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數日,崇都城的表面一如既往地延續著往日的平靜,除了那日在城外遇到了景家的鏢隊外,就再也沒有什么異常;而沔水邊的工地上也一如既往地動著工,沒有人發現堆積在工地旁用油布蓋住的石材,已經換成了質地較為疏松的白石。也只有少數人注意到,原本在白天才會施工的河堤,如今在夜間也有人忙碌。
深夜,一聲驚雷在崇都城上空炸響,空氣中已有了些溽熱的感覺,一年中的雨季馬上又要到來。整個奚府都靜悄悄的,只有海棠院中還亮著兩盞燈。
奚言自從那日回家后,就再未出門與祁安相約過。經此一事,他也深感喝酒誤事的道理,因此整日除了上朝外,奚言便待在海棠院內恪守規矩,修身養性。
“方才與你交代過的都要記清楚,到了沔水那邊一定要瞅準時機,不可隨意行動。”
奚言一遍遍地叮囑著奚云,直到奚云將所有的細節都一字不漏地復述下來,他才寬了心。
“這個你一定收好,”奚言從桌上摸出一封信,慎之又慎地交到奚云手中。
奚云垂眼看去,信封上雖只有短短幾個字,但字跡就是奚言前些天苦練的那種,當時自己還嫌他寫的難看……但奚云在看到信封上的署名后,心中所有的疑云瞬時消散。
“您放心,此事屬下一定辦好。”奚云妥帖地將信納入懷中,繼續道,“于驍也已經在前往沔水的路上,我是否要去與他接頭?”
“不用,”奚言眉目清俊,思索片刻后回道,“你們做的事情并不相干,若無意外發生,還是不要見的好。做完事情你便先回崇都,他還要留在沔水善后。”
“是。”
“去吧,萬事小心。”奚言拍了拍奚云的肩,語調雖平靜,但奚云仍感受到他眼神中的激勵。
已是黎明,奚云正在打點行裝,沔水的雨季已經到了,他再次按照奚言的吩咐離開崇都,完成對奚清的蓄力一擊。
奚云此去責任十分重大,根本不容出一點紕漏。就連一向沉穩的奚言,心中都免不了有些忐忑。他并非不想親自去,但朝中事務難以脫身,而且這件事情……他能放心托付的,只有奚云一人。
奚云最后一遍檢查自己的行裝,腦海里回想著奚言的話,確認無誤后,他只身來到馬廄,解開一匹馬悄無聲息地往側門出府去。
他跟隨奚言多年,與奚言也算是同生共死。自己的祖父和父輩都為奚家效勞,到他父親這一輩時,奚家念其多年來忠心耿耿,又立下了不少功勞,便特地免除其家奴身份,賜姓奚,抬為家臣。
也因為這個緣故,奚云從小就和奚言一齊讀書、一齊習武、一齊長大。雖說奚云是奚言的護衛,可二人的關系早就像兄弟一樣親密無間,在陵江的三年間,兩人人更是同甘共苦,化解了大大小小不知多少危難。
雖說他有時很不理解奚言的做法,有時也覺得奚言太過于狠辣……但想想這些年各大世家中,哪家又不是如此呢?若是心中存了不該存的慈念,那么葬送的,可不只是自己的前途……與奚清走到今天這步,奚言心中恐怕也沒有別的選擇吧。
正當奚云如此思索之時,崇都城城門已經大開。東方既曉,和上次十多個人的陣仗不一樣,這次奚云只一人一馬,馳騁著向南行去。
沔水在崇都以南,雨季一直來的都比崇都早些。
按理說崇都城已經開始下雨,那沔水水位也應該開始抬高了……可今年卻很是奇怪,奚云來到沔水旁已有三五日了,天上仍舊不見落雨,即使偶爾感到濕熱,天空中也只是悶悶地打幾聲雷,至多落幾滴雨滴。至于河里的水位,更是絲毫不見上漲。
奚云心中有些煩躁,可下雨這種事是急也急不來,心里再是焦灼,他也只有耐心等待。
自從來到沔水城中,奚云就一直蟄伏在工部官邸周圍的一座別苑里。抬眼看著萬里無云的高天,炎炎天光直接灼照在地上,奚云在汗流浹背的同時,心里也充滿了擔憂。
沔水城外的茶棚內,幾個打著赤膊的民夫正在大口飲著涼水,他們都是被官府征發到沔水來筑堤的,雖說如今天氣炎熱,但有官府規定的工期卡壓,誰也不敢擅自停工休息,就連夜間,也有少許民夫在工地上忙碌著。
夏季的午后一般極為燥熱,可這一天,空氣中有了些微濕潤的感覺。奚云抬眼望向城外,厚厚的積雨云正緩緩壓向城頭,天地間風云漸起,光線也逐漸變得昏暗起來。
第一滴雨的落下仿佛是吹響了號角,緊接著,無數的雨滴紛紛落地。只是稍頃的工夫,天空中暴雨如注,沔水的雨季……終究還是來了。
沔水的大雨一下,就好像收不住一般,一連數日,河水的水位都在不斷上漲著。
如果在往年遇到如此大雨,官府和百姓必然都要驚慌。但是今年新修了河堤,有堅實的大堤阻攔,大家心底都很放松,紛紛感念官府的恩德。
水位雖在上漲,但是離暗衛們所灌入綠礬油的堤壩,始終還是差了一點距離。又是一夜大雨,沔水的水位終于漲到臨近河堤的位置。
連日的大雨,使得沔水的工程不能動工,河堤上自然就沒有剩下多少人把守。
沔水的水位在一厘一厘地升高,但岸邊眾人皆覺得有新修的大堤阻攔,以為自己十分安全,全都窩在臨時搭建的草棚中打盹。
忽而,伴著雨聲,一陣地面崩裂的聲音傳來,眾人腳下的地面開始微微有些搖晃。
“是地動!?”
話音還未落下,河堤便“轟”地一聲決開一個巨大的口。洶涌渾濁的河水裹挾著泥沙瞬間將河岸吞沒,岸上休息的眾人驚惶地正想要逃往高處,可還未來得及起身,就被奔涌而出的洪水卷入深不見底的河中。
江河破堤發出隆隆的聲響,相隔不遠的沔水城中也感受到這巨大的異樣。幾名官員匆匆跑到屋外,派人出城前去查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