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世事如何變幻,時間始終以它堅定不移的姿態沖淡了一切,又迎來新的召喚。
畢業考試,大梅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績考入了省重點。
全村只有兩個人進了這所讓人擠破腦袋的高中,另外一位就是牛二虎。他是三年前就考上了,如今仿佛勝券在握,正在家里等著那鮮紅的錄取通知書。
他聽到大梅的好事,由衷替她高興,默默地分享她的喜悅。
小妹特別為姐姐高興。雖然她早就在自己的高中呆了一年,可是沒了姐姐的形影不離,她已失卻了好多的熱情,但她連一秒鐘也沒想過姐姐來作陪。畢竟,對于大梅的能力,她有百分百的自信。
果然,姐姐考入了夢寐以求的高中。那所高中,用家鄉人民的話就是——一只腳已經跨入了大學,在那個大學還相當受人敬重的年代,考入這樣的高中實在是“可喜可賀”。
父親整個暑假都樂呵呵的,鄉親的夸贊使他的臉在人前人后都蕩漾著笑意,就連香煙也多抽了好多包。他很好地看住了自己的拳腳,除了在姐妹倆交學費的事情上和母親產生過齟齬,這期間他幾乎一高興就哼哼小曲,母親也托他的福,少了許多無妄之災。
姐妹倆也沾了不少學習的光,度過了算是比較幸運的暑假。
并且,難得的,有一次,父親居然同意母親帶著小姐倆一起喝了趟喜酒,雖然那只是一位遠房的表姑家。
要知道,父親向來不允許她們出入這些場合的,他一直認為小孩子是上不得臺面的。這讓她們興奮了好一陣。
終于盼來了紅紅火火的那一天!
母親將姐妹倆都打扮的干干凈凈,亮亮堂堂的。雖然她們的衣服沒有時髦的款式,也沒有晃眼的配飾,剛剛夠遮住胳膊和腿肚,可看上去卻很陽光、很朝氣,誰都看得到那呼之欲出的青春。
姐妹倆長這么大還是第一次登上大雅之堂。盡管以前在村里也經常看到迎親送親的隊伍,可那都是躲得遠遠的。
這一次她們完完全全感受到了婚禮的熱鬧和隆重。那打扮的光鮮亮麗的新娘子居然恭恭敬敬地給她們敬酒,這讓她們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母親看她們臉羞得比新娘子還紅,意味深長地看了她們一眼。
更讓她們開心的是,她們要作為女方的代表送新娘子到夫家。
這是當地的風俗——送親。新娘出嫁的時候,娘家會請上十數個或數十個年方二八的姑娘、小伙,護送自家的閨女前往夫家,送親的人越多越好,浩浩蕩蕩,才有面。
臨出門前,表姑奶奶居然抹著眼淚,滿臉落寞。小妹真是想不明白,這是她女兒大喜的日子,表姑奶奶真夠掃興的。不過就像母親說的,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誰也擋不住。
一路上,送親的人群,每個人都覺著有必要分享婚禮的喜慶,鑼鼓和喇叭也賣力地湊著熱鬧。
或許是他們分享得太多了,新娘子倒顯得有點落落寡歡。
大梅好奇的很,不時瞄上兩眼新娘子。她注意到,就算身邊最近的人對新娘耳語幾句,她也不會有所回應,好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有時,有人故意說一些湊趣的事逗新娘子,她也只是客套地點個頭,或者尷尬地一笑。還好,總會有一兩位七嘴八舌的婦人,積極地活躍著氣氛。
離新郎家越近,那些從不冷場的婦人和自以為德高望重的媒人越發地跳將起來。
于是,香煙、糖果漫天飛過來;于是,好聽的話一筐一筐地倒過來。
到了這份上,新娘子已不再是主角了。
新郎家禮炮喧天,鐘樂齊鳴,那也壓不住媒婆的威風。
新郎家的代表來回地跑個不停,將那條蛇樣長的小路踏得找不到半只螞蟻。
即使這樣也換不來媒婆的正眼。送親隊伍走走停停,一個時辰過去了,也沒能進到新郎的家。
新郎家終于派來了重量級的人物,看樣子,這位奶奶做過官也見過世面,說不出的八面玲瓏。
可即使如此,她也不敢煞了媒婆的氣焰。不過,到底平衡了兩邊的底線。
媒婆臉也露了,光也增了,被抬舉得快下不來了,也就不再發難。于是,在她的大人大量下,送親的隊伍終于進得新郎家的大院。
其他人都順順當當進了門,只是新娘子就沒那么容易,又是火盆、又是門檻,折騰了一陣到底進了門。
新娘子手足無措地不知如何是好,門上大紅的喜字和身上大紅的禮服好像張著大口在取笑她。
七大姑、八大姨帶著各種表情和手勢或近或遠地觀摩著她,有的過來拍拍她,有的擺出長輩的架勢說兩句祝福或是歡迎的話。她的新郎倌像做了錯事一樣不停地發煙、點煙,陪笑。
大梅忽然有點可憐起眼前的新娘。未來,不知道是什么在等著她。不過,新郎看上去很壯實,他的力氣如果用來保護她的婆娘應該沒有問題。
那天她們很晚才到的家,幾個人都有點興奮。
大梅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她想到父母的包辦婚姻,想到母親的無可奈何。
她在極度疲乏中又夢到了婚禮現場。不過,夢里的新娘卻換成了母親。
母親居然鳳冠霞帔,一個人端坐在床上。她身邊沒有任何的親人,沒有親朋好友,沒有酒水宴席,只有屋外面震天響的鞭炮聲,可這也和母親沒有關系,她的耳朵像是聾了,她的眼神一片茫然。唯一陪伴著她的,就是腳邊躺著的外公送給她的新婚禮物——一根繩子,很粗很粗。
還好,這只是一場夢,雖然母親出不來,但天一亮,大梅就出來了。