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淚留存眼角,凝結成冰,柔軟的皮肉被尖銳冰鋒擠壓。男人幾次想要哭出聲,他不是為自己的安危所痛苦,他為自己的流離不幸命運所悲愴。
就在他強行抑制即將噴薄而出的眼淚,爆發的哀愁時,身旁一個健碩男子站起身。
男人嚇得魂飛魄散,他不顧黑衣人的注視,急忙拉扯那起身男人的衣角。低聲說道:“你想死不成?還不趕緊坐下!”
這個男人不顧自己的性命來制止起身男人,在外人看來或許是愚笨,但天性純良的男人不想看到血液與死亡。
忠厚的人,永遠只能在上位者認為是垃圾場的地方才能見到。哪個高官貴人不是用著心機手段而上位?真若是純良的人,恐怕早就被這勾心斗角的世界折磨瘋掉。
令男人心寒的是,自己冒險提醒的這個人完全忽視了自己的好意。
被提醒的黑色布衫男子似乎完全沒有感覺到男人的存在。
男人心里后悔至極,自己冒著搭上性命的危險好心勸阻,卻被無視。他微微抬起有了些許白發的頭,額頭皺起的皮肉將僅有的,留個眉毛的空間占據。
當懦弱,忽閃的線掃過平臺上,他嚇得險些重重蹲在冰冷的地面上——那個控制著火炮的黑衣人,目光直勾勾的注視著自己。他的身體泛起冷意。
腳掌已經是支撐不住瘦弱,缺少營養的身體,并不是蹲的時間太久,而是他被嚇得顫抖,不知所措。
就在他等待黑衣人審判時,他忽然明白——那個黑衣人的目標是起身的男子。他這才緩解了內心的恐懼。
不出所料,黑衣人并沒有為難這個男人,而起身的不僅有自己身旁的黑衫男人,周圍至少有七十多名男人起身,而且都衣著黑衫,面色堅毅,棱角逼人。
這群人在一片抱頭蹲地的人群中顯得極為高大,他們邁開步子,直接從人質的頭上邁過去。
看到這里,在場的人質們也是明白了,這些黑衫男人與黑衣人屬于一個勢力。
幾十號男人走到黑衣人面前,取走黑衣人手中的圖紙。
那個控制著火炮的黑衣人對他們說道:“作戰線路已經在地圖標記完畢,你們按照箭頭行事即可,我一個人留守在這里。”
結果地圖的男人點了點頭,轉過身,飛速甩動胳膊,示意其他人跟上。
對付這些市民只需要一門火炮即可,留下其他人就是浪費人手,反正匪幫也沒有將市民斬盡殺絕的念頭,他們想在秀兒克發展勢力總要留下一個良好的印象。
等到政府軍趕來,他自可以溜之大吉。
就在這支隊伍準備向中央避難所進攻之時,蹲守觀望的兩個人飛速跑來,其中一人明星受到重創。他的身影就算被另一個人扶持著也是顯得極其狼狽。
兩個人還未接近隊伍便大聲嘶喊著:“放棄進攻!政府軍已經趕來!”
聽到這個糟糕消息的潛伏者頓時亂了手腳,他們急速抽出腰間的軟劍。這種軟劍可以作為腰帶來隱藏,而且使用起來虎虎生風,并不比其他武器弱。
同樣,位于劇場的避難所也是被正規軍發現,無法參與對中央避難所的圍剿。其他兩個避難所的潛伏者則極為順利的避開政府軍,前往中央避難所。
這樣一來,圍剿計劃缺失了兩環。缺失了這兩股助力,但憑其他兩部就妄圖應對中央避難所的守備軍?真是天方夜譚。
不過西斯坎兒莊園內的援軍已經趕在路上。加上這兩百人的助威,能夠拖延更多的時間。
…….
飛馳于臺玻草原的聯合軍隊已經望得到溫圖爾庫市區內沖天而起,隨風狂舞的煙霧。清明的夜色讓這黑色鬼魅無處遁形,但他們仍是沒有看到溫圖爾庫市的影子。
風用他蓄滿力的手掌,狠勁拍打在隊伍前列的黑莫得身上。
黑莫得繼承著游牧民族的傳統,沒有配備任何金屬裝備,他坐下足以抵押一個鎮子的戰馬也只披帶馬鞍,斗篷等傳統裝備。因此這風刮得他透不過氣。
血緣繼承得到的脾性讓他煩躁起來,他用力壓踏馬釘,坐騎吃痛,奔跑的越發賣力,甩下后方人馬,絕塵而去。
黑莫得的參謀,阿瓜多部落的祭祀看到少主人獨自跑開,暗嘆無奈,他一把老骨頭,今日卻披盔戴甲,騎著汗血寶馬再次出征帝國勢力。
他看著少主人英氣,蓬勃的身姿,連連說道:“老了,老了。”他現在即使想追趕上少主人也是力不從心。
當年與祭祀一同縱橫臺玻的黑色戰馬早就成了滋養土壤的肥料,只有他,在戰敗后茍且的流竄,逃亡,偏安一隅。
想來已經過去了一百三十年,當年意氣風發,臉上帶著風吹紅印的少年也成了入土半截的糟老頭子。
換了三匹戰馬,他記得很清楚。
戰馬沒有人類二百來年的壽命,短短的七十年注定它們要比主人先走一步,當然,有些倒霉的主人戰死得比它們早上許多。
祭祀自感命不久矣,但還是舍不得在阿瓜多部落強盛前先走一步。命運不知道由不由神來決定,但壽命絕對無法自己掌握。
穹蓋籠罩草原,遠處低垂的行云隨風止動。祭祀看著黑莫得矯健的身影逐漸縮小,最后隱于草高綠旺的大地。
祭祀索性夾緊馬釘,戰馬嗷嗷仰天長嘯,前蹄騰空。他想在自己老得動不了之前再上演一遍自己第一次跟隨族長離開草原的張狂之舉。
紅袍翻飛,戰馬嘶鳴,立足之地凹陷下馬蹄印。不巧,一陣低風襲來。
地面急掠的風卷起草屑,將他們勞費筋骨才做出的動作搞得面目全非。戰馬驚擾著落下蹄子,前肢似乎是沒有站穩,搖晃著,祭祀嚇得抱緊粗壯有力然而膻味撲鼻的馬脖子。
后面緊跟的徐亞族戰士看到老爺子想要一展風骨結果落得個魂飛魄散,笑道:“霍罕臥祭祀,您都一把年紀了,就安生的坐戰車吧!我去喊一輛過來,您要是出了差池,阿瓜多族長還不要心疼得搖搖欲墜。”
“唉,哪里的話,我可是老當益壯,不就是學學你們年輕人嘛,天塌下來總該讓我們這些又老又沒有的家伙來抗一陣。雖然沒什么用吧。”祭祀自嘲道,他剛剛被驚嚇到,聲音還是有些顫抖。到底是老了,這點顛簸就如此失態。
祭祀扭頭回望綿延著,盤旋著,還在伸長的道路,瞇著皺紋密布的眼睛,低聲說道:“說不定,天是紙糊的,我們這些老東西稀里糊涂就頂過去了,對吧。”未來總要將他們踢掉。
祭祀大概是在對戰馬說,亦或是對著自己。總之,望著從故鄉無限延長,從記憶游走到現在的這條出征路,他想搞明白,回不去的是故鄉還是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