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芊秋做了一桌子的菜,而眾人還不待坐定,清虛子早已很不客氣地一屁股坐下,夾起一小撮金絲粉,一只腳踏在竹凳上,一只手抓成一把握著食箸,舉得老高,脖子伸得老長,好不容易找到了那光滑晶瑩的金絲粉末端,便迫不及待地吸了一口,將那粉絲,一點不剩的,帶著湯汁一并吸進了嘴里,“吱溜”一聲下肚后,他咂巴咂巴嘴,眼珠子一翻,忽而停了食箸,似乎在思考什么,又好似在回味,連連“啊”了幾聲,復又“哦”了幾聲。
莫芊秋站在一旁,有些忐忑不安地將最后一道菜端上桌子,期待道:“怎么樣?清虛師叔?”卻見清虛子依然兀自發愣,說不出話來,忽聽一旁坐定的男子,笑著道:“莫姑娘做得菜,一定好吃!在下一定永生不忘!”莫芊秋側目一看,說話之人正是那日在綠松林援手的陸冠華,見他正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臉色一紅,道:“陸掌門還不曾嘗過,怎么就知好吃?”
清虛子也忽而回過神一般,湊近陸冠華道:“對了,你也不曾嘗過,怎么就知道好吃?難道你會那聞香辨味的本事?我老頭子可想跟你學學!”這一問,陸冠華倒是不好意思,其實方才說好吃,全是因愛慕莫芊秋的奉承贊美之意,他有些尷尬地笑笑,微一沉吟道:“哎~莫姑娘做得菜好不好吃,我不用嘗也知道,就看清虛子前輩吃得那般津津有味,就已經知道了。”聰明如他,轉頭對清虛子道:“那前輩您說,好吃嗎?”
清虛子眨眨眼,又吧唧著嘴,想了想道:“是挺不錯的,不過老頭我是在想,這菜,到底是莫丫頭的做得好吃,還是玉丫頭的做得好吃?”
陸冠華道:“好吃又怎樣?”清虛子忽而道:“哪個做得好吃,那就讓我師侄娶了哪個丫頭,那老頭我便有口服了!”陸冠華面色一紅,伸手一指,道:“你……”忽而想,這清虛子本就瘋瘋癲癲的,也不跟他計較。
他扭轉頭,卻見莫芊秋忽而臉上飛起兩團紅暈,低聲道:“清虛師叔,您就愛胡說八道……”陸冠華一時之間,竟然看得有些癡了,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來,心中卻道:“莫姑娘果然不愧是江湖傳言的四大美人,輕劍峨眉莫芊秋……若問傾國與傾城,不及楊妃笑媚生……依我看,就是那楊妃此刻就在我眼前,也不及莫姑娘含羞一笑……”
陸冠華一時沉醉其中,也未在意莫芊秋后來低聲地問道:“那師叔……您覺得是令狐大哥的師妹做得好,還是我做得好?”清虛子一邊夾著菜,一邊忙不迭地往口里塞,只是“唔唔啊啊”的時而發出聲音,根本就聽不清在說些什么。
忽而聽到一個威嚴地聲音傳來,道:“清虛師弟!怎么這把年紀了,還是這般沒規矩?”
來人正是李淳風,身后跟著令狐行。令狐行將那塊碧龍琛隨身放在了胸口處的衣袋內,一見師叔那副貪吃的模樣,只覺丟人,眼前這兩人莫說是普通人,如今更是江湖上名頭響亮兩大門派的掌門人,若是傳揚出去……
令狐行頓覺汗顏,狠狠瞪了師叔一眼,道:“師叔你……”
清虛子聞言,趕緊放下食箸,將掛在嘴邊的一抹菜葉,“吱溜”一聲,吸進嘴里,又舔舔嘴巴上的油漬,將兩手放在衣服上擦拭了幾下,對著來人嘟囔跺腳道:“我……我這不是餓了嘛!你們兩個父子重逢,又在下面磨嘰半天,誰知道你們要說到什么時候?”
陸冠華驚異道:“怎么……神算先生松鶴子,難道是令狐少俠的父親嗎?”清虛子急忙打嘴大叫道:“哎呀,師兄囑咐我不能說的,說漏嘴了!”又見莫芊秋急忙奔到面前,拉著他問:“怎么……令狐大哥和松鶴子老前輩是父子?這是真的嗎?”清虛子只得捂著嘴巴,胡亂地搖頭,又一臉無辜地瞪著眼睛盯著李淳風看。
李淳風只得拱手笑笑道:“前幾日仙鶴峰遇上賊子仇家尋仇,多虧兩位出手相救,才使吾等脫難,老夫還未謝謝呢!”
陸冠華一揚手,止住李淳風的謝禮道:“哎……素聞神算先生松鶴子老前輩隱居江湖,不問世事,他人故意來此生事搗亂,吾等又豈能坐視不理?吾等只是后輩,今日能有幸得見松鶴子老前輩也算是三生有幸了。”
李淳風一捋黑長胡須,笑道:“老夫這位師弟孩童心性,不懂規矩,諸多冒犯,還望兩位不要見怪!”他見陸冠華和莫芊秋都是微笑頜首,便頓頓,又道:“只因老夫我年輕氣盛之時,惹怒了很多仇家,如今不得不隱姓埋名,清心寡欲,只求過上與世無爭的生活。方才我師弟所言,還望兩位替老夫保守這個秘密。”
陸冠華拱手揖禮道:“這個請前輩放心,既然前輩吩咐了,小輩定當緘口不言。若違此誓,必當天誅地滅。”莫芊秋也道:“正是!”忽聞“哎呀”一聲,眾人聞聲觀去,卻見清虛子捂著自己的腮幫子,痛得哇哇大叫道:“咬著了,咬著了!”想必是方才又趁眾人不備偷嘴,自己咬到自己了,眾人見狀便即歡笑不已,紛紛入座而食。
席間眾人又談到那日仙鶴峰一役之事,莫芊秋道:“真想不到,那日綠松林一戰會是這樣的結局,真讓人大吃一驚,要不是那日那個人那么做,恐怕吾等就算是加上沈前輩聯手,都不可能是五毒教那幫人的對手!”
令狐行道:“是呀,只可惜,沈姑姑如今下山去辦私事去了,不過,當日那番情景,她必定也會謹記于心。”
陸冠華道:“是呀,怎么五毒教的那位向左使會突然倒戈相向,趁亂偷襲五毒教夏右使呢?再加上五毒教教主相助援手,吾等本應不是對手的!”
清虛子道:“哎~~你們說,那個大胖子胸口挨了一刀,背后又插了一刀,還能不能活啊?”
陸冠華道:“想不到五毒教教主一世武功蓋世,到頭來,會是如此……”
原來,那日在綠松林,向問天與夏英水本來是奉了五毒圣子辰弒的命令阻擋眾人的追趕,可想不到夏英水全力發勁襲擊眾人時,吃了陸冠華與莫芊秋聯手的悶虧,被莫芊秋不慎踢中腰部,一個趔趄險些摔倒,向問天嘲笑他,不待他同意就加入纏斗。申屠夔也隨后趕到,加入到與峨眉派、君輿門眾人的打斗中,卻不想向問天臨陣倒戈,偷襲出手,重傷了夏英水,還對申屠夔暗算成功……
李淳風沒見到那日場景,卻也算出申屠夔的命數,他不想摻和其中,打斷道:“此乃五毒教教中之事,吾等無需理會。吃飯吧!”
令狐行點點頭,開始扒飯,大口咀嚼,偶爾莫芊秋夾一口菜,不動聲色放在令狐行的碗里,令狐行微微一愣,抬頭看了莫芊秋一眼,見莫芊秋正盯著自己唇角含笑,便即傻愣愣地笑笑,又開始扒飯。
李淳風見狀,也是笑笑,一副了然于胸的神態。陸冠華看在眼里,卻也不好多說,心中本頗有不快,卻忽聞清虛子大叫大嚷,道:“莫丫頭,你可真是偏心眼,怎生只知道給我師侄夾菜,多好吃的魚圓子,就被他這臭小子牛嚼牡丹一般三口兩口吃完了,不行,不行,這可是最后一塊了,我可不依!”
言畢便伸長了食箸,竟然不顧旁人驚詫的眼神,伸到令狐行碗里將莫芊秋方才夾給他的魚圓子一把夾住,一口便塞進了嘴里,吃得兩眼放光,嘴里不斷發出咕嚕聲,還嘟囔道:“好吃,好吃。”
眾人見狀皆笑,陸冠華忽而道:“晚輩叨擾松鶴子前輩數日,今日也該辭行了。”李淳風道:“怎么不多呆些時日?”陸冠華道:“不瞞前輩所言,晚輩剛剛接任君輿門掌門,尚有諸多門中事務尚未處理,如是也該是告辭之時了。”
李淳風點點頭,微一沉吟,道:“不過,陸少俠此番回返君輿門,遇事不可急躁心亂,凡事當順其自然,必有破解之法。”陸冠華一愣,笑道:“多謝松鶴子前輩提點。”但對李淳風所言并未放在心上,只以為是前輩對晚輩的平日教導,復又笑著轉頭對莫芊秋道:“在下斗膽,想邀請莫姑娘攜峨嵋派一干師姐長輩到在下君輿門小住,莫姑娘的師叔玉清真人曾多次向小侄提起,這些年來,很是掛念莫姑娘。未知莫姑娘意下如何?”
莫芊秋看看陸冠華,又看了看低頭只顧扒飯的令狐行,臉上一紅,支吾道:“我……我……”因為她師姐李堯諸多為難,之前她確有打算上君輿門找師叔玉清真人出山,替自己整頓峨嵋派派中事務之意,不過眼下令狐大哥和李淳風相認在即,她大可在此多與之相處些時日,待得李淳風同意她和令狐大哥的婚事,有了令狐大哥的精湛劍法相助,再上君輿門請師叔也未遲。可眼下由陸冠華突而提出,他又對自己先前相助有恩,實在不好拒絕。
莫芊秋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際,忽聞李淳風道:“陸少俠可先行一步,處理門下事務,老夫尚有要事托付給莫姑娘去辦。”
陸冠華有些猶豫不甘道:“這……”
李淳風的話,正中莫芊秋的下懷,她便對陸冠華道:“既然松鶴子前輩有事相求,晚輩只好留下數日,陸掌門,你離開君輿門這么多日,必定還有好些事情要處理,不若你先回君輿門,代我向師叔問安,過得幾日我便帶峨嵋派眾姐妹上君輿門答謝綠松林相救之恩,如何?”
陸冠華本尚有猶豫,卻見莫芊秋沖自己莞爾一笑,頓覺心意大好,又確實憂心君輿門門中之事,便點點頭,道:“那在下就先行一步,回去恭迎莫姑娘到訪。”飯后不久,便即告辭了。
又過得幾日,一日黃昏,日落唱晚。
李淳風帶莫芊秋和令狐行到得仙鶴峰后的那片綠竹林,令狐行道:“爹爹,這么晚了,你帶我們兩人來此是想做什么?”李淳風微微一笑,捋捋胡須,看向莫芊秋,道:“莫姑娘,請容老夫開門見山的說,其實你來此的目的,老夫早已心中有數。”
莫芊秋“啊”一聲,一想起她原想讓令狐行的師父做主將自己許配給令狐大哥,可不想,這松鶴子竟然是令狐大哥的親生父親,更沒想到,自己本想通過找個武功修為甚高的夫家,以助自己光大峨嵋派,竟連這一點,難道松鶴子都預先算到了?
她臉色兀自一紅,說得竟有些支支吾吾,便道:“晚輩的心思……前輩如何……得知?”
哪知令狐行忽而笑著,湊近莫芊秋眼前道:“莫姑娘,你難道不記得了,我告訴過你,我的爹爹,神算卦卜,無所不曉的嗎?你有什么相求之事,便告知我爹爹好了,你先前助我們仙鶴峰脫難,我爹爹必定會好好報償于你的。”
莫姑娘被令狐行這般一說,更切中了心意,臉色更紅,低下頭去,輕聲細語,羞澀不已道:“莫非……芊秋的心事,令狐大哥也知道?”
令狐行搔搔后腦勺,呵呵一笑,也不說知道,也不說不知道,那模樣著實傻不愣愣的。其實他根本就不知道莫芊秋此時心中所想。
李淳風見狀,哈哈大笑,道:“莫姑娘,老夫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需要占卜問卦才能得知的,有些事,只需看一點,便能明白了。我這行兒天生資質愚鈍,還望你不要怪他,不過,先前仙鶴峰一役,承蒙你相救,老夫是不可不報答的。”
莫芊秋心中如小兔亂撞,不知李淳風所言報答是否就是要令狐行答應娶自己。卻忽聞李淳風轉頭對令狐行道:“行兒,爹爹教你的那套劍法,你耍一遍出來給莫姑娘看看。”
令狐行雖不明白爹爹為何突然要他耍一套劍法給莫姑娘看,但還是“哦”了一聲,長劍在手,提劍運氣,便舞起劍來。
莫芊秋看了幾招,便“咦”了一聲,自言自語道:“怎么這套劍法如此像令狐大哥常使的青靈劍法?可細看又不像?”她看了看一旁的李淳風,卻見李淳風捋捋胡須,含笑點頭,也不敢多言,繼續一路看下去。
但見令狐行劍尖直指前方,一道劍氣破空而出,擊得對面竹林中的翠竹的葉片簌簌作響,枝葉急劇搖晃,不多久,翠綠竹葉便落了一地。
莫芊秋忍不住道了一聲:“好!”卻見令狐行一招未見使老,突如行云流水一般,腳步向前疾走,劍鋒刷刷閃動,不可遏制的攻勢,使得那些原本掉落地上的青竹葉又頗有規律的打著旋,兀自上升旋轉,在令狐行的身子周圍形成了一個小氣場一般,劍花使得飛快,使旁人不得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