭哈腰就差沒有搖尾巴的父親拿著賣她所得到的錢，一溜煙的跑進賭場，只覺得心寒和失望，這就是……她的父親啊……這就是她討好了那么多年的……父親啊……

　　從那時開始，她便不再是人了。

　　她是一個玩物，并且，從此以后，她會一直都是一個玩物了。

　　她不是沒掙扎過，只不過不僅沒用，還遭到了更加粗暴且非人的對待。

　　她被迫穿上最露骨的裙子，最性感的絲襪，做最嫵媚的動作，跳最騷的舞蹈。

　　然后躺在床上，任衣服被撕碎，任男人狠狠的踐踏和蹂躪。

　　她已經麻木了。

　　只是夜深的時候，她仍然會和一起被賣進來的女生們，一起哭泣互相安慰。

　　活下來，才有機會逃。

　　她本就出落得最好，遭受的折磨也是這些女生中最多的，這幾年，這句話就是她心中的火焰，一直在她心中燃燒，才一直……忍住沒有自殺。

　　可她還未曾等到光明，就已跌入了另一個地獄。

　　他們被那個男人的老婆發現了，男人不得不把他們送人。

　　她至今還記得那個婆娘對她的毆打和那一口接一口的臟話。

　　如果可以選擇……她也不想被她老公關在這里?。槭裁础涣R的卻是她呢……她明明也是受害者啊。

　　她被男人送給了教育局局長，那個人面獸心的衣冠禽獸。

　　他因為陽痿，無法行床事，導致性情變得更加粗暴。

　　變成了一個……喜歡女生鮮血淋漓，皮開肉店的變態。

　　她每天都覺得，自己快要死了。

　　如果說靳局長的出現讓她瀕臨絕望，那么靳業軒的出現就像一道光，照亮了她的全世界。

　　他進來的時候只是她最狼狽的時候，血肉模糊的她第一次見到他，只覺得心尖都顫了顫。

　　他和她的第一次見面，她就對她動了心。

　　都說第一個動心的人最卑微，況且她還那么骯臟，自當時配不上他的。

　　可她還是喜歡他，他教她寫字，和他談論古今中外的樣子，讓她愛死了他。

　　他從未對她說過帶她走，可她卻不怨他，靳局長是他的爸爸，且對兒女都很好，他不愿報警也是應該的。

　　可她痛，好痛。

　　每天都好痛，她每天都好怕，好怕自己死了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幸好，幸好，她命大。

　　她還活著，還能和他一起說話。

　　他是她活下去的信仰。

　　事情的轉折發生在冬季。

　　他撞見了對她施暴的場景。

　　她第一次見到他情緒失控的模樣，他揮棍打暈了他的爸爸，踉蹌的向他奔來。

　　那也是她第一次見到他哭，他明明……在她面前那么陽光。

　　她本名叫許凈善，其實她母親希望她一生都干凈善良。

　　可她必定做不到了，她那么臟。

　　所以當他問起她的名字時，她說她叫鏡儀，她不敢說出她的真名，她配不上。

　　她覺得她臟，很臟。

　　不是一般的臟。

　　他抱住她的時候，她努力地推開他。

　　他不解。

　　卻聽到她沉沉的說

　　“我臟?！?p>　　他的手猛的一緊，濕潤的淚水滴在她的肩上，蕩起了點點漣漪。

　　她一愣。

　　下一瞬卻聽到眼前的人兒悶聲說著這世間最動聽的情話。

　　“鏡儀，你是我所見過的，最干凈的人，我已經報警了，出去以后，我們結婚好嗎？”

　　她又是一愣，隨即開懷的笑了，笑的瘋狂又癡癲。

　　她聽見她說。

　　“好啊?！?p>　　這兩個字，用盡了她的全身力氣。

　　就算是夢，她也愿飛蛾撲火的愛一回。

　　……

　　許凈善這一生，從未怨過一個人，包括將她親手推進地獄的父親，她在監獄里看見他的時候，才恍然發現，她等的，只是他的一句對不起而已。

　　可他終究，連這一句話都舍不得說。

　　她這荒唐的二十年，前十年在費力討好一個恨自己的人，后十年天天面臨崩潰。

　　而他，吝嗇的連一句對不起都不肯給她。

　　這就是她的父親啊

　　她親愛的……父親啊

　　真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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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躺在救護車里，淚水一個勁地流個不停。

　　業軒，你不是說我最干凈嗎？為什么還要拋棄我找另一個女人。

　　果然，在你的心里，還是覺得我臟嗎？

　　她想著，哭著，猛地抓住旁邊的人的手。

　　“我要打個電話?！?p>　　反正她也快死了，他們的孩子總要由他帶吧，那么她打個電話給他，也不算騷擾吧。

　　電話接通了。

　　她不等那頭的人開口，就已經絮絮叨叨的說個不停。

　　那邊許久不發一言。

　　良久。

　　那邊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她認得這個聲音，是他在外找的那個女人的聲音。

　　“你先別掛電話?！迸苏f“我是靳業軒的妹妹。”她頓了頓“親妹妹?！彼恼Z調有些激動“你要活著，只要你活著，我就告訴你真相?！?p>　　她聽著，終于發自內心的笑了。

　　還好還好，他和她離婚是有苦衷的，雖然她不知道是因為為什么，但她知道，他還是愛她的，那就夠了。

　　親妹妹啊。

　　真好。

　　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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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靳樂冰癱倒在地，她剛接到她嫂子的電話，心情有些說不出的復雜。

　　她對這個嫂子，是有些怨的。

　　她一直知道她父親暗地里做的事，哥哥也是知道的。

　　這是犯法的，她一直都清楚，哥哥也是清楚的。

　　她不在乎，她本就是個自私的人。她會裝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樣子，只要父親還對她好就夠了。

　　哥哥卻為那個叫鏡儀的女孩報了警。

　　這種對前程百害無一利的作風一點也不像哥哥。

　　哥哥是冷酷無情的人啊。

　　他做過的壞事一點都不比父親少呢。

　　可哥哥遇見鏡儀后，卻都變了呢。

　　所以她才會配合哥哥演了這一場戲。

　　她想知道，讓哥哥魂牽夢繞的人兒絕望的樣子可不可愛呢～

　　她早就瘋了。

　　在看到病危通知單的那一刻她就已經瘋了。

　　所有人，

　　只剩她。

　　還好還好，還好還有一個孩子，他們靳家的后代。

　　她愣了一下，回過神來的時候，趕緊打電話給醫生。

　　“有個叫鏡儀的人要生孩子，如果母子間只能選一個的話……請選孩子?！?p>　　手漸漸耷拉下來，淚水染濕了臉頰。

　　“對不起，哥哥，再讓我任性一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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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還是挺了過去，盡管很疼，很疼。

　　母子平安。

　　業軒，應該會很開心的吧。

　　她想著，沉沉的睡了過去，睡得很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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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

　　她整理好衣物，把景軒丟在了醫院，自己去了靳家。

　　景軒是她的兒子。

　　她沒問業軒就給他取了名字，她想，他要是不喜歡，她也可以改。

　　她要的只是一個稱號罷了。

　　可到了靳家，她卻沒看到業軒的人影，只聽到了她想要的真相。

　　業軒啊，可真是個傻子。

　　她跌倒在地，嚎啕大哭。

　　業軒他得了絕癥，卻不想讓她知道，才配合他的親妹妹——靳樂冰演了一場戲。

　　他真是愛她愛到了骨子里。

　　可他又怎知，她的心很小，只能裝的進一人。

　　一生一世，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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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抱著景軒，來到了他的面前。

　　“業軒。”

　　她叫著他的名字。

　　空氣中彌漫著可怕的寂靜，可她卻好似沒發現一般，輕聲喃喃。

　　“我上輩子的溫暖都是你給予的，而你下半輩子的溫暖必定是要由我來給予的啊，你怎么趁我不注意就逃了呢。

　　逃就逃了。

　　為什么……就不肯回了呢?！?p>　　芊芊素手撫上冰冷的石碑，終于，她泣不成聲。

　　“業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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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人，沒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