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梅和小妹各在自己的學校努力著，時間緩緩地流淌。但總有一些重要的日子，使她們像離巢的小鳥一樣飛還家園。

　　眼下正值清明時節，景明氣清，正是踏青的好日子。小妹想起上次回家時母親交待過，讓她們姐倆這個禮拜天回家，要一起去掃墓。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這樣傷情的境遇在小妹的現實中幾乎很少。

　　不僅如此，只要想到清明掃墓，她還有點小小的歡喜，雖說她也覺得這樣的心情對列祖列宗有些不敬，可她總不由自主地生發出這種情愫。

　　父母總要看好日子，選定一天去上墳，按照風俗，這天只能比傳統的節氣要早。

　　挑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挎一籃綻金放銀的紙元寶、紙銀錠，喊上家族里的老老少少，一行人穿梭在田間地頭。

　　大人們基本上悶著頭，想著不同的心思，孩子們可管不了那么多，快樂地奔跑著，跑出去老遠又飛奔回來。大梅、小妹還有同輩的姊妹，每次都樂顛顛地跟在大人身后，像一群快樂的小麻雀。

　　暮春三月，桃紅柳綠，鶯飛草長，路邊的油菜花仰著笑臉沖著他們點頭哈腰，花的清香引來蝴蝶翩翩，青黃相間的麥田盡情伸展著腰肢，輕輕訴說著對大地的恩情。

　　孩子們的肩膀上扛著幾根柳條，上面飄舞著五顏六色的絲絳，這是要插到墳頭的。

　　每到一處，父親總會低沉著聲音對她們說，這里是你爺爺，那里是你的老太太、小太太——太太就是父親的爺爺和奶奶，男性為大。油菜地里的是哪個姑老太，旁邊的是哪個隔房大爺。

　　家族的概念在她們幼小的心中漫延。就算是自家的田頭再少，每家都會為先人們留出相當的土地，保留著他們的尊嚴。

　　小妹最愿意做的事情，就是對著爺爺的墳頭一次又一次的磕頭。紙錢漫天飛舞，火光遮住了藍天。母親每次都神情凝重地喊她們跪到家中帶來的小板凳上，讓她們仔仔細細地磕頭。

　　她們大一點了，根本不用母親喊，自己就鉆了過去，行使起神圣的義務。小妹每次都要快磕暈了才肯起來。

　　小妹有時嫌板凳會妨礙自己，干脆直接跪倒在地上，她一片虔誠，恨不得將身子放倒，她以為只有這樣，爺爺才會明白自己的思念之情，也才會保佑這四周的莊稼和親人——不會被滿天燃燒著的紅紅火苗給吞沒。

　　今年的清明節似乎和往年有點不同。

　　等姐妹倆都回到家的時候，屋子的東南角堆放了一些嶄新的、紙糊的房子、轎子、家具等。母親說明天上午就要喊上大伯、嬸娘他們一起抬了去地里，燒了給祖宗他們用。

　　姐妹倆圍著這些大件小件，好奇地觀摩著。房子糊得花花綠綠，上面的窗花、掛簾等都是母親用剪刀花心思剪出來的，無論多么精致的花樣，母親都能三兩下就變了出來。

　　房子里居然也有時髦的電器和幾件小玩意兒，小妹忍不住想去摸一下，可母親總在緊要的關頭冒了出來，大聲地呵斥道：“你都多大了？這些東西都能碰得嗎？”小妹努努嘴巴，一溜煙跑開了。

　　第二天上午，小妹睡夠覺起來的時候，大伙們已經聚在了一塊。男人們抬著轎子舉著房子、婦人們挎著滿籃的飯菜和紙制的祭品，小孩子們圍在四周，隊伍浩浩蕩蕩地出發了。

　　也許因為天氣晴朗，誰也沒在意呼啦啦的風勢。

　　一路上，上墳的人群你來我往，連平日里難得一見的人，也沾了先人的光，出來露露臉。兩家子的人碰到了，互相點點頭，客客氣氣的打個招呼。如果兩家是一根藤上結出的瓜，那定會讓小輩的知道，是哪個分支的，來龍去脈，長輩會交待的清清楚楚。

　　到了地里的時候，只見墳頭早已被修葺一新，新壘的泥塊整齊干凈。大人們恭恭敬敬地焚香點燭，按著長幼次序開始磕頭。

　　小孩子們都搶著磕頭，他們都盼著第一輪磕完之后的好事，就是要燒那些紙糊的祭品。連像大梅這樣大的，也充滿了期待。

　　點火之前，大伯還是估量了一下風勢，風頭確實不小。但不管怎樣，再大的風也從來沒有擋住過人們迫切的心——迫切希望先人們過上富裕生活的孝心。

　　沒有琢磨太長時間，大伯終于開始了神圣的工作，他果斷地從房子的一角點起了火，在大家的滿心期盼下，房子終于變成了火海，一下子，每個人的臉龐發紅發燙，眨眼間，火光沖天，紙房子一剎那只剩了架子，緊接著又開始變形，火苗貪婪地向四周延伸，火舌突突地要顯出自己的威嚴，四下里噼噼啪啪地作響。

　　火勢好像要失了控制。要不是二叔和父親在兩邊拿著竹竿撐著，火房子早就跑遠了。饒是這樣，它還不甘心地在地上轉了個圈，想奪路而去，這引起了一片恐慌。

　　總算，沒有發生一發不可收拾的事情，火房子在舔了幾個人的衣角、摸了幾個大人的臉頰之后，終于無奈地被二叔穩住了，漸漸化了灰、遁了形。

　　小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她想到剛才的火勢就心有余悸。心里暗念道：“多虧我磕頭時最為虔誠和賣力。”

　　等到旺旺的火勢過了，嬸娘才放著心說道：“瞧！今兒個老人家高興，這滿天飛得啊！”

　　母親也接著說：“就是，就是啊！祖宗保佑！祖宗保佑！”她雙手合十，不停地朝天空拜著。

　　小妹想：爺爺還是不要高興過頭的好，不然，也許房子已經飛走了。

　　當大伙的頭上、身上落滿了紙灰的時候，祭祖的圣事也就成了。

　　這個重大事件一結束，母親就交待小妹：“以后沒事盡量不要回家，留在學校里。高考越來越近了，兩三個月，眼睛一眨就過了。就算是每月的口糧，也可以叫父親送過去。”

　　父親也在一旁直點頭，他也知道最最重要的時刻就要到了，任何的事情在高考面前都得讓路。

　　其實不用母親提醒，小妹自己的心里也繃著一根弦。

　　她知道父母那期盼的目光抵得過五行山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