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正濃,酒意更濃。
人在微醺時,往往會借著酒意說出許多平時想說又不敢說的話,此時的奚言和祁安就是如此。
兩人本是相對而坐,但半個時辰前祁安酒勁上頭后,就跑到了奚言的那一邊去。
兩人勾肩搭背,完全沒有了平時楚楚謖謖的那般模樣。此情此景若是被他倆的熟人看在眼中,必定要瞠目結舌、大吃一驚。
“我跟你說哈,”祁安嫌一杯一杯喝不過癮,早已將酒盞扔朝一邊,拎著酒壺大著舌頭道,“上次我在玉欄院,和暮雨姑娘玩了一回貂蟬拜月……”
“你上次說的不是西施浣紗么?”奚言眉毛一挑,毫不留情地就揭穿了他,“不過都差不多,反正都不用你出力是不是…”
“去,”祁安惱羞成怒地將奚言推開,故作神秘道,“我的力氣可要用在別的地方…”
“什么地方?”
“過來過來,”祁安一面招手,一面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瓷瓶放在掌心掂了掂,很是得意道,“猜猜這是什么?”
奚言移目看向祁安手中的瓷瓶,只覺得這個瓶子很是普通,于是隨口道:“五石散?你怎么會隨身帶著這種東西……”
說著,奚言就將瓷瓶從祁安手中奪了過來,細細打量,正當他準備將瓶塞拔開時,祁安突然厲喝一聲,“別動!”
“怎么了?”奚言被這聲突如其來的厲喝嚇了一怔,手上不由自主地就停住了,“難道這里面的東西有毒?”
“這是六月雪……”
“六月雪?我只聽過六月飛雪的故事,卻不知這六月雪到底為何物……”
“你當然不知道,”祁安一副軒軒甚得的表情,再次拎起酒壺灌了一口,才緩緩道,“這是雞尾山寒水山莊趙先生的新作。”
“怎么會在你手上?”奚言有些不明白,寒水山莊趙家世代行醫,現任莊主趙珩昱更是仁心仁術,著手成春。但世人只知趙珩昱醫術高明,卻不知他也有一身出神入化的制毒本事。
“我花了重金,他自然肯賣給我,而且…我家與趙家也有些交情。”
“為什么叫六月雪呢?”
“要是平白無故讓你大病一場,你冤不冤?”祁安瞇著眼看了看奚言,“若是讓你兩個月病得下不了床,豈不是要冤得六月飛雪?”
“好手筆,”奚言由衷稱贊了一句,“原來司徒賀的那場病,竟是你的大作。不過我不明白,司徒賀那樣謹慎的一個人,你是怎樣讓這六月雪近了他的身的。”
“那就不得不夸夸這六月雪了,”祁安又給自己斟了一杯,搖頭道,“趙先生確實鬼斧神工,這六月雪使用極為方便,只需要每日用手指蘸取一丁點抹在枕頭上,就能叫他防不勝防。他病了那兩個月,也只不過用去了小半瓶而已…茶水飲食他萬般小心,卻百密一疏忽視了收拾房間的人……”
祁安臉上露出愉悅的神色,他確實將這件事情視為得意之作。若不是司徒賀稱病不朝了兩個月,景家又怎么可能一下子竄出來呢……這些日子景家風頭太盛,皇帝面上雖沒說什么,但暗中已經叫人留意著景氏一族的一舉一動了。
“看來……你燒火的工夫確實不錯。”奚言淡淡地笑著,眸中卻也掠過一絲冷冽的意味,“你是不是想告訴我,你該做的事情已經做完了?”
“嗯,”祁安很自然地點了點頭,“景家這鍋油已經燒的差不多了……你是不是準備著倒水了?”
面對祁安灼灼的目光,奚言卻是擺了擺手,道:“在這之前我還有一件事情沒有做,如果再不抓緊時間……恐怕我就要先行落敗了。”
“你是指司徒儀征?”祁安嗤笑一聲道,“你想從那件事情當中脫身出來,殺了他是唯一的辦法……可我不認為你能殺得了他。”
“不一定,”奚言容色安然,平心靜氣道,“誰還沒有弱點呢?我有方法,但我快要沒時間了,司徒儀征手上已經有我和若飛過往甚密的證據,如果我再不動手,恐怕你就只有在來年清明偷偷對我遙祭一二了。”
“這樣啊,”祁安將自己和奚言的酒盅都滿斟烈酒,先行舉杯入喉,“那我且祝你馬到功成吧。”
祁安雖這樣說,可他心中卻毫無把握。他至死都不認為奚言能殺掉司徒儀征,并不是他不相信奚言的手段,而是因為他知道司徒儀征手下的護衛有多嚴密,不管是下毒也好,還是強殺也罷……要不露馬腳地殺掉他,根本就是癡人說夢。
雖是祝酒,但祁安知道……這也許就是訣別酒,而他心中也已經開始盤算,如果奚言失手,自己要如何以一己之力與景家和司徒家相抗衡。
心下雖然失望,但祁安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你準備什么時候動手?”
“快了,”奚言并不想把自己的計劃和盤托出,茲事體大,能少一個人知道……就少一分變故,“你若是覺得我必敗無疑,那我明日就將后續的一干計劃全部交給你。”
祁安輕哼一聲,譏諷道:“我還不是這樣過河拆橋的人,有點兒信心嘛。”
奚言微微低下頭去笑了笑,他向來是行事周全的人,但對于這件事情,他確實沒有十足的把握。一旦失敗,自己就要粉身碎骨。
祁安似是看出他有些妄自菲薄,便將手掌伸到奚言面前,奚言看他如此,也伸出一只手將他用力地握住。此時此刻,兩人之間沒有算計也沒有陰謀……只有兩顆赤誠的心在相互激勵著。
“明日旬休,后天就是春獵,咱們好長時間都沒有比試過騎射了,這回要好好過癮才是。”
“這是自然,”祁安眸光流轉,似是又想到那些曾經馳騁追逐的風華歲月,悠悠道,“我們都三年沒一起騎馬打獵了……你的騎射還是欒哥哥手把手教的,想當年大家都還沒有加冠……你、我、還有景羨和司徒儀征,哪天不是鮮衣怒馬,風流快活……可自從入了這朝堂,曾經的好友也開始算計,更有甚者已經魂歸九泉了……”
祁安這么一提,奚言也想到了過往歲月中那段少年熱血、飛鷹走狗的日子……只是一晃眼,當大家的利益有了沖突后,曾經所謂的相視莫逆全部都化為凜冽如霜的殺意。
“往日畢竟是往日了,何須執著于過去呢……”
“是啊,”祁安本就不是喜歡傷懷的人,方才也只不過是想到了些往事而已,后天的春獵在他眼中算得上是一種消遣,可在奚言眼中,此次春獵無異于一場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